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凡人争渡 本章:第一章

    第一章

    京城的三月,本该是春意盎然的时节,可对周文翰而言,却比寒冬还要刺骨。贡院外的杏花开了又谢,那抹粉色在他眼中不过是又一个无情的嘲讽。

    会试榜上无名。这六个字像六把钝刀,一遍遍割着他的心。十年寒窗,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笔墨文章挥洒自如,却终究敌不过那些世家子弟背后的人情往来。他站在榜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周兄,节哀。同乡的李秀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年再战便是。

    周文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哪还有什么明年家中老母为了供他赶考,连最后一块田地都典当了。如今盘缠将尽,连回乡的路费都凑不齐,遑论再等三年。

    他在客栈最便宜的房间里蜷缩了三日,米水未进。第四日清晨,掌柜的来催房钱,见他实在窘迫,叹了口气:城南赵老爷家正招教书先生,你不如去试试。

    赵家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宅院占了半条街。周文翰站在朱漆大门前,整了整洗得发白的青衫,轻轻叩响了铜环。

    赵老爷五十上下,圆脸微胖,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瘦高的书生,目光在他补丁累累的衣袍上停留了片刻。

    听说你是个举人

    回老爷话,晚生只是秀才,今科会试...周文翰喉头一哽,说不下去了。

    无妨无妨。赵老爷摆摆手,我女儿淑兰今年二十有三,前头说了两门亲事,都未过门男方就暴病身亡。外头有些闲言碎语,说我家姑娘克夫。他眯起眼睛,我看你是个读书人,若愿意入赘我赵家,聘礼自然不会亏待你。

    周文翰如遭雷击。入赘那意味着放弃自己的姓氏,放弃祖先香火,从此成为赵家的附庸。可转念一想,家中老母卧病在床,自己连回乡的盘缠都没有...

    老爷厚爱,晚生...晚生需要考虑几日。

    赵老爷冷笑一声:考虑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前途无量的举子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二十两,足够你回乡的路费。若应了这门亲事,另有百两聘礼。

    那锭银子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周文翰盯着它,仿佛看到了母亲枯瘦的面容。他缓缓跪下,额头触地:晚生...愿意。

    婚礼办得仓促而热闹。赵家广邀宾客,似乎急于向外界证明女儿并非克夫之命。周文翰穿着不合身的新郎红袍,像个木偶般被摆布着完成各种仪式。耳边不时传来宾客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落第的穷书生

    听说为了二十两银子就卖了自己。

    赵老爷精明,找个读书人充门面,又不担心他翻出什么浪来...

    拜堂时,周文翰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到新娘赵淑兰的下巴——圆润白皙,却透着一种冷漠的弧度。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碰便迅速缩回,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洞房花烛夜,周文翰局促地站在床边。赵淑兰自己掀了盖头,冷冷地打量着他:父亲说了,你只需做好两件事:给我赵家生个儿子,在外人面前装出恩爱夫妻的样子。其他时候,别来烦我。

    她说完便背对着他躺下,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周文翰站在床边,看着龙凤喜烛一点点燃尽,直到东方泛白。

    婚后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难熬。赵家上下,从管家到粗使丫鬟,没一个人把他当主子看待。他的住处被安排在偏院一间狭小的厢房,与正房隔着整个花园。每日饭菜都是仆人吃剩的,冬天炭火不足,夏天蚊虫肆虐。

    唯一让他感到些许安慰的是书房。赵老爷为了装点门面,允许他使用家中藏书。那些发黄的典籍成了他最后的避难所。每当夜深人静,他便点起油灯,在故纸堆中寻找片刻的宁静。

    又在看这些没用的东西赵淑兰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父亲让你明日陪我去观音庙上香,记得穿得体面些。

    周文翰合上书卷:是求子吗

    赵淑兰冷笑:不然呢你以为娶你是为了什么她转身离去,裙裾扫过门槛,留下一缕淡淡的脂粉香。

    观音庙香火鼎盛,求子的妇人排成长队。周文翰跟在赵淑兰身后,像个影子。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周兄吗

