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世间第一滴水。
混沌初开时，我从虚无中凝聚成形，坠落在不周山巅。
那时天地间尚无生命，只有我这滴透明的水珠，孤独地悬挂在山尖的岩石上。
日升月落，不知过了多少年岁。
我吸收日月精华，渐渐有了灵识。
我看着盘古的身躯化为山川河流，看着女娲用泥土捏出人形。
我滚落山巅，汇入新生的河流，成为天河的一部分。
天界诸神称我为弱水——鸿毛不浮，飞鸟不过。
任何生灵触碰到我都会沉没消融，连神仙也不例外。
我成了三界中最危险的存在，被禁锢在天河尽头，由重兵把守。
我习惯了孤独。
直到那一天，他出现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弱水清朗的男声打破了我永恒的寂静。
我睁开无形的眼睛，看到一个身着银甲的高大神将站在岸边。
他剑眉星目，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手中握着一柄九齿钉耙。
天蓬元帅，请勿靠近！守卫的天兵惊慌阻拦，弱水剧毒，触之即死！
哦他挑了挑眉，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蹲下身来近距离打量着我，我偏要看看，这水有多厉害。
他的大胆让我惊讶。
千百年来，从没有人敢这样靠近我。
那些神仙要么对我避之不及，要么想利用我的力量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最好离我远点。我凝聚水汽，在空中形成一行字，我不想杀你。
天蓬看到水字，眼睛一亮：你会说话
不会。我又写道，但可以这样交流。
他笑了，那笑容比天河最璀璨的星辰还要耀眼：有意思。从今天起，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天
界神仙向来言而无信，尤其是对那些他们眼中的异物。
但第二天，他果然来了。
2
天蓬元帅成了我唯一的访客。
他告诉我天庭的趣事，讲述他统领八万水军的威风，甚至偷偷带来人间的美酒，洒在水面上与我共饮——虽然酒一接触我就被净化成了清水。
你真美。有一天，他凝视着我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芒的水面，突然说道。
我掀起一阵涟漪表示疑惑。
我是说，他俯身靠近，近到我都能闻到他身上松木与星辰的气息，你的本质。纯净、强大、不受任何污染。天庭那些神仙，包括我在内，都比不上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平静了千万年的水面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澜。
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我用水汽写道，作为你陪伴我的回报。
天蓬眼睛转了转，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我要你答应，你的力量只为我一人所用。其他人触碰你，都会化为枯骨。
我本该拒绝。
作为生命之源，我的力量属于天地万物。
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弱水，今日立誓：此生只认天蓬元帅一人为主。除他之外，任何触碰我的生灵都将消融殆尽。
誓言一出，天河震动，三界法则随之改变。
天蓬欣喜若狂，伸手触碰我的水面——这是第一个能安全接触我的生灵。
他的手指穿过水面，带来一阵奇异的温暖。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懂得了人类所说的爱是什么。
3
好景不长。
我发现天蓬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有时一连数月都不见踪影。
当我询问守卫的天兵，他们支支吾吾，不敢直视我的水面。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分出一缕水汽，悄悄跟随一名天兵来到广寒宫外。
我看到天蓬站在月桂树下，正对着嫦娥吟诗作对。
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与当初看我的眼神如出一辙。
心碎的感觉原来如此具体。
我那一缕水汽失控地凝结成冰晶，坠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谁天蓬警觉回头。
我迅速撤回水汽，但为时已晚。
第二天，他怒气冲冲地来到天河畔。
你跟踪我他质问道。
水面上浮现文字：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再来看我。
我乃天蓬元帅，统领水军，事务繁忙，哪有时间天天陪你这一滩死水！他口不择言地吼道。
死水二字刺痛了我。
我掀起巨浪，却在即将触及他时硬生生停住——我的誓言约束着我，无法伤害他分毫。
天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语气软了下来：弱水，你对我来说很特别。但我是神仙，需要社交应酬。嫦娥那边只是逢场作戏...
