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就连厨房都被暗卫严加看管着,除了墨香谁都端不出来,沈安安每次都会叮嘱她,不可让汤药离开视线半刻。
“是。”
墨香退了下去,并轻手轻脚的合上了房门。
光线被挡住大半,只余窗棂透进的几束阳光照亮着屋中情景,沈安安伸手想要挥落光束中的浮尘,却只是抓个空。
愣了下神,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已方才做的蠢事,不由苦涩的扯了扯唇角。
“墨香说,你若是能看到,一定会十分心疼我。”她缓缓抚上他坚毅的面庞,“你若是可以听见,一定要快一些醒来,我就快要撑不住了,你心疼心疼我,可好?”
二人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是嫌他烦,更是恨不能躲着,避着才好,可如今才发现,那些日子才是她最怀念且向往的生活。
不知不觉中,她好像又一次慢慢沉沦。
只是这回有所不同,不再是她一厢情愿,“你说欠下我的,会用一生偿还弥补,如今不过一年,还有无数个日夜,你还不曾兑现承诺,我还想坐花船游玩,我不会再糟蹋你的心意了。”
她握着那双无数次将自已拥在怀里,救自已于危险中的大手,细细摩挲着掌心中粗粝的老茧。
这哪像是一位皇子的手,庄户人家做惯了农活的都要比之好上一些。
她低低呢喃着,全然没有注意那人微微颤抖的睫予,像是在极力挣扎着什么。
“皇子妃,皇子妃。”门外响起匆匆的敲门声。
沈安安将萧渊的手放入锦被中,起身将房门打开,庆安一脸着急的等在外面。
“怎么了?”
“皇子妃,凌世子派人递来消息,说是今日早朝朝臣因为主子缺席早朝一事有所不满,皇上说要派人来皇子府一探究竟。”
闻言,沈安安面色骤冷,不用想都知,定是那申允白在底下搞的鬼,那日她就该捉了陈天才对。
“皇子妃,如今怎么办,若是让皇上知晓主子如今情况,定然会趁机对皇子府出手的。”
“可知来的是什么人?”
“若是料想不差,该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
沈安安眸子微微眯起,唇角缓缓勾起冷笑,“不打紧,让他来就是,你把清跃给我带来。”
“是。”
面对庆安时,她从容不迫,面容镇定,可回了屋,望着床榻上的人,眼泪却不知为何突然掉了下来,“你瞧,你一躺下,那些人就开始争先恐后的欺负我了。”
她的声音带着怨念和浓浓无助,像是一把尖锐的刀,狠狠插在萧渊的心口。
安安—
他开始更加用力的挣扎,试图驱散周遭的黑暗,“我只要一个时辰的时间,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好。”
他咆哮怒吼着,想冲破枷锁,将她护在身后。
——
半个时辰后。
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庆安的一句参见皇上,梧桐苑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皇帝来了?屏风后,沈安安面色骤变,清跃更是吓的双腿直发抖,可箭在弦上,已容不得更改。
“父皇。”沈安安匆匆走出里屋,屈膝行了一礼。
皇帝看了她一眼,眸中浸着淡淡审视,“朕听说老四旧疾发作,迟迟不见好转,故来探望一番。”
说完,他目光就转向了屏风后的里屋,“人可是在里面?怎越发没有规矩体统。”
他抬步就要往里走去。
“皇上。”沈安安一步上前,拦住了皇帝的去路,冰冷的目光扫过后面安静站着的陈天兄弟二人,才开口说道。
“夫君旧伤发作,疼的日夜难寐,今晨喝了安神汤刚刚睡下,太医说要静养,好好安睡,有助于养伤,未能亲自迎父皇,还请父皇见谅。”
她说的言辞有理,挑不出错处,皇帝却是缓缓眯起了眸子。
她越是阻拦,皇帝就越是心生疑惑,“朕是他父亲,还会害他不成,还不让开。”
“父皇,儿媳也是为夫君身体着想。”
“四皇子妃。”一侧大太监轻声开口规劝,“皇上是特意来探望四皇子的,哪有拦着不让进的道理,您还是快让开吧。”
“夫君夜里疼起来时痛苦不已,儿媳是想让夫君尽快养好身子,还望父皇体谅。”
“放肆。”皇帝怒目而视,显然火到了极点,“你好大的胆子!”
就连陈天都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看向沈安安的眼神都有些变了,敢让皇帝体谅她,胆子确实可以包天了。
沈安安垂着头立即跪下请罪,“父皇恕罪。”
罪要恕,但路,依旧不让!
