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朱晏亭 本章:第56章

    账下长史公孙行见他连日郁郁不乐,问:“君侯战功封侯,因何面有悒色?”

    蒋旭将心中顾虑告诉他,说:“带兵在外最易受人攻讦,如今圣上信任舅家,大军不全托于我,万一那舅家是个有野心的,我能否回到长安还属未知。”

    公孙行道:“集权于君,君受大疑,分权两地,君受小疑。灭国之功尽属君侯,君侯当与丞相如何相处?必为后日生死之忧!如今有人分功,我窃为君侯喜,不为君侯忧。”

    蒋旭得他拨云见雾的点播,豁然开朗。

    他已战功封侯,位并三公,倘若独揽灭燕功劳,必与丞相有一番冲突厮杀,而战功大到封无可封之时,也必惹皇上忌惮,稍不留意,就是灭族之祸。

    皇帝让李弈领了部分功劳,也是给他避了风头。

    蒋旭素来稳妥行事的小心人,这一关节想明了之后,越想越喜,对公孙行深深一揖道:“受君一言,胜十年书。”

    蒋旭高兴了。

    丞相却不太高兴。

    郑沅才当上丞相,开府擢十三曹,手握大权未来得及用一两个月,燕王叛乱,朝廷便进入旷日持久的战时势态。

    不仅仅是官员甄选拔擢与战事紧连,御史台、大司农、少府等也都以战事为先,蒋旭风头一时无两也就罢了,皇帝身边的儿郎,李延照、李弈、赵睿一个一个被派上了战场,斩立功业。

    而且因战事紧急,许多要事由内朝商议就定了,给他的时候只需去办即可。

    有一次他见太后的时候,忍不住抱怨:“我这是做了个什么丞相?”

    此时郑太后精神恹恹:“不然如何?你想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也去上战场?”

    “李弈什么出身?不过一家奴而已。”郑沅不满道:“他去得,无伤为何去不得?”

    郑太后冷笑道:“你若希望家败再快些,你就去向皇帝抱怨,让他把蒋旭撤回来,换你哥哥去,把李弈撤回来,换你那孽子去。”

    她激动之下,开始咳嗽喘气,良久才缓过劲来,对一脸惊慌的郑沅说:“你以为打仗是儿戏吗?”

    郑沅嘟哝道:“我也就就私下向殿下抱怨一句,陛下忒也不厚道,这不是坑他舅舅吗?”

    郑太后连连冷笑,斥他:“你从娃娃手里攥个木马,娃娃还要哭闹几句,这么大的权势,你想争夺,还想他做个好外甥给你捧上来?你出去,你去和他夺,和他抢,从他手里拽出来,你头断在长安市上,血流满地,我还当你是个响当当的男儿,给你收尸!莫在我这里像个失郎怨妇只知抱怨,出去!”

    郑沅且顾且去,担忧她咳嗽病情,叫“殿下”,缩头缩脑在门边看一会儿,才慢慢走了。

    郑太后看他肥硕的身体缓慢消失在门边,又觉心酸,喟然长叹。

    元初四年四月底,燕王和吴王的叛军退入雒城。

    五月初,蒋旭与李弈合兵。

    五月中,大霖雨,引水灌城。

    五月底,夯土墙被泡塌,赵睿为先登,冒矢石斩棋,雒城破。

    吴王齐鸿不知所踪。

    老燕王站在雒城王宫前,手持长剑,戎甲带血,他身后王宫已经起火,身畔伏着最小的儿子齐寿的尸体。

    浓烟滚滚,硝尘满天。

    老燕王持剑连杀数十人,剑边卷刃也未力竭。

    他大喝道:“哪个是李弈?叫他前来,孤王立即束手就擒!让你们抓活的,回去给那黄口小儿伏首受审!”

    他花甲之年,仍然气力浑厚,声音震响,先士为他所慑不敢上。

    李弈赶到,展臂拦突阵士,孤身提戈上宫台。

    老燕王鲜血满面,额覆烟尘烧痕,披风也被烧的破破烂烂的,从浓稠的血液流滴中,睁开半只眼睛,觑他。

    “你就是从前,阿睠手下的那个李弈?”

    “是。”

    “你是打败刘广衣的李弈?”

    “是。”

    老燕王哈哈大笑:“孤王战败,不是战之败,而是国之弱,盟友反复,你认不认。”

    李弈默然片刻,道:“若你领兵十万,我不能敌。”

    老燕王笑得前仰后合,声音沙哑,将剑拄着放在地上,剑上的血顺雪刃淋漓流淌而下:“你知兵,我也知兵。你知道,孤王是□□皇帝最小的兄弟宣王南征北战的时候生在战场上的,打孤王长大,为我兄世祖皇帝抚夷震乱,立下汗马功劳,北封燕地,以守国门。”

    “孤王每一战,亲冒矢石,身有大伤五道,小伤数不胜数。”

    李弈道:“我知道,先帝永安九年,我已在长公主军中,与你并肩作战过。你应该不记得我,我只守了一段粮道。”

    他怒而眦目:“孤王落得如此下场,你观之,心有憾否?”

