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皱了一下眉,然后抬起小短腿跨出门槛,往张家那边去,不由分说地把张丽拽出来,“丽姐姐,快来我家玩!”
张丽还有家务要做,但是她又不愿意待在家里,就把菜拿到沈家来择。
叶书韫蹲在旁边帮她的忙,扭头看外面张二舅已经不在了,便悄悄问了一声:“丽姐姐,你二舅是不是欺负你啊?”
张丽手上一用劲,把菜杆给掰了下来,眼神躲闪地四周看看,低着头说:“没有。”
“丽姐姐你不怕,”叶书韫站起来拍了两下张丽的头,“他欺负你我叫爸爸帮你打他!但是你要悄悄给我说,不然他会说我没有证据。”
小孩的手在她的头顶上拍了两下,张丽心中一震,忽然有了一种其实她还是孩子的感觉。
一直都是她保护弟弟安慰哥哥,从来没有人给她说被欺负了要说出来。
张丽鼻子酸酸的,可想到二舅那张狰狞的脸,对叶书韫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不怕的。”
叶书韫有点奇怪,是不是她做的梦是假的啊?可是以前都是真的,这次怎么不灵验了?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了两下头,凑到张丽耳旁,悄声道:“那如果你舅舅掐你的脸,你要给我说哦。”
张丽如遭雷击,仿佛灵魂出了窍,保持着择菜的姿势,没有其他动作。
但无数的记忆却像潮水一样,疯狂涌进脑海中。
委屈和惧怕一同来袭,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张丽想到二舅做的那些事,还恶狠狠地让她不准给人说的样子,一切的情绪好像都在这一刻挤压爆发,化成泪水滚滚流出。
她用袖子捂着眼睛低声抽泣,叶书韫完全懵了。
叶士兰注意到这边的动向,连忙上前来问:“怎么了这是?小丽怎么哭了?”
沈锦朝也走过来,“韫韫,你是不是欺负张丽姐?”
叶书韫赶紧站起身,背着双手,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不是我,是丽姐姐的二舅欺负她。”
张丽哭得更伤心了。
“锦朝,快点把门关了,”推了一把沈锦朝,叶士兰上去把张丽拉起身,“小丽,发生什么了,可以给兰姨说说不?”
张丽用袖子捂住眼睛,用力地摇头。
叶士兰问叶书韫:“你怎么知道丽姐姐被欺负了?”
叶书韫当然不敢说出来,可是她一时也找到什么谎话来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姐、姐姐……她怕张二舅。”
叶士兰还没聪明到从几句哑谜里就猜到事情原貌的程度,先对着沈锦朝往门外示意一下,“你去外面看着,要是小丽的二舅过来找她,你说我找张丽有事,”然后拉着张丽坐好,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瓶里的温水,“小丽,先喝点水,不要哭了。如果不想说的话,姨不逼你说,没事的,别怕。”
张丽两只手抓着搪瓷杯,泪眼朦胧地看向叶士兰,像是用尽了最大的勇气,“兰姨,我给你说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怎么会呢,你这么勤快又听话,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
“是……是他不让我说的。”
张丽哽了一下,叶士兰拍拍她的背,让她先喝一口水稳一稳,“你二舅吗?他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小姑娘抓着搪瓷杯的手又收紧,肩膀微微一颤,声音也有显而易见的发抖,“我……我二舅他、他是流氓,会……乱摸我。”
张丽哭着抹眼泪,但说出口以后,心里又是一阵轻松。
叶士兰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瞳孔微缩,呼吸都乱了一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都摸你什么地方。”
说到这个张丽就特别不好意思。
她今年已经十岁了,知道男生女生要避嫌,不能随便乱摸对方。
颤着手指了一下胸口,又指了另一个地方,张丽越想越难过,眼泪汪汪地流,“兰姨,我二舅几年前就开始了,我都没有做什么,你会不会嫌弃我,说我不要脸啊?”
叶士兰有些难过,心疼地揉了一下张丽的头,把她搂进怀里,“当然不会了,这又不是你的错,姨为什么会嫌弃你呢?你二舅是个混蛋,做错的人是他,他就是看你好欺负。小丽,等到你二舅走了以后,这件事情你要给你妈说,以后谁敢对你动手动脚的,不要怕他,直接喊人来帮你。”
“我妈知道肯定会骂我的。”
“你妈会骂你是因为她也害怕,她担心你,为你难过。小丽,你记好了,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二舅干这么丢脸的事都不怕,你为什么要怕?”
