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香烬
永和宫漏刻声声,沈云舒裹着素纱跪在龙纹地砖上。
肩头新烙的梅花印还在渗血,金丝楠木榻边垂落的玄色龙袍沾着点点腥红,像极了那年东宫红梅宴上溅落的胭脂。
太医令嫡女,倒是比教坊司的伶人还会装贞洁。萧景珩掐住她下颌,拇指碾过渗血的唇瓣,既然要做替身,就该学得像些。
云舒望着他腰间双龙佩,突然想起三日前父亲被拖出太医院时,那方绣着青竹的医箱滚落台阶,银针洒了满地。
母亲撞柱而亡的血顺着丹陛流到她裙边,染红了萧景珩赐的月华裙。
陛下要的不过是具躯壳。她咽下喉间腥甜,任他将自己拽上锦榻,何必在意臣女这副残躯里装着什么
鎏金香炉腾起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格外呛人。萧景珩撕开她衣襟的动作突然顿住。
少女锁骨下方赫然有道淡粉疤痕,与记忆中那人胸前的箭伤分毫不差。
你怎么敢......他眼底猩红更甚,扯过鎏金锁链将人拽到妆镜前,连这道疤都要模仿真当朕看不出你沈家那些龌龊心思
铜镜映出云舒苍白的脸。
她想起昨夜掖庭狱中,兄长被铁钩穿透琵琶骨的模样。大理寺卿说只要她肯入宫为婢,沈氏九族皆可活命。
臣女八岁随父入东宫问诊。她望着镜中帝王狰狞的面容,忽地轻笑出声,太子妃薨逝那日,陛下抱着尸身哭了三个时辰。后来......
颈间骤然收紧的力道截断话语,云舒却挣扎着继续说:后来太医院用冰蚕丝为太子妃缝合伤口,是臣女捧着药匣在侧。那道疤多长多深,自然比谁都清楚。
萧景珩猛地将人甩在玉砖上。云舒后脑磕到博古架,青瓷药瓶哗啦啦碎了一地。她摸索着抓住片碎瓷,毫不犹豫朝肩头烙痕剜去。
住手!帝王目眦欲裂地攥住她手腕,你以为毁了这印记就能解脱沈云舒,朕要你日日戴着这梅花烙,提醒你自己是个多卑劣的赝品!
鲜血顺着皓腕滴落,在满地瓷片中绽开血莲。云舒望着窗棂外飘落的雪,恍惚又见东宫那株百年老梅。
太子妃总爱折了红梅插瓶,笑着往她鬓间别花:舒儿这般灵秀,将来定要配个疼你的郎君。
而今红梅尽谢,只剩锁链叮当。
萧景珩将她按在冰冷地砖上时,云舒盯着梁间垂落的明黄帐幔,突然想起太医令府后院那株白梅。
母亲总说白梅清贵,不像红梅艳得刺目。
剧痛袭来的刹那,她咬破舌尖将呜咽咽回腹中。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恍惚听见萧景珩在耳畔呢喃着阿宁。
那是太子妃的闺名,如今成了刺入她骨髓的毒针。
五更鼓响时,常公公捧着避子汤候在帘外。
云舒披着残破的衣衫伸手去接,却被萧景珩打翻药碗。滚烫的汤药泼在腕间旧疤上,疼得她浑身发抖。
赝品也配用皇后的药方帝王掐着她伤痕累累的肩膀冷笑,从今日起,你便住在永和宫偏殿。朕要你夜夜看着正殿的龙凤烛,记住自己永远见不得光。
云舒匍匐在地收拾碎瓷,掌心被割得血肉模糊。忽见一片瓷刃上粘着褐色药末,凑近轻嗅竟是西域奇毒朱颜碎。
这毒遇热则散,无色无味,可令人五脏溃烂而亡。
她将瓷片藏进袖中,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轻笑。
萧景珩永远不会知道,昨夜龙榻上的合欢香里,混着她从太医令府带出来的离魂散。
那药能让人产生幻觉,将眼前人看作心中所念。
积雪压折枯枝的脆响惊破晨曦,云舒抚着肩头溃烂的烙印,忽然想起今日原是太子妃忌辰。
去年此时,她还在太医院分拣白芷,而今却成了深宫中最肮脏的秘辛。
常公公送来新的月华裙,云霞般的锦缎下藏着钢丝软甲。她摸着衣襟处精绣的并蒂莲,突然意识到这纹样与太子妃画像中的襦裙一模一样。
日影西斜时,永和宫正殿传来丝竹声。云舒缩在偏殿角落,听着萧景珩醉后一声声唤阿宁,将袖中瓷片攥得更紧。
血珠顺着手腕滴落,在青砖上凝成小小的血洼,像极了东宫雪地里凋零的残梅。
第二章
寒梅烙心
腊月的风卷着冰碴子往领口钻,沈云舒跪在永和宫偏殿的青砖上,指尖正沿着雕花檀木柜的缝隙摸索。
昨夜收拾碎瓷时,她摸到柜角有块松动的木板,此刻轻轻一推,暗格里竟掉出个褪色的牛皮纸包。
吱呀——
门轴转动声惊得她手一抖,纸包啪地摔在地上。萧景珩裹着玄色狐裘立在门口,眉峰凝着霜,目光扫过她摊开的医案,瞳孔骤然紧缩。
谁准你碰这些东西他抬脚碾碎地上的纸页,玄色皂靴沾了墨渍,沈云舒,你当朕的宫是太医院
