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浑身着黑的男人，滴了一路的雨水，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踏步而来。
是他！是他！肯定是他！
亚实惊慌失措，她只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而那个男人，此时此刻只露出一双盯着她的眼睛。
怎么办？她现在样子合适吗？他有没有发现他们的作乱痕迹？
亚实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她低下头，摸摸脸，摸摸头发，摸摸裙摆，反射记忆一样，小心检查着她的外貌着装，如同她过去见他前的每一次。
“凯撒。”他竟主动走近他们，“嗯？内斯也在啊。”
他原来和他们都认识？亚实低下头，任男人的钴蓝色眼睛从发顶淡淡扫过去，她捏紧裙子，紧闭眼睛，连呼吸都要停掉。
“你是……”
凯撒起初没认出来，一身黑行头，黑压压一片，直至男人从容摘下口罩。
“我当是谁呢！”凯撒走过去搭男人肩膀，两人很要好样子，“冴，你遮这么严实，还真不怪我没认出来！”
确实不怪凯撒。面前男人鸭舌帽帽檐压很低，黑口罩黑帽子黑外套黑靴子，全哑光皮质重工打扮，在夜色独行，仿佛潜行者。身上有雨水，不断从他每件皮质行头上滑落，于他靴底汇成一滩，足见得男人淋了多少雨。
“怎么淋成这样？连个共伞的人都没啊？这么久没见看来混得不怎么样嘛。”凯撒调笑他。
“去你的。”糸师冴也笑一下，“怪东京的雨总这么突然。眼瞧着我今天没开车出来，半路就开始下。”
只见这个糸师冴潇潇洒脱了鸭舌帽，随手往后搙一把额前发。
摸起来一定是有点硬的。亚实知道，他喜欢将额前头发用发胶全部梳起；还知道，他额发柔软的垂顺下来是什么模样。她原来，哪个都喜欢的。
现在他的发胶脱效了。额前碎发落几根垂下来，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蓝眼眸更是明亮到让人直视不能。要是换做普通人，淋成这副模样早被归为落水狗落汤鸡一类的，可他偏偏就随便杵那儿都显得格外身姿挺拔举止从容。好像身上的这雨，不过是他这身重工造型的一部分一样。
没准，就算哪天他真成了落水狗，在她这里，依旧会觉得他风度翩翩吧。
“什么时候回国的？”凯撒问他。
“前天。”糸师冴答道。
“这么快？我听他们说以为至少要到下周。”
“我没等他们安排，自己订机票回的。”
“哟，赶着见谁呢？”凯撒暧昧地眯起眼睛。
糸师冴闻言又笑，闭而不答，眼睛却瞧着对面的亚实。
“你们这是要去哪玩？夜生活过这么早？”
“夜生活你个头啊！晚饭还没吃！”凯撒擂他胸膛一下，随即扭头看眼亚实的脸色，“跟你介绍介绍，这人是糸师冴，过来打个招呼嘛。”
亚实木木地走到凯撒身边。凯撒以为她紧张，搂她肩膀，俯首小声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没事啦，他年纪跟我差不多，你紧张什么，就当是我用平语就行，都是朋友。”然后大声替她辩解似的，朝糸师冴笑道，“你不知道，这家伙平常跟我吵架能吵翻天，今天不知怎么的总脱线。”
亚实不敢看凯撒近在咫尺的蓝眼睛，也不敢看对面那双蓝眼睛，这是两双几乎截然相反的眼睛。她肩膀上的大手捏捏她，凯撒还在说，“来来来，打个招呼嘛，你还怕他不成？”
亚实这才顿然反应过来。糟了，她现在是不是表现的太不自然？她这么畏畏缩缩干什么？才不要！她眼睛飞快瞥一眼面前那个人。就是，她紧张什么？明明对方表情都没什么波动呢！
脑子想的这样身体却先行动了。她居然拿出职场见客户的那套标准，朝他正经儿八百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我是佐野，还请您多多包涵。”
于是气氛再次凝固了。
亚实仿佛看到了对面一圈黑线。这让她本来就没抬多高的脑袋垂更低了，几乎要低成鸵鸟埋进土里。凯撒则在她旁边捧腹狂笑。
“这傻妞，有够尊敬的哈哈哈哈哈！就这么怕他啊哈哈哈哈……”凯撒肚子都要笑痛了，甚至夸张地笑到半蹲地上，连最体贴她的内斯也在笑她，“今天亚实是怎么了？脱线没完没了了，真成傻妞啦？”
亚实扭头狠瞪他们，只能换来更大的爆笑声，“诶，你初次见面怎么没给我也来这么一套？”凯撒叫嚷个没完，“你这人有偏见啊，不行，我也要，啊嘶——”
“我要饿死了！走了吃饭去！”
她丢死人了，恨不得把身边两个噪音制造者嘴缝上，手上使了吃奶的劲儿揪他俩，眼睛则是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地，朝身前男人面上再一瞥。这次正好撞上视线。
他在微笑。真是熟悉又陌生，这个笑容，她以前心也随之牵动的这个笑容。
但现在好像只是停留在嘴角。讨厌，男人钴蓝色眼睛又开始观察她了。亚实头垂在肩上。
“喂，冴，下次别穿这么一身黑了，你看看把她吓得。”
凯撒总算停止打闹了。只见他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直起身拍拍身前糸师冴的肩膀，“下次一起训练！你不许溜啊，还想着接你的球呢！”
“那得看你接不接得住了。”
糸师冴面上微笑岿然不动。
“呵！你看这家伙！”凯撒心情很好似的，意外没生气，“笑面虎啊笑面虎，我这个用法没错吧？嗯？亚实？”
亚实呆了，听到自己名字猛地晃过神来，“欸？”
肯定啥也没听。不对劲，某种野兽直觉告诉凯撒。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弹了下亚实的额头，“又跑神了，罚你。”
“啊痛！”亚实一手捂住额头，一手就要往凯撒腰间捏，“你想死啊？还嫌不够是吧？内斯帮我架着他！”
“好了好了。”内斯把闹成一团的两个大小孩分开，“还不去吃要半夜才能回去了，这里离市区多远又不是不知道，走啦。”
他温和地朝糸师冴点点头，“我们就先回去了，让你见笑了。”
糸师冴哼笑一声耸耸肩，“没，很有活力。”
好像全然不在意，“慢走。”
男人目送他们仨嬉笑打闹着走远，笑容宛如冻在了嘴角。
“初次见面？”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