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最后一天,傍晚,天光微暗。
时屿回到办公室时,远舟大楼的灯只亮了寥寥几盏。
电梯里没有人,他站在镜面前,领口微敞,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指尖还残着山间木烟的气息。
江昱恒提前发来简报,林乔乔附带了一封分析邮件,语气依旧得体,配图用了他在团建中拍的合照。
她没有备注“你笑得挺自然”,但标题取名叫《十月,项目和人》。
他没有回复。
电脑启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突兀。
桌面整洁,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那本蓝封皮的会议记录——他随手放的,但不是他的。
是怀念的。
纸页翻开,前几页是她的字迹,略显拘谨,却分明认真。
中间有几行被画了横线,最后一页空白,只在角落用铅笔轻轻写了三个字——“要记得。
”时屿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半晌,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靠进椅背,像是被那一笔不经意的柔软狠狠拽住。
另一边·喻言办公室“远舟那边已经发来项目修订版本。
”谢淮初把文件轻放在喻言桌上,语气平稳:“林乔乔做得很细,连会议频次都重新建议了。
”喻言翻开文件,没说话。
她翻到项目配合名单的附页,眼神微微一顿。
“把怀念调出去的申请……他们批了?”“批了。
”谢淮初顿了顿,“不过,时屿签得很干脆。
没有加任何备注。
”她轻轻吸了口气:“那就说明,他也知道,她不能继续牵扯。
”屋内静了一会。
“你有没有想过,”喻言忽然低声,“她其实早就察觉了。
”谢淮初没有反驳。
他们都知道,怀念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说。
航班落地,回家已经过了十点。
闵文丽在厨房煮姜茶,馒头摇着尾巴跟着她打转。
怀念脱下外套,靠在餐厅的椅子上,目光游离。
“你是不是觉得,大家都在躲着你?”她没抬头:“不是躲。
我知道他们是在保护。
”“那你委屈吗?”怀念轻笑一声:“谈不上。
只是……”她看向窗外,“有时候,太温柔了,就像是在劝我别追问。
”闵文丽把茶放到她手边,语气温缓却不退让:“那是因为,有些真相,不是知道了就能承受的。
”怀念垂下眼眸。
她知道,大家都把她安排得很好。
远舟项目、对接会议、甚至林乔乔——这些线条开始围绕她悄悄变形。
可她身体里某个沉睡的部分正在慢慢苏醒。
像雨前的风,像夜空隐约的闪光。
她想记得,也必须记得。
会议室内,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洒下,映在桌面的一堆资料上。
林乔乔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妆容精致,说话时语速不紧不慢,像精心设计过的引导。
“远舟项目进入中段,很多环节到了要定型的时间节点。
”她扫了一眼众人,又顿了下,“我们需要一个更清晰直接的对接人。
”她停顿几秒,目光才若无其事地转向时屿:“这部分,我希望你直接跟我走流程。
可以吗?”会议室静了一秒。
江昱恒坐在一侧,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扫向时屿。
时屿手中翻动文件的动作没有停,语气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如果流程没问题,谁对接都可以。
”林乔乔嘴角微翘,像是没听出他的拒绝意味,顺势递出一份新的项目表:“那接下来,我就用这版推进。
”整个会议在她看似柔和却极具主导的节奏下推进得很快。
没有人提出异议,甚至连江昱恒都一言未发。
直到会议结束,大家陆续离开,林乔乔收拾文件的动作却极慢。
她余光看着时屿起身,却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你今晚有空吗?我想单独再过一遍执行环节,有些细节……可能你比我更清楚。
”时屿顿了顿,语气如常:“发我文档,我会标注。
”林乔乔仍笑着:“可有些东西,面对面聊才有效率。
”他没有答话,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带任何温度,也不锋利,却让人无法再逼近半步。
林乔乔的指尖用力按了一下桌角,笑容没变,语气轻得像风:“我只是觉得,如果她真的不会回来,你总不能一直空着位置。
”时屿看着她,声音不重,却像压着一层沉沙:“她没回来,不代表这个位置可以随便坐。
”林乔乔怔了一瞬,还未说话,时屿已越过她,离开会议室。
那一刻,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她错算了时屿的沉默。
那不是动摇,是压着不动。
傍晚时分,店里灯光暖黄,外头刚下过雨,空气里是潮湿的桂花香。
俞可儿推门进来,手里牵着一只奶白色的比熊,嘴里还在和电话那头的人絮絮说着什么。
她一边擦伞,一边把狗交给柜台。
正要填资料,却忽然注意到前台另一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女孩短发,身形瘦削,正抱着一只呆头呆脑的萨摩耶,低头在签字。
那一瞬间,俞可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怔住了。
怀念?她悄悄退后半步,换了个角度,试图从她侧脸确认。
那轮廓,她不会认错。