云舒望着被踩碎的《太子妃疾症录》,喉间泛起腥甜。
那是父亲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三月初七,太子妃心悸发作,脉若游丝,臣以参茸汤吊命;四月十五,妃娘娘咳血不止,痰中带紫,似是中了寒蝉散。
陛下可知太子妃最后一次问诊时说什么她突然开口,声音像碎冰划过瓷片,她说阿珩,这药喝着像极了小时候你偷塞给我的蜜饯。
萧景珩的手猛地攥紧腰间玉佩。
那年他还是太子,总爱翻宫墙去太医院找沈太医讨蜜饯。阿宁总说蜜饯太甜,可每次他藏在袖中的蜜饯,最后都会出现在阿宁的妆匣里。
住口!他抄起案上的汝窑茶盏砸过去,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茶盏擦着云舒耳畔砸在墙上,瓷片崩进她发间,划得额角渗血。
她却笑了,笑得眼尾发红:臣女不配,可臣女的父亲配。太子妃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沈叔,阿珩若知道是我求你下的毒......。
够了!萧景珩掐住她脖颈将人提起来,你以为编些鬼话就能让朕心软当年沈氏私通北戎,证据确凿!
云舒望着他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父亲临刑前塞给她的密信。
信里说太子妃患的是心蚀症,无药可医,是她求沈太医以寒蝉散加速死亡,免得萧景珩见她形容枯槁。
而所谓私通北戎的罪证,不过是萧景珩为保太子妃清誉,命大理寺伪造的。
陛下可知太子妃的妆匣里有什么她喘着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半块蜜饯,和您当年翻宫墙时摔碎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萧景珩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想起阿宁出殡那日,自己发疯般翻遍她的妆奁,最后只在檀木匣底找到半块蜜饯,糖霜都化了,黏着张纸条:阿珩,别为我难过,我只是提前去忘川等你。
你......他松开手,云舒顺着他的玄色衣摆滑落在地,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臣女替太子妃收过妆匣。云舒抚着被掐红的脖颈,望着窗外压满积雪的老梅,她临终前说,要臣女替她看着陛下,别让陛下为她疯魔。
殿外突然传来尖细的通报声:淑妃娘娘到——
萧景珩立刻敛了神色,转身时已恢复帝王威仪。
云舒缩在角落,看着穿湖蓝云锦的淑妃扑进他怀里,耳尖还沾着雪:陛下,臣妾新学了惊鸿舞,在御花园梅树下跳给您看好不好
好。萧景珩摸了摸她发间的红梅簪,目光却扫过云舒,让沈美人作陪。
御花园的雪足有三寸厚,云舒跪在梅树下,看着淑妃踩着云履旋转。
她穿得单薄,素纱裙浸了雪水,冻得指尖发木。萧景珩坐在暖阁里,手边的鎏金手炉腾着热气,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沈美人,淑妃跳得如何他举着酒盏,当年阿宁跳惊鸿舞时,雪地里只穿了件蝉翼纱。你既做替身,总该比她更像些。
云舒望着他杯中的琥珀色酒液,突然想起太子妃医案里的记载:惊鸿舞需以寒玉膏涂抹全身,否则雪地里起舞会冻坏筋脉。
阿宁跳完那支舞后,在床上躺了半月,是她日日替她敷药。
陛下要臣女跳,臣女便跳。她站起身,指尖冻得几乎握不住腰间的丝绦,只是......能否请陛下取些寒玉膏
寒玉膏萧景珩轻笑,阿宁当年可没要这些。他转头对常公公道,去内务府取三坛梅花酿,本朝最烈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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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解开发髻,乌发披散在雪地里。
她扯断腰间的银链,任碎玉落了满地,随着羯鼓声响旋身跃起。冰碴子扎进脚心,痛得她踉跄,却咬着牙继续转,直到眼前发黑。
好!淑妃拍着手笑,比臣妾跳得还好!