那七仙女呢我写道，还有瑶池的侍女，月宫的玉兔我都看到了。
他脸色大变：你监视我
我只是太了解你了。水面上的字迹开始扭曲，你每日衣襟上不同的仙气...你以为我察觉不到吗
天蓬恼羞成怒：够了！你不过是一滩水，还真把自己当我妻子了我接近你只是为了你的力量！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我无形的心脏。
4
天蓬的话让我彻底崩溃。
我，生命之源，竟被当作利用工具
我回想起他每次触碰我时眼中闪烁的算计，那些甜言蜜语背后的虚伪...爱意化为滔天恨意。
既然如此，我凝聚全部力量，在天河上空形成遮天蔽日的水幕文字，那就让这三界为你对我的欺骗付出代价！
天河开始沸腾。
我挣脱了天庭的束缚，洪水向四面八方蔓延。
天兵天将试图阻拦，但触碰到我的瞬间就化为白骨。
只有天蓬能安全地站在水面上，脸色惨白地看着我造成的破坏。
弱水，住手！他哀求道，我知道错了！
太迟了。
恨意已经吞噬了我全部的理智。
我要让这三界众生为他的背叛陪葬！
弱水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人间洪水泛滥，天界宫殿倒塌，连地府的忘川都被我倒灌。
三界陷入前所未有的灾难。
就在我即将淹没最后一处净土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
弱水，收手吧。佛祖现身于莲台之上，悲悯地看着我。
为何要阻拦我我掀起巨浪质问，是他们先负了我！
爱恨皆为执念。佛祖叹息，天蓬确实负你，但三界众生无辜。
我看着脚下漂浮的无数尸骨，突然感到一阵空虚。
但恨意仍未消散：那我要天蓬付出代价！
他会的。佛祖承诺道，但你掀起如此灾劫，也需承担后果。
5
佛祖的惩罚出乎我的意料。
他拿我也没办法，而是抹去了我的记忆。
你本为生命之源，不应被恨意支配。佛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天际，去吧，入轮回走一遭，体会人间爱恨，或许能明白更多。
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散，惊恐地挣扎：不！至少让我记住他的背叛！
执念太深，终成魔障。佛祖摇头，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在意识完全消失前，我看到天蓬被天兵押解而来。
他银甲破碎，面容憔悴，再无往日风流倜傥的模样。
弱水...他痛苦地呼唤我的名字。
最后一刻，我挤出一滴眼泪。
那不是普通的水滴，而是凝聚了我全部情感与记忆的本源之水。
这滴泪坠入凡间，而我则陷入永恒的黑暗。
后来听说，天蓬因调戏嫦娥被贬下凡间，错投猪胎成了猪八戒。
多么可笑的罪名——他确实追求过嫦娥，但那远不是他被惩罚的真正原因。
而我的那滴泪，落在了高老庄一户姓高的员外家中。
员外夫人当晚梦见天河倾泻，醒来时发现枕边有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珠。
不久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翠兰。
高翠兰，那就是失去记忆的我。
6
十八年后，高老庄。
我站在阁楼上，看着院子里的壮汉正在卖力地劈柴。
他自称朱刚烈，是路过此地的修行者，自愿入赘高家做苦力。
父亲被他力大无穷的表象蒙蔽，母亲被他花言巧语迷惑，只有我看穿了他的本质。
当他第一次踏入高家大门时，我手中的茶碗突然碎裂。一段模糊的记忆涌入脑海——银甲神将站在水边，说着同样的甜言蜜语...
小姐为何总是这般看我有一天，朱刚烈停下手中的活计，擦着汗问我。
我微微一笑：只是觉得官人好生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笑道：小姐说笑了。俺老朱这般模样，若曾见过，定不会忘。
我轻抚发髻，指尖掠过那枚从小戴到大的水珠簪子——那是我出生时手中紧握的奇异珠宝。
听闻官人曾是天上的神仙我故作天真地问。
朱刚烈——或者说，猪八戒——脸色大变：谁、谁说的俺老朱就是个普通修行者，修行只为混口饭吃...
