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纱芝拿起摆在面前的拿铁准备喝的时候,那杯热饮已经完全冷了。她没有在意温度,张开嘴吞了一大口。冰凉的yet掺杂着被服务生一不小心放多了的焦糖滚下她的喉咙,彻底夺去了拿铁里本身不多的咖啡的苦涩。
「我可以看看吗?」她轻声问。
夏子晖恍惚着反问,「看什麽?」
李纱芝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男人的袖口,随即攀爬了上去,将他y朗的手腕反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另一只手磨蹭过去,将袖口掀开。
她ch0ux1了一声。那道沿着手腕与手掌相接的边缘划过的疤痕如蜿蜒的河,一直蔓延过手腕中央,掐断了青紫se的动脉。
夏子晖笑出声来,「怎麽啦,怕我刚才给你讲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吗?」
李纱芝抬起视线。
「我不明白。」她问,「你之後没有再去试着找他吗?」
夏子晖耸耸肩,「你为什麽会觉得我没有?」
他的声音很尖刻,好像李纱芝短短一句话就刺痛了他的自尊,好像他对她敞开了心扉,连带着自己病态的偏执和不堪也一并暴露给她。夏子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语气放缓,答道,「我尝试了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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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尝试太多次了,尝试到所有人——尝试到这个世界好像都把他忘了。」
夏子晖双手抹了一把脸。他的小指无意识地磨着咖啡杯沿,而後又把拇指关节按得咔咔响。他的小动作多了起来,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
「当时我心理出了问题,父母很快就把我接回老家了。我休学了半年,然後转学到了老家的高中继续上学。刚转学的那段时间,我总会逃课,独自坐车到t市回我以前的学校。我试着从任何人的口中获取一些什麽消息……什麽都好。」他笑眯眯地讲述起来,好像这些事只是什麽一不小心磕破了手指头之类轻描淡写的东西,「我新学校的老师总给我爸爸妈妈打电话,说我有逃课的毛病。他们又把我接回家,因为我赶不上功课,所以留级了一年。他们和老师讲我逃课是因为有心理问题,我控制不了自己。最後,我b班里其他人都要大一岁,所有人都说我在城里待了太久,染了神经病,没有人愿意接近我。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省去很多麻烦。反正我也会离开那里的。」
声音变得飘忽幽远起来,李纱芝眨了眨眼,让视野恢复正常。那就好像是来自十三年前的声音。十三年前的夏子晖就坐在她面前,绝望又咬牙切齿地说,我会离开那里的。
他们何时才能逃离?他们怎样才能逃离?
李纱芝喉咙发紧。她只得深x1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再次开口道,「然後呢?你没有再找到他吗?怎麽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总有人该知道他是谁是活吧?」
夏子晖耸耸肩,笑容依旧可以说是轻快的。
「就是这麽神奇,对吧?因为我总是回学校,每天守在校门外面,值日生都知道我是谁,最後他们找了我之前的班主任周老师。」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刻意给李纱芝留存消化的时间,「周老师告诉我,邱雨莱退学了,他的家人也没有再联系过学校,但他会帮我问问情况,问到了再给我电话。」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si是活了,他就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就这麽消失了。」他的语气中添了让人无法忽视的讽刺,「好消息是人在十七岁的时候记忆力都很差,好容易就把一个人忘了。那让我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生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认得邱雨莱——」
「又或者他可能真的是鬼,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得见他。」
就像就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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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永远被困在这场梦里了。
窗外的街道熙嚷了起来。时针滴答作响,渐渐爬到了放学的时间。这间咖啡馆临近一所中学,坐在这里能够看到零零散散的学生结伴回家,从窗外路过。对於这里心思各异的食客来讲,这是一片惹人慨叹的别样风景。那些孩子追逐打闹着,单肩背包飘在pgu後面被一下一下地撞起来。喧闹的行人中,时不时会看到穿着校服的男孩和nv孩走在一起,若即若离,手肘会似有似无地撞上,随即又迅速分开。
那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曾经也有一个你吧。
浅黑se的短发,刘海长长的被别到耳朵後面,几缕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背着脏兮兮的单肩包,瘦高的身躯穿着校服,衬衣领口敞开,一面塞在制服里,一面翘出来。
夕yan斜下时,霞光从视窗上方一缕一缕地滑了进来。那让面对着yan光的夏子晖微微眯起了眼,眼眶之中几乎被深se的眼珠填满。那些光打在夏子晖的脸上,给他b起一个月前更加黝黑的肤se镀上了一层金h。
「那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放弃了呢?」李纱芝问道,「是在什麽时候确定再也不会收到那个人的消息了呢?」
夏子晖用右手托着脸颊,歪头饶有兴致地看她,「这种事必须要有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吗?很多事就是这样,慢慢就放弃了。我都不记得自己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不再回到t市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眼睛,也随之亮了起来。「我的老家在海边,做沿海电车就能去到市里。你有做过吗?那趟电车可以看到海。我每次都会尽量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看到我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