萧景珩的目光却凝在她肩头,素纱被雪水浸透,露出那道溃烂的梅花烙。
他想起阿宁肩头的朱砂痣,形状像极了未开的梅苞,而眼前这道烙痕,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停。他突然开口,沈美人,你方才转错了三步。
云舒跌坐在雪地里,喉间腥甜翻涌。她望着萧景珩走过来,玄色靴底碾过她的指尖,痛得她蜷缩成团。
阿宁跳错一步,朕便罚她跪一个时辰。他蹲下身,捏住她冻得发紫的下巴,你错了三步,该跪三个时辰。
淑妃捂着嘴笑:陛下对替身倒比对臣妾还严苛。
云舒望着她鬓间的红梅簪,突然想起太子妃的妆匣里也有支同样的簪子。那是萧景珩在她及笄时送的,后来被淑妃得了去。
三个时辰后,云舒被拖回偏殿时,双腿已没了知觉。
她缩在炭盆边烤火,发现袖口沾着片带血的碎瓷,那是昨夜暗格里掉出的医案残页,上面父亲的字迹清晰可见:太子妃心蚀症无药可医,臣遵其遗愿,以寒蝉散......
咚——
殿门被踹开,萧景珩醉醺醺地踉跄进来。他身上带着梅花酿的香气,抓着云舒的手腕往榻上拖:阿宁,你说要在梅树下等我......
云舒被他按在锦被上,突然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里混着离魂散的味道。这是她前日混在梅花酿里的,能让他将眼前人看作阿宁。
阿珩,她颤抖着开口,声音像极了太子妃的软语,你说过要和我看遍四季梅花......
萧景珩的动作顿住,眼眶瞬间发红:阿宁,是你吗朕找了你十年......
云舒望着他眼底的泪,突然觉得可悲。她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峰:阿珩,别再折磨自己了......
朕不折磨自己,他将脸埋在她颈间,朕要折磨所有像你的人,这样朕才觉得你还在......
云舒闭了闭眼,任他扯开自己的衣襟。肩头的烙痕被他吻得发疼,她却想起父亲临刑前的话:舒儿,沈氏的冤,要你自己讨。
次日清晨,云舒在榻上摸到半块蜜饯。
糖霜已经化了,黏着张纸条,字迹是萧景珩的:阿宁,这是朕新得的蜜饯,比当年的更甜。
她将蜜饯塞进嘴里,甜得发苦。窗外的老梅落了一地,像极了太子妃出殡那日的血。
第三章
残红泣露
上元节的宫灯映得琉璃瓦发亮,沈云舒跪在慈宁宫的金砖上,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太后捏着她的下巴,金护甲划过她脖颈:好个标致的美人儿,难怪陛下总往永和宫跑。
太后谬赞。云舒垂眸,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前日替淑妃试药,她喝了带哑蝉的补汤,声带被毁了。
哀家听说你会制香太后指了指案上的鎏金香炉,去给哀家调个安神香,要和当年太子妃调的一样。
云舒的手猛地一抖。太子妃的安神香用的是沉水香、龙涎香和半朵带露的白梅,这是她亲手帮太子妃配的。
她走到香案前,指尖拂过香料罐。
沉水香要取三年陈的,龙涎香需是南海进贡的,白梅要选未开的骨朵......当她将最后半朵白梅放进香炉时,突然摸到梅芯里藏着粒红色药丸。
点上。太后笑着拍了拍手。
青烟腾起的刹那,云舒闻到了熟悉的甜腥气,是朱颜碎,与她在永和宫发现的毒末相同。这毒遇热则散,吸入三息便会五脏溃烂。
她后退半步,却被两个宫娥按住肩膀。太后端着茶盏轻笑:沈美人,哀家这把老骨头可受不得委屈。你若调错了香......