我笑而不语，转身回屋。
当晚，我向父亲提议举办宴席，庆祝庄稼丰收。
把最大的那头猪宰了吧。我轻声说，女儿想办一场全猪宴。
父亲不明所以，欣然同意。
而我看着厨房里磨得锃亮的杀猪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天蓬，这一世，我要让你尝尝被千刀万剐的滋味。
7
高家张灯结彩，院里摆了二十桌宴席。
我站在回廊下，看着家丁们热火朝天地搭灶台、磨刀具。
最大的那口铁锅已经支了起来，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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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要的香料都备齐了。丫鬟小翠捧着托盘过来，上面摆满了花椒、八角、桂皮，厨子问，什么时候杀猪
我望向院角那个正在劈柴的魁梧身影：不急，等客人到齐了再说。
朱刚烈似有所感，抬头冲我憨厚一笑。
阳光照在他那张丑陋的脸上，汗珠滚落。
若不是那些零碎的记忆，我几乎要相信他只是个老实巴交的修行者了。
翠兰姑娘！他放下斧头，用袖子擦着汗向我走来，今儿个是什么大喜日子这么热闹
庄稼丰收，爹爹高兴，便摆了这宴席。我故作羞涩地低头，也叫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乡亲，让大家一起乐乐。
他眼睛一亮：那敢情好！俺老朱最擅长热闹了！说着就要去帮忙搬桌子。
我伸手拦住他：官人且慢。我的手指轻轻点在他毛茸茸的手背上，今日这宴，少了官人可不成。
他愣住了，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因为官人就是今日的主菜啊。
朱刚烈浑身一颤，猛地后退两步：小、小姐说笑了...
天蓬元帅。我冷冷地唤出这个尘封的名字，别来无恙
他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是谁
我没回答，转身走向正厅。
身后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九齿钉耙突然现形落地的闷响。
8
宴席开始后，我特意安排朱刚烈坐在主桌。
他坐立不安，鼻子不停抽动，小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我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放在桌下，想必紧握着那柄能变大变小的钉耙。
诸位乡亲。我父亲高举酒杯，今日除了庆祝丰收，还有一桩喜事要宣布——小女翠兰，将与朱刚烈官人结为夫妻！
满座哗然。朱刚烈一口酒喷了出来。
岳、岳父大人，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事是不是太突然了...
我父亲拍拍他的肩膀：贤婿何必谦虚你来我高家这些时日，勤勤恳恳，我们都看在眼里。翠兰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我微笑着看朱刚烈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求助地望向我，我却举杯向他示意：官人，请满饮此杯。
酒过三巡，我悄悄对厨子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家丁们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大笼子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节目宾客们好奇地张望。
我起身走到笼子旁：今日盛宴，怎可无肉特备了一份厚礼——
猛地掀开红布，笼子里是一头膘肥体壮的黑毛野猪，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好大的猪！众人惊叹。
只有朱刚烈脸色大变——他认出了那是他昨日在山中遇到的猪妖同族。
且看第一道菜，活烤全猪！我高声道。
家丁们点燃了笼子下方的柴堆。
野猪发出凄厉的嚎叫，在笼子里横冲直撞。
宾客们被这残忍的场景惊呆了，有人想上前阻止，却被我父亲拦住。
小女顽皮，让大家见笑了。父亲尴尬地打圆场，快把火灭了！
我没理会父亲的命令，而是直视朱刚烈：官人，不救救你的同类吗
朱刚烈的猪脸扭曲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突然，他仰头喝干整坛烈酒，大吼一声：欺人太甚！
随着这声怒吼，他的身形开始膨胀，衣服被撑裂，露出下面黑硬的鬃毛。
转眼间，一个肥头大耳、长嘴大耳的猪妖现出了原形。
妖怪啊！宾客们四散奔逃。
猪八戒——现在该这么称呼他了——挥舞着九齿钉耙，一耙打翻了燃烧的笼子，救出那头奄奄一息的野猪。
翠兰姑娘，他转身面对我，声音里带着痛苦，俺老猪自问待高家不薄，为何要如此相逼
我没回答，只是拍了拍手。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村民手持锄头镰刀涌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因为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杀猪宴。我冷笑着说。
9
猪八戒被关进了铁笼，摆在院子中央。
村民们轮流用棍棒捅他，孩子们朝他扔石头。
他蜷缩在笼子里，发出痛苦的哼哼声，却没有反抗。
雨开始下起来，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最后只剩下我，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笼前。
为什么他抬起肿胀的眼睛问我，你究竟是谁
雨滴打在我的伞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奇怪的是，我竟能感知到每一滴雨水的位置，甚至能数清落在猪八戒鼻子上的雨滴有多少。
我记不太清了。我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的水珠簪子，只记得你曾答应过什么，却又背叛了。
猪八戒突然挣扎着坐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弱水是你吗弱水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剧痛袭来，我踉跄着扶住笼子。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天河、银甲神将、破碎的誓言...
