无论到哪一刻宴平章都无法形容,也无法精准复刻自己得知唐筑澜被扣‘间谍’帽子关押的心情,说句不好笑的,整个唐家最有可能当间谍只会是他这么没良心的人,毕竟从小几个姐姐都说他冷心冷肺,是个没良心的小少爷。
但这屎盆子就是扣到了唐筑澜头上,三天、五天、七天、半个月,唐家人几乎用了自己所有能用的‘人脉’,也没能接触到唐筑澜。
宴平章还有什么不懂的呢,他怎么会有不懂的。
【懂事点,做个孝顺姐姐的好孩子。】
蹬着共享单车淋成落水狗的人出现在男人办公室门口,用力的将那沓资料甩到男人的桌上时,只说了一句话。
‘把我姐放了。’
男人似乎早有遇见他的到来,看着湿淋淋的人谌开峻突然就想到了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女儿,他以为只要自己还有几分权利,他的小公主是大众说的傻子又如何,他和儿子会保她一世安稳,他的女儿要什么,他都可以扎上女儿喜欢的紫色彩带包装成完美礼物双手奉上。
只要他的女儿喜欢、要,他都可以做到,包括眼前的人。
活了五十五年的谌开峻不信缘分天注定这种话,但女儿走丢和被找回却在印证这句。
谌尽欢是眼前的男生送回来的,而这男生又抓住了他的小纰漏,与他玩了场胜负既定的游戏,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这是老天爷为他的小公主选的最佳人选,宴平章的人品通过了老天爷的考验,哪怕他现在把文件交了出来,‘背叛’了那些住户。
【家世勉强够看,人品倒是数一数二。】
谌开峻没说话,抬手随意翻了两页文件,满意的眼神从瞪着双眼一脸寒气的宴平章脸上略过时,他笑盈盈地。
‘一份文件而已,还冒雨送来,小宴同学倒是尽职尽责。’
宴平章讨厌一切文字游戏,从小只要是家里人组织玩猜灯谜游戏时他都避之不及,用力的挥落谌开峻助理递来的毛巾,宴平章攥紧了拳头,咆哮道。
‘我说,把唐筑澜把我姐姐放了!’
‘当然,唐教授是国之栋梁,法律怎么会让栋梁受委屈。’
宴平章从来都是情绪淡的像水一样的人,落水前他还尚有几分世俗的童真跳跃,但这之后他死板的像潭死水,像老宅那潭死水。
‘你最好说到做到,我三姐有一点点意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尽欢总是念叨平章哥哥,什么时候有空叫上唐教授,我们一起吃顿饭,小宴同学。’
谌尽欢是早产儿,一生下来就被判定了终身智力障碍,但谌开峻和儿子只当无所谓,狗屁残疾证他们办都没办,更何况他的女儿很聪明,会弹钢琴会贴心的做甜点,会温温柔柔的每天等他们回家,她和所谓的正常小孩有什么区别?
谌开峻相信,只要钱和权他牢牢握在手里,谁敢、也不会有人敢置喙一句他的女儿是个‘智障’,他不在乎别人说的他的女儿智障,他只在乎别人让他的女儿难过。因此,谌尽欢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都被家里人保护的密不透风,但谌开峻似乎忘记了,哪怕是终身圈禁在动物园的熊猫,也会有想要翻墙出逃看一看世界的时候。
那是不特别的一天,做了二十三年熊猫的女孩悄悄翻出了院墙,消失的无影无踪。
发现人不见后谌开峻根本没心思怪罪看守不力的吓人,他和儿子谌巡几乎把整个京州翻了个遍,只想立刻找到谌尽欢,谌巡那个暴脾气更是扬言,谁敢动谌尽欢一根头发丝他一定杀了他,那年谌巡二十八,正是混蛋的年纪,为了找谌尽欢,京州叫得上名号的机关政要几乎被他搅了个天翻地覆。
奈何小姑娘仿佛插上了翅膀,父子二人从日升找到月起都没见到人影,直到凌晨三点,一辆破落的老三轮嘎吱嘎吱的停在了谌家门口,父子二人一眼就看到了不谙世事,抱着书包安安稳稳睡在三轮车里的谌尽欢。
没有受伤,安安静静的把脸埋在书包里、哪怕是睡着嘴角都挂着笑的谌尽欢。
【我们熊猫公主今天很开心。】
那时谌开峻脑子里只有这句话,直到面色不善的宴平章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是你女儿么?’