“可他是我舅……”
社会上讲究人情来往,而且两家又是这么近的亲戚,张丽顾虑多完全在意料之中。
叶士兰却不把这个当成问题。
她帮张丽擦去脸上的泪水,“你舅?是你舅又怎么了?他都没有把你外甥女看,凭什么要管他是谁?说句不好听的,你和他不是一个姓,死了都用不着你来摔碗,他自己没个当长辈的样子,你也不用尊重他。”
张丽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
大人们教的都是要尊重长辈,不能和长辈们顶嘴,要听长辈的话。
所以刚被二舅欺负的时候张丽真的很怕很迷茫。
二舅是家里的亲戚,是妈妈的亲弟弟,张丽只能把所有苦都肚子里咽,在二舅来家里时,都要费尽心思避开他。
可是现在兰姨说,二舅这种坏人,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尊重。
感激地对叶士兰笑了笑,张丽小声说:“谢谢兰姨,我会给我妈说的。”
“好,到时候你要讲之前,给我说一声,有我在你妈也不会骂你。”
张丽拥抱了一下叶士兰,“兰姨,你真好,要是我妈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叶士兰无奈地笑笑,抬头揉了揉张丽的头,“你妈不是不好,而且她觉得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你好,回去以后好好和你妈说,她会帮你解决的。”
“我知道了。”
安抚好小姑娘的情绪,叶士兰让叶书韫和张丽一起择菜,她要去想午饭准备什么。
被安排择菜的叶书韫凑上前,看到张丽破涕为笑,拉着她的手说:“丽姐姐,你是不是不难过了?”
“嗯,谢谢韫韫,我不难过了。”
叶书韫开心地笑了出来,“你放心,爸爸们特别厉害,你二舅欺负你,他们会帮你揍人的!”小丫头只知道对付坏人的这些方式,绞尽脑汁地给张二舅安排下场,“还有……还有,哥哥长大以后也会保护我们,到时候让……让他们把坏蛋关起来。”
张丽点头“嗯”了两声。虽然这样说只能过嘴瘾,但她心里却暖暖的,不止是因为叶士兰,还有小家伙这种拙劣的关心。
***
临到中午,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做中午饭,从灶房里伸出来的烟囱冒出缕缕白烟,空气中还夹杂了一些淡淡的香味。
叶书韫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把剁好的菜喂给小鸡们吃。
卜怀礼上次送她的叶小五胆子特别大,还会跑去挑衅沈小一它们。
有了叶小三的例子在前头,这下没人敢打叶小五的主意,就算叶书韫把她的小兔喂得肥肥的,都不用担心会被吃掉。
先喂了鸡,随后把叶小五抓进笼子里。
在逗叶小五的时候,张二舅突然就走了过来,蹲在叶书韫的身边说:“丫头,这是你的小兔子啊?”
看到来人,叶书韫一惊。
她知道张二舅不是好人,还欺负张丽姐姐,便拎着小兔的笼子,转了一个方向,不去看他。
张二舅转到叶书韫面前来,“小朋友不理人的话一点也不乖,给叔叔说,你叫什么名字。”
叶书韫觉得这个人好烦,缩了缩脑袋,小声道:“我叫韫韫。”
张二舅一笑,侧着耳朵就凑到叶书韫跟前,“什么?太小声了,我听不到。”
男人一靠近,身上一股不好闻的味道扑来,闻得叶书韫有些难受。捏着鼻子说:“你好臭。”
这回张二舅是真没听清,“你说什么?”
叶书韫扯着嗓子喊:“我说你好臭!啊——”
小孩子的声音尖,又正好是对着他的耳朵,张二舅被震得耳膜发麻,猛地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就跌在了地上。
叶书韫捂住嘴巴嘲笑他。
张二舅翻身蹲着,没好气地看着叶书韫,用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差点把叔叔耳朵都震聋了。”
“是你自己说听不到的。”
“嘿,还会顶嘴啊,”张二舅一笑,一把捏上叶书韫的脸颊,“叔叔非掐掐你不可。”
大人和小孩的力量悬殊,张二舅掐了一把,疼痛就从脸颊上炸开。叶书韫想躲,却被掐着躲不了。
她记得很清楚,在梦里的时候,张二舅就是这样先掐丽姐姐的脸,才开始摸姐姐的。
果不其然,张二舅看小孩儿面对自己无计可施,顺手就揉叶书韫的脸。
张二舅手上也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叶书韫讨厌极了,用力打了他的手两下,哼哼道:“你放开我。”
“下次还吼不吼叔叔耳朵,啊?”