云舒望着青烟漫过殿门,突然想起萧景珩昨夜说的话:太后近日总梦见太子妃,你若能让她安心,朕便......
便怎样她当时哑着嗓子问。
萧景珩没说话,只是将半块蜜饯塞进她嘴里。
此刻,青烟已经漫到她面前。云舒闭了闭眼,张开嘴吸了口气。
噗——
鲜血喷在香案上,染红了半朵白梅。太后吓得摔了茶盏,宫娥们尖叫着后退。
云舒跪在血泊里,望着太后发白的脸,突然笑了,她在梅芯里换了自己制的醒神散,朱颜碎被调包了。
大胆!太后甩了她个耳光,你敢算计哀家
云舒擦了擦嘴角的血,指了指香炉。青烟里飘出淡淡药香,是醒神散的味道。太后命人取了银针试毒,银针果然未变黑。
哀家看错你了。太后的语气软了些,起来吧。
云舒扶着香案站起,眼前发黑。她踉跄着往外走,刚出慈宁宫便栽进个温暖的怀抱。
萧景珩的玄色大氅裹住她,带着龙涎香的味道:谁准你自己来的
云舒望着他腰间的双龙佩,突然想起太子妃临终前说:阿珩的玉佩,是我亲手雕的。她哑着嗓子,用唇形说:疼。
萧景珩的手顿了顿,将她抱进软轿:回永和宫。
偏殿的炭火烧得正旺,云舒缩在锦被里,看着萧景珩亲手给她喂药。
药汁很苦,她却喝得很慢,因为这是萧景珩第一次用自己的手,而不是让宫娥代劳。
今日在慈宁宫,你为何要替太后试毒他突然开口。
云舒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他。萧景珩皱眉:你是说为了朕
她点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蜜饯袋上。那是太子妃亲手绣的,绣着并蒂梅。
傻。萧景珩摸了摸她的发顶,以后别做这种蠢事。
云舒望着他眼底的关切,突然觉得心口发疼。原来只要她装成阿宁,他便会对她温柔些。可她不是阿宁,永远都不是。
深夜,云舒被噩梦惊醒。她梦见父亲被斩头,母亲撞柱,兄长被铁钩穿透琵琶骨。
她摸索着下床,摸到妆匣里的密信,父亲说太子妃的死是自愿的,而萧景珩为了掩盖真相,将沈氏扣上通敌的罪名。
吱呀——
门被推开,萧景珩提着灯笼进来。他望着她苍白的脸,轻声道:又做噩梦了
云舒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萧景珩叹气,坐在她身边:阿宁也总做噩梦,说梦见我不要她了。
云舒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写:我不会不要你。
萧景珩的手一颤,将她搂进怀里:阿宁,你终于肯回来了......
云舒闭了闭眼,任他抱着。她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突然想起太子妃的妆匣里也有这种香。那是萧景珩从南海为她求的,说能保她安眠。
次日,萧景珩带她去御花园赏梅。淑妃远远看见,摔了手中的茶盏:陛下往日从不让臣妾靠近梅树,今日却带个替身......
