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臣留了底本。”
“烧了。”
“诺”
张绍退下前,又说:“臣都留在了脑中。”
……
齐凌没有去见齐鸿最后一面,
他回想起最后一次真切见到齐鸿是在他大婚时,按理说太子不大婚,
弟弟们都不能大婚,
但当年父皇有意要将他的婚事拖延,特事特办,令齐鸿先娶了妇人。
大婚那日齐鸿喝得醉醺醺,不肯去洞房行合卺之礼,
瘫软在地抱着他的腿说要和太子兄长秉烛夜谈。
最后还是齐凌让赵睿、郑思危带着几个人把他架了进去。
郑思危回来后哈哈大笑,
说五皇子那个将门出身的婆姨凶悍极了,
洞房里一排女仆役还拿着棍子守着,像军营刀门帐一样,难怪五皇子不肯入洞房。
当时年少轻狂的太子还庆幸说:“……幸亏孤那个未过门的夫人是个楚地女,楚女温柔,不像关中女子,擅舞蹈弄棒。”
“殿下,这可说不一定,未过门的太子妃的娘亲可是章华长公主,那可是弯弓杀人的主。听说郑家的驸马入洞房的时候,抖如筛糠,也不知尿没尿裤子。”
当时众人都在婚宴上酒醉放浪,不知是谁接的口,还挨他狠狠踹了一脚。
齐鸿大婚后,封了吴王。
王爵加顶,他就成为了一块地上的诸侯、登基时卷上朝贺的名字,朝贡时一个低下的头颅、反叛时一支兵力、卖国的一个叛徒、如今的阶下囚。
皇帝下令秘密处斩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只是在使者走出门后,又将他叫了回来。
吩咐说:“行刑前,给吴王做碗葵菜汤,别放薤和葱。”
……
齐鸿虽死,他这件事还在往最坏的方向越演越烈。不提他供出来的人将掀起政局动荡,单就向敌国出卖的消息,不日北方必有大患。
而齐鸿刚刚被抓回来,负责审判他的张绍就出事了——因为齐湄闹了一通,众人都知道了李弈从北凉郡押解了犯人回来。
除了齐湄这个脑袋糊涂的混账,聪明点的人都猜得出来那会是谁。
壁中之犬,尚有一斗。
就在这个巧合的时机,张绍的家人打死了长亭侯府上的人,那个人还刚刚好就是文昌侯的友人。
接下来很快就来了张绍和郑安的矛盾,甚至牵扯进了文昌侯孙长孙长君的出现不同凡响,他是开国元勋孙骅的孙儿,恒王齐渐和临淄王世子齐元襄的老丈人,代表着很大一部分中立的势力,这次他罕见的站出来指责张绍是酷吏,要求齐凌重惩,释放出的讯号不同寻常。
如若齐凌偏袒,必使包括孙氏在内的一部分人离心,接下来的尚书台是否能顺利推进都成了巨大的问题。
甚至,不得不说,表面上这只是郑安和张绍的矛盾。
但实际上,能把孙长君逼出来表态,和尚书台的诞生关系甚大。
与其说他们是冲着张绍来的,不如说是冲着自己来的。
千头万绪,无从下手。
齐凌愤怒得脑袋发热时,曾想将这些保守的老顽固杀干净,拿出齐鸿的供词,以迅雷之势将郑安、郑沅缉捕下狱,夷三族。
可光夷郑氏不足、还有孙氏。
孙氏还会牵扯到恒王和临淄王。
临淄王说不定还会牵扯到皇后和东宫。
……
这背后还有多少人,杀完之后,朝中尚有人否?
他脑中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发现摆在眼前的似乎只有暂时退让和舍弃掉张绍这一条路。
张绍曾对他说:“臣很羡慕世家大族的公子,生来就有卷牍,有高士名儒教授学识。臣家中买不起书卷,能触到镌字的竹简只有父亲当小吏时带回来的《九章律》,臣别无他法,只得将《九章律》一字不漏全都背了下来,才有机会得到京兆尹的赏识,以至于今日能为陛下效力。”
“臣在京兆尹手底下做事时,太过死板,不知变通,将长亭侯府上人打断了腿。他在长安市上曾用卷牍的竹简劈臣的脸面,讥我是个不识文书的寒门子。”
“臣如今的俸禄一大半都花来买典籍,臣朝暮掌灯,苦读不辍。就是为了挣回这口气。“
“臣如今位居九卿,俸禄两千石,儿子张庆、张远都得以识文断字,有先生教,有书读,这都是仰仗陛下。臣的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我全家当效死以报陛下。”
如何能放弃张绍。
放弃一个在他治下,从背九章律识字、靠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攀升、为他担下酷吏之名、双手沾满鲜血的寒门子。
……
与丞相等斡旋时,曹舒抱着齐鸿的头颅站在那里,分明没有一点味道,却令他感到恶心,一日未进粒米。
最后处理齐湄的事时,皇帝情绪已绷到了顶点。
这两日宫如闹市,殿如歌台,侯卿将相、一唱一和,桩桩件件、句句幕幕。
最后让他险些崩溃的,竟是皇后的一句话。
此刻她安静在自己身下,幽香满怀,赧色半颊,挨在掌中的半张脸滚烫,说——
“我思念你,陛下。”
……
朱晏亭从没有感到宫苑内这么安静,能清楚听到自己胸膛跳动的声音。
她感到齐凌的体重一点一点压过来,直至完全交付到她身上,那柄佩刀已经挪去,叮呤咣啷掉在地下,还把榻上的矮几都掀了下去,他气息拂在颈窝里,微微发痒。