没等谌开峻回答,沉不住气的谌巡立刻冲到三轮车面前一把抱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谌尽欢,被摇醒的人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小姑娘笑的傻乎乎的;捧着谌巡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左看右看,最后乐呵呵的笑出声,搂着谌巡的脖子对他摆手,困意融融的说着:‘爸爸,哥哥哭啦’。
如果不是周围还有保镖,谌开峻估计和儿子一样一定也会没出息的哭出声,但看到皱着眉等自己回答的男孩时,谌开峻压了压哽咽道:
‘是、是我女儿,谢——’
‘为人父母,你不太尽责,她的状态一个人在外面瞎逛很危险。’
谌开峻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被小辈训、甚至是在‘爱女儿’这件事上,但那晚他就是老老实实的听一脸阴沉的男孩说了五分钟。
‘把我的书包还我。’
宴平章很无语自己被人缠上,出来采风遇到心智缺陷的谌尽欢是意外,顺手从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手里把人救下也是意外,看着牵着自己哥哥手一脸泪痕、睡痕的女生,宴平章的脸又臭了两分,谌训不比谌开峻,看到宴平章这么对自己的宝贝妹妹甩脸色,谌训气的就要上手,嘴里的‘你他妈’三个字已经骂出了声。
但宴平章的情绪始终淡淡的,或许是蹬三轮车消耗了太多体力,男孩的声音隐隐有些喘。
‘喂,我送你回家了,把我的包还给我。’
谌尽欢看着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的男生,表情怯怯地但还是乖乖将紧紧抱了一整天的书包还给了宴平章,宴平章只看了一眼对方便开始检查自己的书包里的文件,直到看见薛宜的建筑手札还完好无损的躺在夹层里时,他才送了一口气,拉上拉链时,谌尽欢开口了,不过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像车前灯,薛宜也像,薛宜像操场那个大排灯,尤其是生气时瞪他的时候。
‘我还能坐三轮车和你一起玩么。’
‘不能。’
背上书包重新骑上三轮车的宴平章语气恶劣无比,从书包被谌尽欢当做‘物质’开始,宴平章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差,别的都无所谓,那本建筑手札是薛宜一笔一笔画的,他很难得才从老周手里骗过来,他不想弄皱,但谌尽欢莽撞无比。
此刻听对方说什么‘下次’之类的词,宴平章只有烦躁以及想到薛宜发现自己的手札被他弄坏,用大排灯一样的眼神瞪他的场景。
转身蹬上三轮车时,宴平章连看都没看身后嚷嚷的谌家兄妹,他满脑子都是‘烦死了,这么晚还要还三轮车给阿婆阿公,肯定会吵醒他们;烦死了,差点弄坏薛宜的手札;烦死了,骑回去还要十四公里,我好累。’
时过境迁,谌开峻站在窗台边看见淋着雨骑过来的宴平章突然就想到了一年前,男生蹬着破三轮送自己女儿回来的样子。
虽然那时宴平章全程都对谌尽欢表现的十分不耐烦,但谌巡抱着谌尽欢下车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三轮车里垫着的软棉被,还有谌尽欢身上穿着的夹克很明显也是他的。
那天的宴平章身上的衬衫是汗湿的,今天……
‘啪’
文件砸到自己案前时,谌开峻有种意料之中的痛快,怎么可能有人为了陌生人放弃自己的至亲血脉,甚至,谌开峻对宴平章这种识时务的行为感到满意,不枉这一年来,他安排保镖天天带着自己的小公主去见他。
‘把我姐放了!’
宴平章没接谌开峻的邀约,回应他的话从头到尾只有一句‘把我姐放了’。
时至今日宴平章对谌尽欢的记忆淡到他完全不记得对方的‘音容相貌’,他只觉得那个女孩很倒霉,摊上了这么无恶不作的父亲和哥哥,但他没后悔过顺手救谌尽欢,她是她,她的家人是她的家人,更何况他只在乎怎么把谌开峻、谌巡拉下马,其它人和事都无关紧要。
回国前,宴平章硬逼着自己仔仔细细的研究透了国内的体制,谌开峻一年前退了,现在环保局局长是他阵营里人,副局是谌巡,据他得到的消息来看,谌开峻这几年过的不算畅快,当年那危楼里据说还压了两个高官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这事为什么被压了下来,但宴平章觉得未必不是个突破口,就国内这帮政要对权力的痴迷,如果能找到当年那两个政斗里的倒霉蛋,拉谌家父子下马只会更顺利。
“我大概还是没那么懂事,谌先生。”
宴平章无所谓的笑笑,移动着鼠标光标,一页页的翻阅着里自己整合的检举报告,脸上的额表情越来越冷。
“套牌皮包公司的过家家游戏,‘jt
ga’。”
这句话是谌巡说的,谌巡总是带着谌尽欢来骚扰他,仿佛没事做,工地出事后对方这么说了一句不止,还抽疯一般的说‘妹夫,我们才是一家人’。宴平章觉得可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入了谌家人的眼,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谌尽欢对自己的‘喜欢’和喜欢某样食物、玩具没区别。
说罢,宴平章切断了电源,无力的仰躺在办公椅里,盯着空空的天花板出神。
“我只不过是学你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才叫公道。”
国内的yzan只是挂着虚名的皮包公司,和德国的yzan八竿子打不着;在职的员工的确是他们的人不假,但没一个人户口是是内地,乱起来,谁都能全身而退,带回国的这几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刺头,国内的只手遮天的政商还真管不了他们这群三世、四世祖,这群‘混子’完全把这件事当成了夏令营竞赛项目。
起初,宴平章并不知道自己‘丰功伟绩’怎么传到这几个小朋友的耳朵里的;但这帮孩子一得知他要做的事,瞬间热血沸腾。几个女孩男孩拉着他像当年一样,签下了按着红手印的生死状。
他们这通比刘关张结义要草率多了,而且他不喝酒,气氛并不热烈;可在场的十二个人东翻西凑,硬是找出了七八瓶临期的芬达可乐当摔盏起誓的见证;虽然易拉罐发不出砸瓷碗那样震撼清脆的声音,但他们十三个人傻乎乎的把易拉罐踩得嘎吱作响。
稀稀拉拉的易拉罐碰撞声有些凄凉,但不知是哪个女孩子喊了一句‘fuck官僚主义,无产阶级万岁’,气氛被瞬间炒热,无酒精的芬达却让宴平章醉意上头,稀里糊涂答应了这帮小孩子,带着这帮热血上头的家伙回了国。
“我可以扳倒你一次,就可以有有些好笑今天的自己会因为薛宜对‘三十岁男人’的评价而破防成这样,破防到开始动摇自己要做的事。
“真是没出息,宴平章。”
站在洗手台前,宴平章看着镜子里垂头丧气的自己,忍不住出声。
“什么都做不好,薛宜怎么可能喜欢你,你配么。”
掬了捧冷水泼到脸上后,宴平章似是觉得不够,紧接着一捧接着一捧,以致于他完全忽略一直在响的门铃。
“联系不上宴平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