云舒望着淑妃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太子妃的话:淑妃的父亲是当年弹劾沈太医的主审官。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萧景珩的安排。
舒儿,看那株绿梅。萧景珩指着梅树轻笑,阿宁说绿梅像你的眼睛,清得能看见底。
云舒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悲哀。他爱的从来不是她,只是阿宁的影子。而她,连影子都不如。
当晚,云舒在偏殿的暗格里找到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太子妃的胎发、乳牙,还有封血书:阿珩,我走后,别恨沈叔,是我求他的。
她攥着血书去找萧景珩,却在殿外听见他和常公公的对话:沈云舒最近太安分,让人去太医院查查,她是不是在攒毒药。
云舒的手一抖,血书掉在地上。她望着殿内的烛火,突然明白过来,萧景珩从未信过她,他对她的温柔,不过是因为她像阿宁。
她捡起血书,转身回了偏殿。袖中藏着的碎瓷片划开掌心,血滴在血书上,将别恨沈叔四个字染得更红。
第四章
鸠羽藏锋
入夏时,云舒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摸着平坦的小腹,想起萧景珩说过赝品也配有孩子,于是每日用藏在妆匣里的麝香粉熏衣。
可那夜萧景珩喝得大醉,将她按在榻上时,她竟忘了用香。
沈美人,恭喜啊。常公公捧着堕胎药进来,陛下说了,要咱家亲自看着您喝完。
云舒望着那碗黑褐色的药汁,突然笑了。她想起自己藏在房梁上的续子丹,只要在喝药前服下,便能保孩子平安。
劳烦公公稍等。她起身去妆匣取药,却发现匣底空了,续子丹被人偷了。
沈美人,陛下等得着急了。常公公冷着脸,您该不会想抗旨吧
云舒望着窗外的烈日,突然想起父亲被处斩那日也是这样的天。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剧痛从下腹涌来,她蜷缩在榻上,鲜血浸透锦被。萧景珩进来时,她正用碎瓷在墙上划痕,这是她第十次流产,墙上已经有三百道血痕。
疼吗他蹲在她身边,阿宁流产时,也这么疼。
云舒望着他眼底的疯狂,突然想起太子妃的医案。阿宁从未怀过孕,她的流产,不过是萧景珩的幻觉。
你骗自己。她哑着嗓子,用唇形说,阿宁没流过产。
萧景珩的手猛地掐住她的手腕:你怎么知道
云舒指了指暗格里的医案,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萧景珩冲过去翻出医案,看了几页后突然将医案撕得粉碎:你敢骗朕!阿宁明明......
她明明没病云舒用染血的手在地上写,她是自愿求死的,因为她知道你容不得她病弱。
萧景珩后退两步,撞翻了妆匣。太子妃的血书掉出来,他捡起看了几眼,突然跌坐在地:阿宁......
云舒望着他发红的眼眶,突然觉得释然。十年了,他终于知道真相。
第五章
烬中雪
萧景珩捏着血书的手在发抖,纸页边缘被他指甲抠出细碎的豁口。
那是阿宁的字迹,清瘦如竹枝:阿珩,我知你最怕见我病容。心蚀症无药可医,与其让你看我咳血呕痰的丑态,不如我替你做个决断。沈叔的寒蝉散是甜的,像你从前塞给我的蜜饯......
血书最后几行被泪水洇开,隐约能辨:别迁怒沈家,是我求沈叔......