她侧过头,只能看见他埋在颈侧的鲜红耳根。
愣了愣神,赧然一咬唇。
“妾都说了这许多,你怎么一言不发……”
齐凌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依旧侧着头没让她看到自己的脸色,慢慢把扯了一半的衣带全部扯落,又去解她的衣裳。
“朕讷于言而敏于行。”
他语气不满:“什么许多话,不过是太子、太子,说给朕听还是说给他听,这么个小东西有什么好惦记。”
说着,将她掀翻在了榻上,按着颈牢牢摁入枕中。
“朕给你出个主意。”
“再生一个,你又能再养三年,就不想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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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乾坤(九)
不同于寝殿床帐的坚如金石——
放置在外的坐榻是用豫章产的楠木,
用在椒房殿的不如宣室殿的坚固,本就稍软。
如今更是发出令人羞臊耳闻的吱呀声响。
朱晏亭抬眸时正见自己的袖袂和他身上海水青的衣袍叠在一起,
她闻到凉丝丝的味道,
这是用作会见外客所在黼黻上端正清冷的香气。
鼻尖香味和耳周声音提醒她,此刻她正在众人皆可至的所在、伏在锦茵上与衣冠楚楚的君王纠缠,这等做派实属她自幼承训垒起的牢牢戒条所唾弃不容。
她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头发散落,
金簪滑下来,“嗒”的一声掉在坐榻上。
外袍零落,头发就满铺在光裸的肩头,
低下头便能看见他佩着玉韘的手,
握在抱腹与怀襟之际,
爆出淡淡青筋。
“嘶啦——”
声音在寂静到几乎只能听见呼吸声的殿堂里十分刺耳。
声音下散露出衣间的肤色更是如流泻春光,裸肤直接碰触令周遭热意攀升。
“……不要在这。”
她就微微屈膝,翻身欲起。
一番反抗反至纠缠更深,直至唯裹贴身纱衣的腰被一臂牢牢箍住,滴血样红晕从面颊一直蔓延到眼角,转过下巴想要看他,却被一只手轻轻挡了回去。
这与他往日习惯大相径庭。
她心中疑窦丛生,
再回顾时,又被坚决挡住了。
齐凌在刻意回避让她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她那几句剖白是否真的剖开了他衣裳,
鞭笞入他的胸膛?
朱晏亭对窥此一幕的期望太过炽烈,
甚至压制过了羞赧,假意顺从一阵,又忽然意图翻过身,甚至以臂攀挽他的肩膀,
想窥见他的面容。
却不知齐凌在她身后早将她动作分毫不差收入眼底,
先一步毫不留情的压制回去。
他温热掌心按在肩胛上,
而后,吻也落上去。
那只手便沿着后颈而上,抚在鬓边上,带些安抚的意味。
“阿姊不要动,朕一日水米未进了,气力本就不多,更不想浪费在这种地方……”
他额抵她肩胛之后,扫在肩头的鬓发一阵细细柔柔的痒。
语意撩动心弦。
她肩胛微微颤抖,如蝶翼一样舒展。
手抓住坐榻上铺陈的绣茵,看着其上满天匝地的绢地茱萸。
干燥温热的掌钻入抱腹,在衣间游走,贴在腹上。
过处,肌软骨酥,背沉腰陷。
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阿姊。”
肩窝里都是有些潮湿的呼吸,声声呢喃,像直接对着背上的肌肤在唤,痒从背透到心扉,如极细的羽毛在心扉轻轻拂过。
每低低的唤一声,她的手臂就往下塌陷些许。
她喃喃问:“做什么都要由着你……”
齐凌将她的衣带轻轻递到她嘴边,见她微微偏首,张口噙了。
衔住颈侧一粒鲜红得似乎轻轻一挤就能滴出血的耳珠。
“谁让你是我阿姊呢?多担待点。”
……
这一担待,就至了夜半时分。
由于很早逐出了宫人,周遭没有来得及多掌灯,只有几枝黄昏时就燃着的膏烛焰苗摇摇欲坠。
灯火通明的椒房殿,只有这一隅陷在仿若无边的昏暗里,格格不入。
朱晏亭后来气得抓着手边金簪子,用另一头轻轻扎他的后背。
那里已经遍布她道道指印。
银牙轻咬,颤声问“陛下不是……一日水米未尽、气力不多吗?”
回答她的声音敷衍至极
“那要看做什么。”
……
一面风骤雨急,方寸狂澜。
一面月上中天,静影清澄。
帷幄沉沉,内殿已经只剩下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齐凌重整衣冠,就在那方楠榻上,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了一碗清淡的冬葵汤羹。
而后简唤仆从,悄声离开。
……
“陛下昨天晚上三更时分就移驾了。”
“特意嘱咐奴婢告诉殿下,说在枕边放置了一物,请殿下过目。”
朱晏亭睡足睁目之时,看见垂落的柔软帷幕被天光照得如漾着微澜的水面,便知道时日已经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