    抬头一看,竟是同科举子王明远,如今已中了进士,穿着簇新的官服,身边跟着几个随从。

    王...王大人。周文翰声音干涩。

    王明远目光在他和赵淑兰之间转了一圈,恍然大悟:原来周兄入赘了赵家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难怪当初拒绝与我等同游,原是早有打算。

    赵淑兰皱眉:这位是

    旧识而已,夫人不必挂心。周文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家的路上,赵淑兰一直冷着脸。刚进府门,她就甩开他的手:丢人现眼!以后这种场合你不必跟着了。

    半年后,赵淑兰终于有了身孕。消息传来,赵老爷大喜,在正厅设宴庆祝。周文翰被允许出席,却只能坐在最末席。

    贤婿啊,赵老爷红光满面,若淑兰生下男孩,我赵家定不会亏待你。

    周文翰低头称是,心中却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不过是赵家延续香火的工具,连父亲的名分都未必能有。

    临盆那日,周文翰在院中来回踱步,听着屋内赵淑兰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稳婆终于抱着襁褓出来:恭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赵老爷哈哈大笑,接过婴儿仔细端详:好,好!就叫赵承宗,继承我赵家香火!

    周文翰站在一旁,连抱一抱自己儿子的资格都没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赵老爷挥手打断:你回房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随着赵承宗一天天长大,周文翰的处境越发尴尬。孩子满月时,赵家大摆筵席,周文翰却被支使去接待远道而来的亲戚。宴席上,赵老爷抱着孙子向宾客炫耀,有人问起孩子的父亲,赵老爷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个落第书生,借个种罢了。

    这话传到周文翰耳中,他正站在回廊下,手中握着为儿子雕刻的小木马。木马掉在地上,摔断了一条腿。

    赵承宗三岁那年,周文翰终于有机会单独与儿子相处片刻。他蹲下身,想抱抱这个眉眼间有自己影子的小人儿,却被一把推开。

    走开!外祖父说你是没用的废物,不许我跟你玩!孩子稚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宗儿,我是你爹啊...周文翰声音颤抖。

    你不是!我姓赵,外祖父才是我爹!孩子跑开了,留下周文翰跪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金榜题名,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母亲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笑着向他招手。醒来时,枕巾已经湿透。窗外,赵家下人正在议论:听说老爷要给小少爷请先生了,肯定不要那个废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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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文翰坐起身,看着镜中那个未老先衰的男人——鬓角已经斑白,眼角爬满细纹,背也微微佝偻了。不过三十出头,却像个五旬老人。他忽然明白,自己这一生,已经完了。

    第二章

    落叶归根

    赵承宗五岁生辰那天,赵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周文翰站在偏院的门槛上,远远望着正厅里的热闹景象。小寿星穿着大红锦缎衣裳,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赵老爷满脸红光地接受着各方贺喜。

    周先生,管家老李走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老爷让你去厨房帮忙,别在这儿杵着。

    周文翰点点头,默默走向后院。五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赵府上下,连最低等的粗使丫头都敢对他呼来喝去。经过花园时,他看见赵承宗正和几个同龄的孩子玩耍,清脆的笑声像银铃般洒满庭院。

    宗儿...他忍不住轻声呼唤。

    小男孩转过头来,圆脸上那双酷似他的眼睛闪过一丝迷惑,随即撇撇嘴:你怎么在这儿外祖父说不许你到前院来。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周文翰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人,这是爹...这是我给你做的生辰礼物。

    赵承宗接过木人,翻看了两眼,忽然咧嘴一笑:丑死了!说着便将木人扔进了旁边的池塘,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其他孩子哄笑起来,其中一个大声道:这就是你那个没用的爹啊

    周文翰站在原地,看着涟漪渐渐平复的池水,那里曾倒映过他支离破碎的尊严。

    回到厨房,厨娘正指挥着几个帮工准备宴席。见他来了,不耐烦地指了指角落的一堆碗碟:把这些都洗了,宴席要用。

    冰冷的水浸透了周文翰的衣袖,他机械地刷洗着油腻的碗筷。忽然,一阵剧痛从指尖传来——不知何时,碗边的裂口已经划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滴入水中,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真是废物,洗个碗都能弄伤自己。厨娘瞥了一眼,扔给他一块脏布,包上,别把血弄到碗上。

    宴席持续到深夜。周文翰蹲在厨房后门,就着冷水啃了半个冷馒头。前院传来的丝竹声和欢笑声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与他毫无关系。

    翌日清晨,赵老爷派人来叫他。

    从今日起,宗儿要正经读书了。赵老爷捋着胡须,我请了县学的王举人来做西席。你那间书房要腾出来,给先生住。

    周文翰猛地抬头:那我的书...