李纱芝记得那班电车。那是他们这边少有的沿海车次,沿途的乡镇也因为这趟列车偶尔会x1引来一些游客,近些年被开发成了观光列车的模式,有时候,一些车次会被贴上可ai的动漫图案,争相引来外地人乘坐。
十三年前,它只是一趟普普通通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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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晖一遍又一遍乘坐这趟列车,望向海的那一头他看不到的南极。
「归根结底,那时还是太幼稚了。」夏子晖叹了口气,心情也似是平复,「为了那种事就想去si,也太没有胆量了。」
李纱芝不敢苟同。她不认为十七岁的夏子晖试图「自我了结」是一件胆小的事。她曾经也同样是个胆小的孩子。和夏子晖一样,她处在被同学和老师忽略的边缘,心安理得地充当那个只有当人们需要去填补人员空缺时才会想起来的人物,也有过因为暗恋的男生对自己ai答不理而伤心yu绝,最终只能对日记本倾诉自己无疾而终、轰轰烈烈的ai情。
从某些角度来讲,李纱芝单方面感到和夏子晖一见如故,大概也是在他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
「子晖哥已经给我讲了这麽多,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假装自己已经走出来了吧。」李沙之一针见血地评价道,「如果你真的已经走出来了,也不会还想着去南极,对吗?」
夏子晖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我就不能因为真的很喜欢海洋生物才会学这个专业,才会想要去南极吗?」
他畅快地叹了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我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下个月就会出发。你不觉得南极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吗?它不像原来那麽神秘、那麽可望不可及,但是真正能够去到那里的人又很少。南极……让我有一种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打扰的感觉。」
在那个瞬间,夏子晖眼底闪烁着金棕se的期颐的光,让李纱芝真的以为他彻底从十三年前那场闹剧中走出来了,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就再一次给了她相反的答案。
「那让我终於可以远离这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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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并不是对李纱芝说的,她很确定,因为夏子晖扭头看着窗外。放学的孩子变多了,嬉闹声透过玻璃飘进来,惹得他看出了神。
「我读高中的时候,放学回家会经过这个条街。」他突然说。目光还落在窗外成群结队的学生身上。
「我们没有一次……没有一次一起走过这条街道。」
「我想去看一看。」她说。
「嗯?」夏子晖在她突然转变了话题的时候晃了一下神。
「我很想去看看子晖哥的学校。」她继续说。
夏子晖张了张嘴,又闭上,沉默良久之後才轻吐出一句。
「学校都是大差不差啦。」
「子晖哥很久没有回去了吧。」李纱芝向後靠到椅子的靠背上,抬起手撩了撩散到额前的头发,「你马上就要出发去南极了,不是吗?在离开之前不想要回去看一看吗?」李纱芝咧开一个用力过度的笑容,「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回去看看我的老师,让他们知道,当年对我毫不在意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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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再度响起,「喂,原来你这样记仇!」
李纱芝很想争辩一下。这怎麽叫「记仇」呢?她只是很气愤夏子晖的这段经历就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了。她虽然向来是个唯唯诺诺的人,却总是有自己莫名的坚持——就连这一点,她意识到,也和夏子晖如出一辙。她很想知道那个叫「邱雨莱」的男孩之後怎麽样了?他们开始得不明不白,结束得也同样。那让李纱芝这样一个听故事的人都觉得不甘心。
「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回去,堵着老师的大门,质问他当初为什麽要那样对我置之不理,明明承诺过要帮我打探情况,却再也没有了後续。」她大言不惭道,「我会跟他讲,我可不再像十七岁的时候那样好骗了。」
夏子晖表情一愣,随即肩膀垮下去。他叹了一口气,说,「纱芝,你可真是个处处刨根问底的nv孩。」
她激烈地脱口而出,「这样有什麽不好?不刨根问底的话,就会落到你这样的下场,不是吗?什麽都没有得到,连自己喜欢的人是si是活都不清楚。如果是我的话——」气焰消减了半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面对同样的遭遇,她的应对不一定会b夏子晖更加高明,但她还是咬着牙,把後半句话讲了出来,「如果是我的话,即便他si了,我也会把这个城市的所有墓地翻遍,只要能找到他的尸t!」
夏子晖的脸渐渐升温成了难看的猪肝se,在窗外斜度过大的yan光下和身後暗se的墙壁融为一t。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白被黑se的瞳孔吞噬了,涟漪绵绵,恍若激荡着浪花的墨染的河。
「你这句话多少有些吓人了。」许久的沉默之後,夏子晖若无其事地调侃道。
「抱歉。」李纱芝赶忙说,「子晖哥,我只是——」
「我知道。」夏子晖打断她的话,「已经过去十三年了,纱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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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都过去了。」
李纱芝咬着嘴唇,忍住了想要继续争辩的冲动。她停顿了几秒,然後说,「就这样算了吗?」
夏子晖看着窗外。
「嗯。」然後他说,「大概吧。」
大概吧。
时间会熄灭一切的。
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