弱水救我！猪八戒哀求着伸出爪子，我知道错了！当年是我鬼迷心窍，辜负了你！
我头痛欲裂，水珠簪子突然变得滚烫。
一缕水汽从簪子中渗出，环绕着我的手腕。
闭嘴！我厉声喝道，不准叫那个名字！
猪八戒瑟缩了一下，却仍不死心：弱水，你听我解释...
我猛地转身离去，却在院门口撞上了一个人——是个穿着袈裟的和尚，身边跟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
阿弥陀佛。和尚双手合十，女施主为何如此对待贫僧的徒弟
10
堂屋里，我父亲对着唐僧连连作揖道歉。
圣僧恕罪！小女顽劣，不知这猪妖...不，猪长老是圣僧高徒...
唐僧和蔼地笑着摆手，而那个叫孙悟空的猴子则蹲在椅子上，火眼金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小姑娘，孙悟空突然开口，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我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大圣说笑了，小女子久居闺中，能有什么味道
水气。他抽了抽鼻子，天河弱水的气味。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猪八戒被沙僧搀扶着刚走到门口，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师兄！师父！他哭嚎着，她真的是弱水！她要杀俺老猪报仇啊！
唐僧一脸茫然：弱水八戒，你在说什么
孙悟空却恍然大悟：难怪！当年天河泛滥，弱水失控，玉帝派十万天兵都拦不住，最后还是佛祖出手...他突然住口，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我感到水珠簪子在发间发烫，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体内涌动。
屋外雨势骤然变大，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如同怒吼。
弱水仙子，孙悟空跳下椅子，难得正经地向我行礼，老孙这师弟确实不是东西，但如今他已入佛门，保我师父西天取经。还请仙子看在天下苍生份上，饶他一命。
我冷笑：大圣当年大闹天宫的威风哪去了竟为一个负心汉求情
非是求情。孙悟空挠挠头，只是这呆子如今肩负取经重任，若有个闪失，恐误了大事。
我看向猪八戒。
他跪在地上，猪脸上满是鼻涕眼泪，丑陋又可怜。
与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天蓬元帅判若两人。
奇怪的是，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中的恨意竟有些动摇。
11
夜深人静，我独自在闺房取出水珠簪子。
在烛光下，这滴凝固的泪珠晶莹剔透，内部似有星河流转。
当我用手指轻抚表面时，仿佛能听到浪涛的声音。
想起来...我喃喃自语，把一切都想起来...