    李弈面色平静:“你心有憾否?”

    “我怎能不憾!我怎能不恨!”老燕王厉声道:“我为天子守国门,天子以我为家犬,我怎能不恨!”

    李弈道:“你既有心守国门,就不该坐式雁门郡守战死,不该不斩夏敖,更不该造反。”

    “镇国将军跟了我三十年了,让我斩他不异于刀架在我脖子上,不造反如何?像齐睠那样窝窝囊囊的死?拿她一封国去换她女儿的后位?"

    老燕王说完这句,忽然沉默,望着李弈看了好一会儿,嘿然道:“李弈,你想过吗?你不过也是齐睠一颗弃子,你和章华所有臣民,都是她换她女儿荣华富贵的筹码。”

    李弈冷声道:“燕王莫言先人是非。”

    老燕王见他驳斥,笑得越发肆意:“孤王,肯让我孙儿齐茂的头颅挂在长安城头,拼一个滔天大罪,也要给孤从属的士卿壮士们,换一个交代。”

    “她呢?”

    两字反问,如利刃剖心,李弈心头猛颤,握戈的手几拿不稳。

    萧萧之风,刮过宫台,伏尸满地,断剑残甲横陈。

    “看啊,不顾来时路,终无以为继。”

    老燕王道:“孤如今战败,受死,死得其所。你替我给皇后带一句话——

    “永远,永远不要忘了她的后位是怎么来的。”

    说完,长笑一声,伏剑自尽。

    元初四年五月底,雒城破。

    蒋旭封列侯,为靖侯,赐八千户,升为太尉,李延照封关内侯,两千户,赐号曲逆侯,李弈赐爵左庶长,赏金百斤,赵睿破雒城先登,赐百金,赐爵五大夫,任护军将军。

    燕去国,治北凉郡。

    吴去国,治江阴郡。

    燕国叛乱半年之内被镇压,这虽然是皇帝登基之后面对的第一仗,但应对之静,平乱之速,决断之果,任人之老辣,大大出人意料。

    四年前,齐凌登基之时还因为先帝令他提前加冠而面临“主少国疑”的重重质疑。

    四年后,没人再记得,冕旒之下,天子方才弱冠之年。

    这天子是张扬铺排的性格,又是骄横年纪,天下无事时都要耗费民财修建广宇阔殿,更遑论有此平乱定疆的大功,不免上祭诸神,举宴犒军,此役有功者连连拔升,刀笔吏著书传天下。

    治粟内史上谏:“战事初定,耗费甚重,兵民皆疲,陛下宜与民休息,不宜大肆封赏。”

    皇帝却道:“不与马喂饱,来日马怎肯跑,卿多多治粟,不够就开少府府库来补。”

    不纳他谏。

    六月初,天子于上林苑举宴。

    这是自去岁上林苑“乌云雪”之事后,李弈第一次见到朱晏亭。

    他爵封左庶长,位置比去年近了好几位,得以看清皇后衣上明珠赤凤。满殿华彩,至她这一隅甄极境,皇后披缭锦,戴九爵金华胜,金玉浇铸盘凿出栩栩如生的鹓鶵。

    她怀有身孕,神丰肌莹,未减仙姿佚貌。

    转过头与皇帝说话时,眉梢眼角携温婉之笑,笑语频频间,似乎还是当日令章华儿郎神醉的神女,又好像只是一个寻常的嫁与如意夫婿的妇人。

    李弈脑中回想起老燕王临死说的话,端着酒愣了许久的神,赵睿推搡他几次,方如梦初醒。

    “快,有人同你跟你说话呢。”

    第77章

    长乐(六)

    他手臂一颤,

    酒爵中的酒险些泼洒到外,匆忙放置,

    见一个侍女走来,

    端着金盘,金盘上有玉壶,还有一个小小的酒樽。

    声如黄莺:“将军就是章华李郎?”

    李弈四顾,

    见周围人都朝这边看来,皇后也被吸引住,转来了目光。

    李弈下意识便往皇后的方向看,

    见她眼露迷惑之色。

    再见皇帝还在偏头和太仆谢谊说话,

    似乎也并非他的授意。

    只见那侍女手引玉壶注了一杯酒,

    放到金盘里,蹲下身轻轻搁置到李弈案头。

    “奴婢奉舞阳公主命,赐将军一杯酒,谢将军斩杀叛首,威震四方。”

    说罢行礼退去,果然回到了舞阳公主齐湄的席位。

    一时,各人皆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目光,

    舞阳公主是皇帝的嫡妹,颇得太后宠爱,

    云英未嫁,

    正择婿时。

    如此行为,可谓是明显已极。

    连赵睿都忍不住心生不忿,嗤笑一声,对身畔人低声道:“咱们李将军真讨‘公主’喜欢。”