“妈妈!!”叶书韫被他给掐得疼,向叶士兰求救。
话音一落,一盆水迎头浇下,正好全部淋到张二舅身上。
叶书韫的脸上被溅了点,但是脸上一松,立刻提起自己的小兔赶紧跑开。
张二舅从地上跃起,就冲旁边大喊:“谁?谁他妈拿水泼我?”
叶士兰夸张地用手捂住嘴,一副“她也没想到会这样”的语气,“喔!不好意思啊,我往我家院子里倒水,没想到会倒在你身上呢。”
叶书韫连忙跑到叶士兰身后,指着张二舅告状,“妈妈,他刚才掐我!”
小丫头皮肤白嫩,大概是天生晒不黑,在岛上这两个月还越发水灵了。然而此时,面颊上有好几道红印,一看就知道是被捏过的。
叶士兰是准备把洗肠子的水给倒了,一出来就看到张二舅蹲在书韫面前。书韫哼哼两声,她想也没想,一盆水就泼了下来。现在看到叶书韫,她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一阵心火冒起,觉得自己这盆水真是泼得轻了。
韫韫这才五岁呢!她还在家!居然就敢对她女儿动手?
张二舅被一盆水泼得头晕,又闻到身上一股鸡屎味,指着叶士兰就骂:“臭婆娘,你泼我的什么水呢?”
叶士兰站在门口,一手拿着盆,一手叉腰笑了两声:“我泼你水?张家二舅啊,我往我沈家的院子里倒水,一没邀你过来,二没求你路过,我还想问你跑我家院子里干什么呢!”
“少在这里颠倒黑白,你就说我身上这水是不是你泼的?”
“那你说你来我家院子里干什么?看我闺女的脸被你掐成这样,要不是我赶紧出来了,你是不是要动手打我闺女啊?我说张二舅,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是有孩子的人吧,心怎么这么黑,对一个小姑娘都能下这么狠的手,我沈家是惹到你了吗?”
别看叶士兰文文静静的,吵起架来可不输给整日嘴碎的大妈们。嘴上一阵输出,听到争吵声的邻居走出来,就看到叶士兰在和张二舅对峙。
张团长一家来岛上的时间不短了,对张二舅这人自然是略有耳闻。这样一个打秋风的亲戚,口碑怎么可能会好呢?都理所当然地认为真是他要打叶书韫。
张大嫂和孩子们闻声出来,看见张二舅身上都淋了水,还和叶士兰给吵起来了,赶紧走上来问:“士兰,怎么突然吵起来了?是不是我家……”
叶士兰看到张大嫂,拉着人就赶紧说:“嫂子啊,你家这个兄弟可忒不讲理了。我就往我家院子里倒水,你看这水迹都还在我家院子的地盘呢,他硬说是我故意泼他!这人手快的时候你是知道的,哪里看得清楚外面?还有,还有我家书韫这脸,我和你兄弟无仇无怨的,他怎么会对书韫下这么狠的手?”
张大嫂这个人没心机,叶士兰这波先下手为强,直接把节奏带到她那里去了。
再一看叶书韫的脸,也气得不行,狠狠剜了张二舅一眼。
张二舅被叶士兰那张嘴给气笑了,“姐,你就听她这样胡咧咧啊?那小孩和我玩呢,不信你们问她,我哪里是在下狠手。”
张二舅指着叶书韫就要她说话。
书韫赶紧躲到叶士兰的腿后,委屈巴巴地说:“叔叔坏,他掐我好痛!”
当事人直接指认,最先有反应的事沈锦朝,冲上前指着张二舅就骂:“大坏蛋,滚出我家!”