簪子突然变得滚烫，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拉入幻境。
我站在天河岸边，看着银甲银枪的天蓬元帅向我走来。
他比记忆中更加英俊挺拔，眼中盛满柔情。
弱水，他单膝跪地，执起我的手，我发誓，此生只爱你一人。
场景变换，广寒宫外，同一个天蓬正搂着嫦娥的纤腰，在她耳边低语：那滩死水怎及仙子半分风采
画面飞速切换：天河泛滥、佛祖降临、天蓬受罚...最后定格在一滴泪珠坠落凡间的瞬间。
我猛地惊醒，发现枕畔已被泪水浸湿。
不，那不是普通的泪水——整个房间都在渗水，墙壁、地板、家具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膜。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门外传来窸窣声响。
我擦干眼泪打开门，看到猪八戒鬼鬼祟祟地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束野花。
翠、翠兰姑娘...他结结巴巴地说，俺老猪是来道歉的。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当年是俺不对。他低着头，猪耳朵耷拉着，俺贪图美色，辜负了你。如今遭了报应，变成这副模样...他自嘲地笑了笑，活该。
我注意到他脸上还带着村民打伤的淤青，走路时一瘸一拐。
这副凄惨模样，哪还有半点当初风流潇洒的影子
师父说得对，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继续絮叨，俺老猪明日就要随师父西去，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就想来跟你说声对不起...
他把野花递过来，我却没有接。
花束掉在地上，花瓣散落一地。
道歉有用吗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你知道被最爱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吗
猪八戒的猪眼湿润了：俺知道...后来嫦娥也嫌弃俺，七仙女更是避之不及...这就是报应...
不，你不明白。我打断他，我本是生命之源，却因你一念之差成了杀戮工具。这份罪孽，你拿什么偿还
他哑口无言，只能不停地搓着那双毛茸茸的猪手。
12
黎明时分，唐僧师徒准备启程。
我站在高老庄大门外，看着村民们对着猪八戒指指点点。
他低着头，默默收拾行李，把九齿钉耙变小塞进耳朵里。
翠兰。父亲小声叫我，去送送吧，好歹...有过一段缘分。
我缓步走向他们。
孙悟空立刻警惕地挡在唐僧面前，金箍棒已在手中。
大圣不必紧张。我平静地说，我只是来道别。
猪八戒惊讶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弱...翠兰姑娘...
我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递给他：路上吃的干粮。
他受宠若惊地接过，却在触碰布包的瞬间变了脸色——里面包着的正是我那枚水珠簪子。
这...他颤抖着打开布包，泪珠形状的宝石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带着它上路吧。我轻声说，就当是我...看着你完成取经之路。
猪八戒的猪嘴哆嗦着，大颗的泪珠滚落：你不恨俺了
我望向远方初升的太阳：恨，但恨太累了。佛祖说得对，执念太深，终成魔障。
其实我没说完的是——看着他这副丑陋可怜的模样，我忽然明白，最大的惩罚不是我的报复，而是让他永远记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唐僧欣慰地双手合十：善哉善哉。女施主能有此觉悟，实属难得。
孙悟空挠挠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对我拱了拱手。
队伍开始移动，猪八戒一步三回头。
在拐过山路的最后一刻，他突然跑回来，跪在我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弱水，对不起！他嚎啕大哭，俺老猪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我没有扶他，只是静静站着，直到沙僧把他拉走。
回庄的路上，天空飘起细雨。
我仰起脸，任由雨滴打在脸上，恍惚中仿佛听到天河流动的声音。
一滴雨落进我的嘴角，咸涩如泪。
13
送走唐僧师徒后，高老庄连下了七天暴雨。
我站在阁楼上，看着庄外的河水不断上涨，已经漫过了最低的农田。
村民们忙着堆沙袋，父亲则带着家丁在疏通沟渠。
小姐，这雨下得邪门啊。丫鬟小翠给我披上外衣，庄里老人说，怕是得罪了龙王爷。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
只有我知道，这场暴雨与我有关。
自从送出水珠簪子后，我每晚都梦见自己在天河里遨游，醒来时床榻总是湿漉漉的。
第七天夜里，我被雷声惊醒，发现整间屋子都在渗水。
墙壁上滑落的水珠在半空停住，然后朝我汇聚而来。
我惊恐地看着那些水珠融入我的皮肤，每融入一滴，就有一段记忆复苏。
不...不要...我抱头蜷缩在床角，却无法阻止这场回归。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雨幕时，我漂浮在房间中央，长发如水流般舞动。
抬手间，整座高老庄的雨水都随我心意流转。
我，弱水，完全苏醒了。
庄里传来惊恐的喊叫声。
我飘出窗外，看到村民们指着天空惊呼。
高老庄上空，一道巨大的水幕如倒悬的瀑布般笼罩，那是我无意识释放的力量。
妖怪！高小姐变成妖怪了！有人发现了我，尖叫着逃窜。
父亲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里，抬头看见我，老脸煞白：翠兰...你...