云舒蜷在榻上,看着他喉结滚动,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鹤。
她的血还在渗,将锦被染成暗褐,像极了太子妃出殡那日,宫道上未化的残雪浸了血。
为什么不早说他突然扑过来,抓住她染血的手腕,为什么要替她瞒着
云舒望着他泛红的眼尾,想起十年前东宫梅树下,太子妃替他擦泪的模样。
那时她才八岁,捧着药箱站在廊下,看阿宁用帕子沾了梅花露,轻轻按在他眼角:阿珩莫哭,我只是去得早些,又不是不回来了。
如今他的泪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想缩手,却被他攥得死紧。
你疼吗他突然问,声音哑得像破了的埙,方才喝药时,疼吗
云舒扯了扯嘴角,用染血的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疼字。
十年了,从梅花烙烫上肩头那日起,她哪日不疼可他现在才问。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常公公掀帘进来:陛下,太后召您去慈宁宫,说......说沈大人的案子有了新证。
萧景珩的手猛地一颤,松开了她。云舒望着他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碎瓷,突然想起父亲临刑前塞给她的密信。
信里夹着半枚虎符,是北戎细作的信物,可那虎符,分明是她在太子妃妆匣里见过的。
陛下!她拼尽全力喊出声,声音像锈了的刀刮过铜盆。萧景珩顿住脚步,回头时眼里还带着泪。
云舒指了指暗格里的檀木匣,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匣子里有父亲整理的北戎细作名单,有太子妃临终前托付的密信,还有半块与萧景珩腰间双龙佩严丝合缝的玉珏。
那是沈氏世代行医的信物,当年萧景珩的母妃难产,是云舒的祖父用这玉珏换了太医院的安胎药。
萧景珩走回来,指尖颤抖着打开木匣。当玉珏与双龙佩碰出清响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沈氏私通北戎的罪证......他声音发颤,是阿宁替我伪造的
云舒点头。太子妃知道萧景珩为保她清誉,必然要找个替罪羊,所以亲手将北戎细作的虎符塞进了沈太医的药箱。
她临终前拉着云舒的手说:舒儿,沈氏的冤,我对不住。但阿珩若知道是我做的,他会疯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萧景珩突然将她抱进怀里,像抱着易碎的瓷娃娃,为什么要替她扛下所有
云舒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十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抱她,没有愤怒,没有羞辱,只有颤抖的体温。
她想起昨夜在偏殿,他醉得厉害,却还是摸黑给她盖了被子;想起上元节她咳血时,他将大氅裹住她,骂骂咧咧却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袖中。
原来他不是完全无情,只是将所有的情,都错付给了记忆里的影子。
陛下,太后催了。常公公的声音再次传来。
萧景珩将云舒轻轻放回榻上,替她掖好被角:等我回来,我去查沈氏的案子,还你清白。
云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笑了。她早该知道,帝王的承诺比雪还薄。
第六章
寒刃霜
慈宁宫的檀香熏得人发闷,太后端着茶盏,指甲上的红宝石闪着冷光:哀家听说陛下翻了沈氏的旧案
萧景珩捏着玉珏的手紧了紧:沈氏是被冤枉的。
冤枉太后冷笑,当年北戎细作的虎符在沈太医药箱里,人证物证俱在。难不成是哀家冤枉的
是太子妃。萧景珩喉结滚动,是阿宁为保清誉,伪造了证据。
太后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溅到萧景珩靴边:你可知阿宁为何得心蚀症是沈太医当年误诊,害她失了调理的良机!哀家替你杀沈氏满门,是替阿宁报仇!
萧景珩如遭雷击。他想起阿宁病中总说沈叔的药好苦,想起沈太医每次诊脉时都避开他的视线。
原来不是阿宁求死,是沈太医误诊害了她,阿宁怕他动怒,才谎称是自己求死。
不可能。他后退两步,阿宁的血书里说......