沈锦朝是冲动惯了的,嘴巴喊完,他手也没闲着,顺手捞起一支竹竿,就向张二舅抽去。
张二舅哪预料地到,看到竹竿抽来的时候要躲,却一惊晚了,正好被一棍子给抽到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上炸开,张二舅被抽得转了一圈。
叶士兰被儿子的彪悍惊到了,赶紧上来把东西给夺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一边儿去。”
“可是……”
“没有可是,”叶士兰打断他,“带妹妹回屋里。”
叶士兰打算好好和张二舅算算账,但抬头一看,就见张二舅的嘴巴被抽成两片红红的香肠嘴,差点没绷住笑了出来。
被一个小孩给打了,张二舅哪能忍?冲上来要找叶士兰说理。
张大嫂简直要没脸见人了,过来拽了一把张二舅,“你还嫌不够丢人啊,赶紧给我回来。”
“老子是被打那个,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
“行啊,那你就打回去,反正马上沈团长就要回来了,你打得过你就在这里打!”
张二舅不知道沈耀武身手如何,但那好歹是个军人,还是个团长。
虽然不想承认,张二舅很明白,沈耀武收拾他绰绰有余,便不再多说话,跟着张大嫂走了。
叶士兰也折回灶房,一想到张二舅那张香肠嘴,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屋里两个小孩也跟着笑,她收起笑容就训沈锦朝,“谁叫你打人了?”
“那个坏蛋欺负韫韫啊!”
“但那个是张婶婶娘家的人,你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打,张婶婶怎么想?以后我去上班带不了你和妹妹,还要不要张婶婶带了?”
沈锦朝一想,还真是。
他不喜欢张二舅,但是张婶婶一直对他们兄妹俩很好。算是给婶婶一个面子,不当着她的面打张二舅了。
所以要背地里打!
沈锦朝觉得自己想得很对,吃了午饭就去隔壁找卜怀礼商量对策。
卜怀礼这个莱州岛小霸王可不是吹的,沈锦朝还没来岛上前,就有了一堆小伙伴,也经常打架。沈锦朝加入后,二人迅速成了“莱州岛双煞”,叫上讨厌他亲舅舅的张三,和一群小家伙商量了一个对策。
商量好后,大伙很快散了。
好巧不巧,张二舅吃了午饭消食,打算去供销社买两瓶酒喝,就看到在院子外头晃悠的卜怀礼,问他供销社怎么走。
卜怀礼:“走出家属院,过了石桥往西走一会,穿过那一排房子就到了。”
张二舅点点头,吐了口口水就朝他指的地方去。
卜怀礼吹了个口哨,等张二舅走出去,抄小道往他指的方向那边,走到渔民的那排住房时,小伙伴们都已经在那等着了。
“他一会就要过来了,我们快藏着!”
于是一群小子钻进巷子里,不见了身影。
几分钟后,张二舅悠哉悠哉地走过来。
这片房子很老,有几间只剩下断壁残垣。墙上挂着不少渔网和渔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鱼腥味。
张二舅嫌弃地扇了扇风,走进巷子里打算横穿过去。
但进来后才发现,里头有些绕。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天上突然掉下一个竹篮把他罩个正着,光线从竹篮里微小的罅缝中照射进来,鱼腥味笼罩,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耳边就听到了几个孩子的声音:“打啊!!”
话音一落,他肚子上就挨了一棒。
有人从后面一棒打在他膝盖弯,张二舅常年好吃懒做,这一下直接把他给打趴了。
旁边那些小家伙全部拿着棍子,一窝蜂凑上来打人,张二舅一边骂,一边要把头上这个碍事的笼子拿下来。
那些家伙好像已经看穿了他的动作,就照着他的手给了几下。
一顿猛烈的攻击下来,张二舅哎哟哎哟叫了几声。小家伙们一阵打完,把棍子一扔,转身就往这巷子里面钻,沈锦朝最后一个停手,他拿着棍子往张二舅的裆部一锤,张二舅顿时疼得弯成一只虾,在地上哀嚎着打滚。
沈锦朝扔掉棍子,和卜怀礼一起跑开,从小路回了家属区。
而张二舅在地上滚了几圈,把笼子拿开,等看清楚四周的时候,哪里还有人的身影?
***
张二舅被蒙着头打了一顿的事,迅速传遍了家属区。
这得益于他一会回去就在张大嫂家院子里嚎“一群兔崽子反了天了居然敢打老子”“我要把那些小兔崽子都找出来”之类的话。
为了显得有气势,走两步还踹一下。
先是踹翻了张大嫂家的鸡笼,把鸡们吓得“咯咯咯”地满院子跑,再踹坏了一个缸子,里面腌的白菜当场就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