我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凡人的声音。
我的语言化作水波荡漾在空气中，无人能懂。
就在这时，庄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声。
弱水！弱水住手！
我转头看去，猪八戒挥舞着九齿钉耙冲进庄来，身后跟着孙悟空和沙僧。
唐僧被护在中间，白龙马不安地嘶鸣着。
14
你们回来做什么我的声音如浪涛拍岸，震得房屋簌簌作响。
猪八戒顶着狂风暴雨跑到我下方的院子里，九齿钉耙深深插入地面稳住身形：弱水，收了神通吧！高老庄要被你淹了！
我冷笑一声，挥手招来一道水龙卷环绕身侧：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天蓬元帅。当年你花言巧语骗我立誓，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利用我的力量
不是的！猪八戒急得直跺脚，俺老猪承认当初动机不纯，但后来是真的...
真的什么我打断他，真的爱上了我这滩死水我刻意用他当年侮辱我的词。
猪八戒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僵住了，猪脸上写满痛苦。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枚水珠簪子：如果俺老猪不在乎你，为何要连夜赶回来师父说感应到高老庄有异象，俺一看方向就知道是你...
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上半空，金箍棒直指我面门：弱水！看在老孙面子上，先收了这洪水再说！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齐天大圣，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孙悟空火眼金睛闪烁着，这呆子是俺师弟，他要是有个闪失，谁帮老孙挑担子
我正要反驳，突然听到一声孩童的哭喊。
低头看去，庄东头有个小男孩被困在洪水中的树上，眼看就要被冲走。
几乎同时，猪八戒已经冲了出去。
八戒！危险！唐僧惊呼。
我愣住了。记忆中那个自私自利的天蓬元帅，何时变得如此舍己为人
15
猪八戒蹚着齐胸深的洪水向男孩艰难移动，九齿钉耙当作拐杖探路。
就在他即将够到树枝时，洪水突然变成了赤红色——水底不知何时涌出了岩浆般滚烫的妖火！
啊！猪八戒惨叫一声，浑身冒起白烟。
但他没有退缩，而是咬牙继续前进，终于一把抱住了男孩。
弱水...救...他回头望向我，眼中满是哀求，然后被一股妖火浪头吞没。
那一瞬间，我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
千年恨意、复仇计划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一个念头：救他！
我俯冲而下，所过之处洪水自动分开。
妖火遇到我的力量发出嘶嘶声，如遇天敌般退却。
我来到猪八戒身边，发现他已经奄奄一息，猪毛烧焦了大半，怀里却还紧紧护着那个孩子。
傻瓜...我声音发颤，伸手抚上他焦黑的脸庞。
我的治愈之力源源不断流入他体内，同时探查到这股妖火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有妖魔作祟。
孙悟空及时赶来接走了昏迷的孩子。
我则抱起猪八戒，化作一道水光回到高老庄最高处的阁楼。
阁楼里，我将猪八戒轻轻放在床榻上，源源不断地将纯净的水灵之力输入他体内。
他的烧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更深的妖毒却盘踞在五脏六腑，需要更强大的净化。
为什么回来...我喃喃自语，明明已经放你走了...
猪八戒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因为...簪子变烫了...俺知道你有危险...
我这才注意到，即便在昏迷中，他仍紧握着那枚水珠簪子。
簪子此刻正发出幽蓝光芒，与我周身的水汽共鸣。
别说话。我强忍泪意，我给你疗伤。
弱水...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却在半途停住了，俺老猪这副模样...配不上你...但当年在天河畔...俺是真的...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我察觉到妖毒正在侵蚀他的心脉，再不彻底清除就来不及了。
16
看着我，天蓬。我首次用他前世的名字呼唤他，同时双手结印，在虚空中凝出一面水镜，想要活命，就必须面对你最深的罪孽。
水镜中浮现出天河畔的景象：英姿飒爽的天蓬元帅正对着水面甜言蜜语，信誓旦旦地说着此生只爱弱水一人。
猪八戒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别看...