    那些破烂赵老爷冷笑,已经让人搬到柴房去了。你一个落第秀才,读再多书有什么用

    周文翰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那间书房是他在这座牢笼里唯一的避难所,那些破烂里还有他当年从家乡带来的几本珍本,是母亲卖掉嫁妆给他买的。

    还有,赵老爷补充道,淑兰又有了身孕,你最近安分些,别惹她生气。

    周文翰愕然。他与赵淑兰已经半年未曾同房,这孩子...

    赵老爷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怎么你以为我赵家的香火,就靠你一个废物来延续

    走出正厅时,周文翰的耳边嗡嗡作响。路过花园,他看见那位王举人正牵着赵承宗的小手,教他认字。孩子仰着脸,眼中满是崇拜——那种他从未给过自己父亲的眼神。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稚嫩的童声清脆悦耳。

    王举人满意地点点头,忽然看见站在远处的周文翰,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承宗,知道什么叫落魄书生吗

    赵承宗眨着眼睛摇摇头。

    王举人指了指周文翰:就像那样,读了一辈子书却一事无成,连自己的姓氏都保不住。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向周文翰的眼神又多了一分鄙夷。

    秋去冬来,赵淑兰的肚子渐渐隆起。这一胎怀得艰难,她整日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周文翰被叫去侍疾,每日端茶送药,却连她的正眼都得不到一个。

    滚远点,看见你就烦。赵淑兰常常这样呵斥他,然后转向身边的嬷嬷,去请张大夫来,这废物熬的药能喝吗

    腊月初八,赵淑兰临盆。这一次没有上次顺利,惨叫声持续了一天一夜。周文翰站在院中的老梅树下,看着一盆盆血水从房里端出来,心中竟奇异地平静。

    是个小姐。稳婆最终出来报信,脸上没有喜色,夫人...夫人怕是不行了。

    赵老爷踉跄着冲进房内,片刻后,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赵淑兰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留下一个瘦弱的女婴和她从未正眼瞧过的丈夫。

    葬礼办得极为体面。赵老爷坚持要将女儿葬入赵家祖坟,而不是周文翰家的坟地——虽然理论上,她已经是周家的人。

    你也配赵老爷对试图提出异议的周文翰冷笑,我女儿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至于你,不过是借来配种的牲口罢了。

    出殡那天,周文翰被安排在送葬队伍的最后面,连孝服都是最劣等的粗麻布。赵承宗穿着雪白的孝衣,被赵老爷牵着手走在灵柩后面,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的父亲。

    丧事过后,周文翰在赵家的地位更加卑微。新生的女儿被赵老爷取名赵念兰,交给乳母抚养,周文翰连抱一抱的资格都没有。他整日游魂般在府中游荡,下人们甚至懒得驱赶他。

    唯一的变化是,赵承宗开始变本加厉地欺辱他。或许是受到赵老爷和王举人的影响,十岁的少年将对这个无用父亲的轻蔑表现得淋漓尽致。

    听说你当年也是个读书人一天,赵承宗带着几个家丁闯进周文翰住的柴房,踢翻了地上简陋的铺盖,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周文翰默默拾起被踩脏的纸笔,颤抖着手写下父慈子孝四个字。

    赵承宗接过来看了看,忽然哈哈大笑:就这连王先生一半都不如!说着将纸撕得粉碎,撒了周文翰满头满脸。

    把这些破烂都扔出去!赵承宗指挥家丁将周文翰从家乡带来的几箱书籍统统搬出,扔进了后院的池塘。周文翰跪在池边,看着那些承载着他全部青春与梦想的书册慢慢沉入水底,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也随之湮灭。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金銮殿上,身着进士服,母亲在远处对他微笑。醒来时,泪水已经浸透了枕头。窗外,晨曦微露,赵府的下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没有人记得今天是他的生辰——四十岁生辰。