    暗讽李弈从前得章华长公主的青眼,

    现在又得到舞阳公主的青眼。

    李弈得舞阳公主赐酒,

    谢了恩,

    却没有喝,任它孤零零摆在案头。

    这尴尬一幕落在众人眼中。

    宴过半,舞阳公主先托身体有恙离席。

    皇帝也面色不是很好。

    朱晏亭见他本慢慢饮桃浆,忽然放下了酒盏,看向李弈的方向。

    她几乎是即刻于案下攀住了他的手,他手抽出,却被她抓了袖,又按住。

    齐凌方才回过头来,目中有些疑惑,亦含郁愤。

    朱晏亭熟知李弈脾性,知他如强牛不能按头喝水,意气一上肯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恐二人相顶,皇帝气盛作出处置,当即重握他手,轻轻摇头。

    皇帝愣神,目中杂色翻滚,表情渐渐有些委屈。

    朱晏亭见他神情由怒转静,心中蓦的一慌,未觉察手底下什么时候空的。

    只知他转回头,没有向李弈发作,咽下了这一口闷气。

    齐凌由喜转怒,却隐而不发,一时宴上气氛低沉。

    为活络气氛,护军将军赵睿起身道:“陛下,我自燕地得一勇士,可开两石弓,百里之内箭不虚发,现等候在昆明台下,乞见陛下一面。”

    齐凌方稍少郁色,临昆明台下观。

    见园囿中,一少年郎携数人骑射,果然骁勇,赐金封赏。由指当中连中三回阳心者:“此子佳。”

    这时候,赵睿对他说了一句旁人都听不到的话。

    “燕地儿郎与胡杂居,果然骁勇。”

    齐凌似未闻,面色淡淡“赏”

    这场本该彻夜欢腾的会宴自李弈婉拒舞阳公主酒后,气氛急转直下,被赵睿献勇士稍微扳回了一点,又因为一个长信宫来的使者落入彻底的冰冷。

    “太后病危。”

    ……

    太后年轻时端懿皇后强势,令她郁郁半生,好不容易熬到端懿皇后病逝,先帝也一病去了,给她留下了一个更加强势的儿子。

    郑太后从元初二年开始,身体就时好时坏,时常精力不济,自从郑沅得到丞相的任用之后,更是为他殚精竭虑,病情迅速恶化。

    今年春天上巳日,郑无伤与蒋芳的冲突传入宫中时,她气血上冲,便觉一股恶闷之气萦在胸中,脖子一伸吐出喉头浊血。

    那之后,一直缠绵病榻。

    齐凌大是忧心,祭天告地,求神寻方。数不清的能人异士和珍稀灵药进入长信宫,还是未能挽救郑太后如朽木一样迅速枯槁的身体。

    六月十日,郑太后从将近一个月的昏沉之中醒来,精神尚好,就传了数人觐见。

    郑太后先见了长亭侯郑安,嘱咐他万事以家为重,不可意气用事,要好好帮扶兄弟。

    又见了丞相郑沅,让他好好教导子孙,约束亲族,守愚藏拙,勿与人争利。道:“一样渭河水,养出百样人,不是吃这碗饭的,就不要走这条路。哀家现在才明白,哀家不是,你们兄弟也不是。从今往后处处谨慎行事,延志、无忧、无伤几个孩子,做个富家翁罢,只袭爵,不仕官。切记,切记。”

    郑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眉毛眼睛都挤到胖硕的脸上,满脸红红的,哀哭哀叫“太后、长姐……太后。”

    郑太后被他惨嚎听得胸中凄凉,转回脸:“去吧。”

    几个宫娥扶着他,慢慢走出去。

    之后见的,是一个被椒房殿宫人从侧殿悄悄送进去的宫娥。

    她穿着比寻常宫人更加宽大的裙裾,面上挂着数道鞭痕,左边没有了半边耳朵,鞭子的痕迹顺着耳朵蔓延到了颈边。

    一张本来明艳的脸显得扭曲可怖。

    鸾刀扶在她的身侧,要把她再带回去。

    郑太后看清她的脸,因昏迷许久而格外清澈的眼睛当中光一闪:“朱……令月?”

    朱令月安安静静的下拜,低头,有些费劲的将额触到地上,行长跪大礼。

    “奴叫徐令月,伏愿太后凤体康健,千秋长乐。”

    郑太后道:“孩子,我家苦了你。”

    朱令月眼睛眨也不眨,似个木人一样,呆呆跪在那里。

    郑太后眼里含一丝希冀的光:“哀家听皇后说,你怀了孩子?是无伤的吗?”

    朱令月将宽敞的长袖往身前轻轻一掖,盖在腹上,低着头。

    “回殿下,不知是谁的。贱奴腹中,不该有公子的儿子。”

    郑太后长长叹息,抬起手作了一个手势,将一封她手书加印的信,令人拿给朱令月。

    “你这一辈子,就坏在一个奴产子上,你总不能让你孩子也当奴产子。”

    朱令月眼皮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他日,你想给孩子还宗的时候,拿着这封手书去找长亭侯郑安,我已经嘱咐过他了,他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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