看着！我强硬地命令，这就是你欠我的债！
水镜中的画面变换，天蓬在广寒宫搂着嫦娥，在瑶池与七仙女调笑...每一个背叛的场景都清晰再现。
猪八戒浑身发抖，大颗泪珠滚落：俺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不够。我咬牙继续催动水镜，展现出天河泛滥、生灵涂炭的景象，因你一念之差，我犯下滔天罪孽。这份业障，你我共同背负。
水镜最后定格在佛祖降临的画面。
当看到自己被贬下凡间时，猪八戒突然挣扎着坐起来，对着水镜重重磕头。
佛祖开恩！弱水无辜！所有罪过俺老猪一人承担！他声嘶力竭地喊道，额头磕出了血。
我愣住了。
记忆中，天蓬元帅从不会为任何人牺牲自己。
那个自私风流的神将，何时变得如此...
水镜突然剧烈震荡，浮现出取经路上的画面：猪八戒为救孩童独斗群妖，替唐僧挡下毒箭，甚至有一次把仅有的干粮让给了路边的老乞丐...
这些...是你我声音发颤。
猪八戒瘫软在床上，气若游丝：弱水...俺老猪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别再恨自己...天河泛滥不是你的错...
我如遭雷击。
千年以来，我恨他背叛，更恨自己轻信谎言酿成大祸。
却从未想过，他竟看穿了我心底最深的痛。
水镜啪地碎裂，化作无数光点融入猪八戒体内。妖毒被彻底净化，他的呼吸渐渐平稳。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我泪流满面的脸上。
17
三日后，猪八戒伤势痊愈。
我站在天河畔——不，是高老庄外的河边，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
自从那日觉醒后，我再也无法变回普通的高翠兰，但也不再是完全的弱水。
某种微妙的变化在我体内发生，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弱水。猪八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父说...我们该继续西行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头：一路顺风。
沉默良久，他突然问：为什么救俺
我转过身，看着这个曾经风流倜傥如今丑陋不堪的猪妖，轻声道：因为看到你为救那孩子奋不顾身的样子，我突然明白——报复你不会让我真正解脱。
猪八戒的猪眼湿润了：弱水，俺老猪可以...可以抱你一下吗就一下。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现在的我仍是弱水之身，任何生灵触碰我都会消融殆尽。但看着他恳切的眼神，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就一下。
猪八戒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却在即将碰到我时停住了：算了...俺老猪这副模样...
我没等他说完，主动上前一步，抱住了这个满身猪骚味的妖怪。
刹那间，我的身体发出耀眼的蓝光，无数水珠从我们相拥处迸溅而出。
猪八戒痛苦地闷哼一声，却死死抱住我不放。
值得...他在我耳边艰难地说，能再抱你一次...值得...
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不是被他吸收，而是主动流向他的体内，治愈着那个拥抱带来的伤害。
与此同时，我的神体开始退化，长发变回凡人的青丝，周身水汽渐渐收敛。
当我们终于分开时，我已经变回了普通的高翠兰，而猪八戒除了手掌有些发红外，竟安然无恙。
怎么会...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虚弱地笑了笑：因为这一次，我心甘情愿。
18
唐僧师徒离开的那天，高老庄晴空万里。
我站在庄口，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猪八戒每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直到孙悟空揪着他耳朵往前拽。
父亲在我身后叹气：翠兰啊，爹知道你心里苦...
不苦。我轻声说，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
那里有一个微弱的新生命正在孕育——那是与猪八戒相拥时，我刻意保留的一缕水精。
我不知道这孩子将来会是人、是仙还是妖怪，也不确定猪八戒取经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高老庄的高翠兰。
但我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恩怨千年，终有一笑泯。
河水静静流淌，倒映着蓝天白云，仿佛从未掀起过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