    岁月如流水,转眼赵承宗已经十八岁,在县衙谋了个小差事。赵老爷日渐老迈,家业渐渐交到外孙手中。而周文翰,已经成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虽然实际年龄还不到五十。

    老爷让你去正厅。一个丫鬟不耐烦地来传话,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主动找他。

    正厅里,赵老爷坐在太师椅上,赵承宗站在一旁,已经长成一个俊朗的青年,只是眼中那股傲慢与当年一模一样。

    周文翰,赵老爷直呼其名,承宗已经成年,你也该离开了。

    周文翰茫然地抬头:离开

    难道你还想老死在赵家不成赵承宗冷笑,外祖父仁慈,给你准备了驴车和盘缠,足够你滚回老家了。

    周文翰的眼前一阵发黑。三十年前,他满怀壮志离开家乡;如今,他像一条老狗般被扫地出门。

    念兰...我的女儿...他艰难地开口。

    闭嘴!赵承宗厉声喝道,妹妹是赵家大小姐,跟你这个废物有什么关系

    赵老爷摆摆手:给他十两银子,明天一早就送走。

    走出正厅时,周文翰的腿像是灌了铅。路过花园,他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在亭子里绣花,眉眼间依稀有着赵淑兰的影子。少女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低下头去——她甚至不认识自己的父亲。

    第二天黎明,一辆破旧的驴车停在赵府偏门。周文翰的全部家当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破旧衣物和那个当年被赵承宗扔进池塘、后来他又偷偷捞出来的小木马——断腿用细绳勉强绑着。

    走吧。车夫不耐烦地催促。

    驴车缓缓驶离赵府,周文翰最后一次回头,看见晨曦中的赵府大门缓缓关闭,将他三十年的屈辱人生永远关在了门外。

    回乡的路走了整整三个月。十两银子很快用尽,周文翰不得不沿途乞讨。当他终于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时,已是深秋时节。

    村里没有人认出这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人就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秀才郎。他蹒跚着走向记忆中的家,却发现老屋早已坍塌,只剩几堵残垣断壁顽强地立在那里。

    周家一个老农听了他的询问,摇摇头,周大娘二十年前就过世啦,听说她儿子入赘到什么大户人家去了,再没回来过。坟头就在后山,这些年还是我偶尔去拔拔草...

    周文翰跪在母亲长满荒草的坟前,终于崩溃大哭。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扭曲的幽灵。

    那晚,他蜷缩在村口的破庙里,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他从包袱里取出那个小木马,轻轻抚摸着断裂的腿。

    娘...儿子回来了...他喃喃自语,眼泪滴在斑驳的木头上。

    第二天清晨,村民发现破庙里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老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奇怪的小木马,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平静,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关心。村里凑钱买了张草席,将他埋在了周大娘坟旁——反正那里荒地多的是。

    又过了很多年,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带着随从来到这个偏僻的村庄。他在周文翰的坟前站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丢下一块银子让村里修修坟,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有人说那是赵承宗,有人说不是。唯一确定的是,那年的清明,周文翰荒芜的坟头终于有人来上了一炷香。

    第三章

    残烛余晖

    破庙的屋顶漏着几个大洞,月光如冷水般倾泻而下,照在周文翰蜷缩的身躯上。他颤抖着从包袱里取出最后半块硬如石头的馍,放进嘴里含了很久才勉强咽下。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要把三十年的屈辱一起吞进肚子里。

    娘,儿子回来了...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怀中的小木马已经褪色,断腿处绑着的细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这是唯一证明他曾是个父亲的东西。周文翰用皲裂的指尖轻轻抚过木马歪斜的鬃毛,恍惚间听见赵承宗五岁时的笑声——那是极少数几次,孩子曾对他露出过笑脸。

    夜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周文翰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暗红的血溅在庙里的蒲团上。他盯着那血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月光下,他的牙齿显得格外惨白。

    报应啊...他想起赵老爷说这话时的嘴脸。那年赵念兰染了天花,赵家上下乱作一团。他偷偷熬了药送去,却被赵承宗当场打翻。

    你想毒死我妹妹吗二十岁的赵承宗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摔在墙上,你这废物也配碰赵家的人