只是怀念的发型变了,气质也比记忆中寡淡许多——少了点少年时的柔软,倒多了点安静与疏离。
俞可儿下意识开口,带着压不住的惊讶和一点点兴奋:“……你是怀念?”怀念偏头看她一眼,眼里没有波澜,只是礼貌地点头:“你好。
”俞可儿愣住,语气不由自主轻了:“你……还记得我吗?”怀念轻轻笑了下,带着歉意地摇头:“不好意思,我可能……认错了。
”语气不冷不热,却疏离得像隔着一层雾。
俞可儿没再追问,只笑了一下:“没事,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怀念点头,牵着那只叫“馒头”的萨摩耶,从她身边经过,步子干净利落。
走出门时,风吹起她短发的一角,露出一截浅浅的颈后伤痕。
俞可儿站在原地,没有动。
三年前她还听江昱恒说,怀念和时屿已经分手。
可如今再看到怀念,却好像整个人被切割出了所有过往。
她忽然有些说不清的心悸。
好一会儿,她掏出手机,犹豫着点开一个很久没响过的群聊。
【学习互助群】俞可儿:今天在宠物店看到怀念了……她好像认不出我了有点奇怪。
我们以前明明挺熟的。
【发送前她停顿了两分钟,删了“她剪短头发之后人变了好多”的一句,犹豫后还是发出去了。
】沈予川:怀念回来了吗?不是说她还在澳洲??顾栖舟:啊?她现在在哪儿?我记得她去年还点赞我朋友圈来着。
俞可儿:就在崇文那家宠物生活馆,她养狗了,好像。
她看了我一下,笑了,但完全不知道我是谁。
说实话有点失落顾栖舟:也许是太久没联系啦,你们不是五年没见了嘛?换谁都会有点恍惚。
沈予川:是她变冷淡了还是……有什么事啊?江昱恒:别问了。
【群里安静了几秒。
】时屿没有发言,悄悄退了群消息提醒,点开那条消息反复看了几遍。
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而咖啡馆外的露台显得格外宁静。
微凉的夜风吹动着几盏小灯,轻轻晃动,温暖的灯光洒在两人的身上,映出他们各自复杂的情绪。
江昱恒和时屿坐在角落,桌上仅剩两杯已经冷却的咖啡。
周围安静得几乎听得见两人之间的每一次呼吸。
江昱恒捏着手中的杯子,眼神看向对面的时屿,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半点温度。
“群里那条消息你看了吧。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但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
时屿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桌上的咖啡上,杯中的液体几乎已经见底,像是他此刻的情绪——平静而冷却。
过了片刻,他轻轻开口,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嗯。
”江昱恒笑了笑,继续问:“俞可儿说她不记得她了。
你怎么看?”时屿没有直接回应,目光沉沉地看着咖啡杯口,指尖轻轻摩挲,似乎在感受杯壁上的温度。
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又被掩盖住了。
“她的记忆恢复没有方向性……”时屿低声说道,语气淡然,“如果不主动接触,谁都可能变成陌生人。
”江昱恒眯起眼,沉默片刻,继续道:“可她也见过你。
项目对接、会议,甚至那次美术馆——她对你没有任何记忆反应。
你在她生命里,真的就像被格式化了。
”时屿的手指微微一顿,但他依然没有立刻反驳。
依然是那种冷静的姿态,仿佛江昱恒说的任何话都不会影响到他。
他低声道:“那又怎样?你想说我该放手?”江昱恒的笑容有些讽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我想说——你得明白,你爱的是那个‘怀念’,而不是现在这个,像她、但不认识你、也可能不会再认得你的‘怀念’。
”时屿的目光微微凝住,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长久的沉默后,他抬起头,目光冷静,却藏着深深的痛苦与无奈。
他的声音低沉,但却异常清晰:“我知道她不是过去那个她。
”他顿了顿,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可我还在。
”江昱恒愣了一下,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空气中的沉默似乎也变得更为厚重。
他没有再说话,眼神变得复杂,似乎在纠结着某些话,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时屿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街景,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仿佛在注视着一个他早已习惯的场景,却又渴望跳脱出来。
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缓缓起身,目光平静而深邃。
“谢谢你,江昱恒。
”时屿的声音平淡,却给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决绝感。
江昱恒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时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空气再次回归宁静,只有微风轻轻吹过,带起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