血书太后嗤笑,那是哀家让阿宁写的。她若不写,哀家便杀了沈氏满门。
萧景珩只觉天旋地转。他想起阿宁临终前望着他的眼神,满是歉意与哀求;想起云舒这些年被他折磨,却始终不肯说出真相。
原来阿宁的自愿,是被太后逼的;云舒的沉默,是为了保他最后一丝体面。
哀家这么做,是为你好。太后抚着他的手背,沈氏医术再高,终究是外臣。你若为了个罪臣之女翻案,让天下人怎么看你
萧景珩望着太后鬓间的珍珠,突然想起云舒房里那盏省油的灯。她总说省油灯不亮,可他从未想过,她是连灯油都要省着用。
儿臣累了。他甩开太后的手,先回永和宫。
第七章
雪落烬
永和宫的偏殿燃着沉水香,云舒靠在榻上,望着梁上悬着的红绸。
那是她昨夜偷偷系的,红绸下挂着个瓷瓶,里面是她用十年时间配的同心散。
与离魂散相反,这药能让人看清真相,却会蚀人心脉。
门吱呀一声开了,萧景珩站在门口,玄色衣袍上沾着慈宁宫的檀香。他手里捧着个食盒,掀开时是碗红枣粥,还冒着热气。
喝吧。他坐在榻边,舀了一勺吹凉,你总说宫里的粥太淡,这碗我加了蜜。
云舒望着他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替他煎药。
那时他还是太子,发着高烧说胡话,她守了一夜,煎的药里加了蜜,他喝着直笑:比阿宁的蜜饯还甜。
甜吗他舀着粥,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你给我煎的药,是不是也加了蜜
云舒点头。她记得他喝完药后拉着她的手,说等他当了皇帝,要封她做医正。
可后来太子妃薨了,他眼里再没有她,只有阿宁的影子。
对不起。他突然说,这些年,我对不起你。
云舒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觉得可笑。十年的折磨,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吗
她的父亲被斩,母亲撞柱,兄长被铁钩穿骨;她被烙梅花印,被灌避子汤,被当成替身羞辱。
可现在,他却在说对不起。
我查了沈氏的案子。他握住她的手,是太后伪造的证据,我会还沈氏清白。
云舒抽回手,指了指梁上的红绸。
萧景珩抬头,看见瓷瓶上贴着张纸条,是她的字迹:同心散,可解离魂散之惑,却蚀人心脉。
你要做什么他脸色骤变,这药不能喝!
云舒笑了,笑得眼尾发红。她取下瓷瓶,拔掉塞子,药粉簌簌落在香炉里。
青烟腾起的刹那,她闻到了熟悉的苦香。这是她用自己的血,掺着太子妃的遗物,熬了十年的药。
阿珩,她哑着嗓子,用唇形说,看清楚我是谁。
萧景珩突然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八岁的云舒捧着药箱站在东宫廊下,十五岁的云舒替他擦药时耳尖泛红,二十岁的云舒被他按在榻上时眼里的泪......原来这些年,他错把云舒的温柔,当成了阿宁的影子。
云舒!他扑过来抱住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云舒望着他眼底的泪,突然觉得释然。她摸出袖中的碎瓷,那是十年前在永和宫捡到的,沾着朱颜碎的毒。
她将碎瓷刺进自己心口,鲜血溅在他玄色衣袍上,像极了东宫梅树下的红梅。
云舒!萧景珩颤抖着捂住她的伤口,太医!传太医!
云舒摇了摇头,指了指他腰间的双龙佩。那玉珏与她暗格里的半块严丝合缝,是她祖父当年救萧景珩母妃时留下的信物。
阿珩,她用最后一口气说,沈氏的冤,我讨了。
她的手垂了下去,像片凋零的梅瓣。萧景珩抱着她,感觉她的体温渐渐消散。
殿外的老梅落了一地,像极了太子妃出殡那日的雪,也像极了云舒这些年流的泪。
第八章
烬中香
三日后,萧景珩下旨为沈氏平反,追封云舒为皇后,谥号昭宁。
永和宫偏殿里,他坐在云舒常坐的位置,望着梁上的红绸。香炉里还剩些同心散的药粉,他抓了一把放进嘴里,苦得他掉泪。
云舒,他对着空气说,我终于看清你了。
窗外的老梅又开了,红得像云舒当年溅在他龙袍上的血。
他摸出半块蜜饯,是云舒临终前塞在他手里的,糖霜已经化了,黏着张纸条:阿珩,别为我难过,我只是提前去忘川等你。
萧景珩笑了,笑得眼尾发红。他将蜜饯放进嘴里,甜得发苦。
原来十年前阿宁妆匣里的半块蜜饯,是云舒替她收的;十年后他手里的半块蜜饯,是云舒替自己留的。
云舒,他轻声说,我这就来陪你。
他摸出云舒留下的碎瓷,刺进自己心口。鲜血溅在云舒的妆匣上,染开了半朵白梅。那是云舒母亲最爱的花,清贵得像她的魂。
殿外的雪落了,覆盖了满地的血。
老梅的香气混着血腥气,像极了十年前东宫红梅宴上的胭脂,也像极了云舒最后留在他心里的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