    药汁在地上蔓延,像一条蜿蜒的小蛇。后来赵念兰活了下来,脸上却永远留下了几颗麻子。赵承宗说,这就是报应。

    周文翰又咳嗽起来,这次带出了更多的血。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破庙角落里,一只蜘蛛正在结网,细丝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出神地看着,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赵家时,那门上精致的雕花也是这样闪着光。

    天亮时分,他拖着身子来到村后的小溪边。水中倒映着一张陌生的脸——深陷的眼窝,花白的胡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的空壳。他捧起水洗了洗脸,忽然发现水中多了一个倒影。

    是...周家小子吗一个驼背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他身后,浑浊的眼中闪着不确定的光。

    周文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真是你啊!老人颤巍巍地走近,我是你李叔,当年和你爹一起打猎的...

    记忆中的李叔是个魁梧的汉子,能单手提起一头野猪。如今却萎缩成了这副模样。周文翰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你娘...你娘走了二十年啦。李叔用树皮般粗糙的手拍拍他,临去前还攥着你小时候的衣裳...

    他们一起去了周家老宅的废墟。断墙边那棵老梨树还在,只是树干空了心。周文翰跪下来,从砖石缝里挖出半块青瓷片——那是他们家唯一的细瓷碗,母亲总舍不得用。

    你娘的坟在后山,我偶尔去拔拔草。李叔叹了口气,你去看看吧,我腿脚不便...

    山路崎岖,周文翰摔了好几次,膝盖渗出血来。当他终于看到那座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土包时,整个人扑了上去,脸贴着冰冷的泥土。

    娘,儿子不孝...他的哭声像受伤的野兽,在山谷间回荡。一只乌鸦被惊起,扑棱棱地飞向远处。

    日落时分,他回到破庙,手里多了一把野花——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蒲公英。庙里比昨晚更冷了,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紫,却还是坚持把花摆在残缺的菩萨像前。

    菩萨...若真有来世...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血点溅在蒲公英上,像是开了一串小红花。

    夜深了,风声越来越响。周文翰蜷缩在角落里,把小木马紧紧贴在胸口。恍惚间,他看见母亲站在月光里,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向他伸出手。

    娘来接你了...她的声音温柔得像三十年前的夏风。

    周文翰微笑着闭上眼睛。破庙外,最后一片枯叶从老梨树上飘落。

    清晨,李叔带着几个村民来到破庙。他们给周文翰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裳,用草席裹了,埋在他母亲坟旁。下葬时,那个小木马从他怀里掉出来,李叔把它又塞了回去。

    母子团圆了...老人抹了抹眼睛,往坟头撒了把土。

    村里没人记得周家小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没人在意。只有李叔偶尔会来坟前拔拔草,顺便给旁边的周大娘坟上也清理清理。

    你儿子回来陪你啦。他总这么说着,倒上一杯土酒。

    千里之外的赵府,赵承宗那晚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站在他床前,手里拿着个断腿的木马。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老爷,小姐又去祠堂了。丫鬟小心翼翼地说。

    赵承宗皱眉。自从赵念兰及笄后,就总爱往祠堂跑,对着赵淑兰的牌位发呆。今天是她生母的忌日,想必又去哭了。

    祠堂里,赵念兰确实在哭,但不是对着赵淑兰的牌位。她手里攥着一块褪色的红布——那是周文翰入赘时穿的喜服残片,被她在柴房角落的老鼠洞里发现。布上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文翰。

    爹...她轻唤一声,眼泪打在红布上。麻脸丫鬟紧张地守在门口,这是全府唯一还关心周文翰死活的人。

    三年后的清明,一顶青布小轿悄悄停在村口。赵念兰戴着帷帽,在麻脸丫鬟搀扶下走向后山。她在周文翰坟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临走时埋下一块玉佩。

    又过了十年,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来到村里,自称是周家远亲。他在周文翰坟前读了篇祭文,还修了修坟头。村里老人说,那青年眉眼间有几分像当年的周家小子。

    而此时的赵府,赵承宗正对着不肯成亲的儿子大发雷霆。少年倔强地昂着头,眼神像极了某个被刻意遗忘的人。

    我绝不要像你对待祖父那样对待你!少年说完就跑出了大厅。

    赵承宗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窗外,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像一只断了腿的小木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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