皇帝的怀疑已经达到了顶峰,对一侧大太监冷声吩咐,“将人给朕拉开。”
大太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又不敢真的上手,要是四皇子安然无恙,还不砍了他,“四皇子妃,您就让让吧,皇上也是爱子心切,不会打扰四皇子养病的。”
沈安安还是不让,一脸的倔强。
在皇帝的威势下,大太监只得硬着头皮上手,只是他手还不曾触及沈安安的衣袖,一道锋利得冷光夹杂着呼啸的风声,穿过屏风,朝他手腕射来。
他面色骤变,赶忙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短刀,却还是划伤了一道口子,往外冒着血。
他脸煞白一片,险些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幸亏自已早有防备,否则今日非要断一手不可。
沈安安看着落在地上的短刀有一瞬的怔愣,清跃还有这种本事?方才交代时可没有这个环节。
“你敢用你的脏手,碰她一下试试。”男子冰冷至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只是夹杂着一丝虚弱,颇有大病初愈的沙哑。
“四,四皇子恕罪,四皇子恕罪。”被打怕了的大太监哪里还记得一侧的皇帝,早被这一记短刀吓破了胆,跪地求饶。
皇帝,申允白,陈天,眸中都不约而同的闪过意外。
“既是醒着,还不起来,是等着朕进去拜见你吗。”皇帝冷冷开口。
“若是父皇肯,孩儿,也是不介意的。”
这话,很萧渊,皇帝几乎可以确定。
“放肆,你愈发没有体统。”
萧渊一声嗤笑,借着屏风穿过的那个洞的缝隙,能隐约瞧见他影绰的身影,“方才这话,父皇已经说过了,不必时时重复,儿臣还没到老眼昏花,头脑昏聩的时候。”
第259章低贱之人
这话就颇有几分意有所指了,不外乎是在含沙射影他听信大臣挑唆,来探他虚实。
皇帝缓和了下面色,淡淡开口,“你数日不曾去上早朝,朕放心不下,故来探望…”
“是吗。”那身影缓缓起身,似是离开了床榻,“那儿臣可当真是受宠若惊,来探望儿臣,却对儿臣的妻子百般刁难,父皇若说是来瞧瞧儿臣死没死的,倒是有几分可信。”
皇帝的怒火在此刻达到了顶峰,萧渊虽一直对他冷嘲热讽,却也不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没有尊卑体统,给他难堪。
“你今日发什么疯?”盛怒之下,皇帝推翻了最近的屏风,里屋的情形立时一览无余。
沈安安起身阻止都来不及,可当她抬眸瞧见与皇帝对峙的萧渊时,呆愣在了当场。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立时掉了下来。
萧渊目光第一时间朝她看来,眸中是汹涌翻腾的疼惜和眷恋。
“父皇瞧见了,儿臣还好好活着,没有死,安安照顾儿臣本就辛苦,还请父皇莫再为难,以免儿臣又发疯,冲撞了父皇。”
皇帝气的七窍生烟,可也心知这个儿子的狗脾气,计较下去没有意义,便冷冷说。
“凌辰逸说你是旧疾发作,什么旧疾如此凶险,让你卧床数日,连身都起不来。”
似是身子不适,萧渊皱了皱眉,面上抑制不住的露出痛苦之色,沈安安第一时间冲去了他身侧,吸着鼻子扶他坐下。
“回父皇,旧疾发作只是对外说辞,其实,儿臣是中了毒。”
“中毒?”皇帝一惊。
陈天和申允白也不约而同的露出诧异之色,不曾想到萧渊竟然会说出来,而今瞧着他,也并不如料想那般严重,莫非是寻着了解毒之法。
兄弟二人正思索着,突然接收到萧渊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心中齐齐一震。
“萧渊。”沈安安声音有些哽咽和诧异。
他抬眸,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轻捏了捏她的手背,沈安安却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开始不正常的发白,像是勉强强撑着。
“什么毒,谁下的,可寻到了解毒之法?”皇帝一连串询问。
“毒已经解了,只是伤了元气,太医让好生将养,以免落下病根,至于是何人所下,儿臣……”
萧渊目光在陈天,申允白身上转了一圈,淡淡收回视线,“儿臣只知是那日在大理寺审案时所中,当日便吐了血,如今,还不曾得空去查何人所为。”
“安安不敢外传,也是怕引起骚动,让父皇忧心。”
闻言,皇帝阴冷的目光瞥向了安静站在一侧的申允白,一抹冰冷的杀意在瞳孔缓缓蔓延。
申允白,“……”
萧渊满意的勾起唇角,弯腰轻咳了几声,“父皇人也见了,若是没有其他事儿,儿臣就不陪父皇说话了,实是身子撑不住,太过疲倦。”
“嗯,既是身体不妥,就安生养着,需要什么药材让人去宫里拿,太医院的那些太医,整日闲着没事干,让他们都来给你瞧瞧,早日把身子养好。”
所有人都知晓,皇帝不属意萧渊,父子二人不合,可这会儿,却都不曾从皇帝表情中看出任何虚假,均是真心实意得叮嘱。
“是,父皇放心。”
皇帝踢了一脚趴在地上捂伤口的大太监,拂袖离去。
陈天拉着申允白跟上,临走之际,申允白回眸,冰冷的目光深深凝视了眼夫妻二人,才冷笑一声离开。
马车一路离开四皇子府,临到宫门口时,车帘突然掀开,露出了皇帝那张威严冷凝的脸。
申允白微微垂下头,眸光浮动。
“申大人。”大太监跳下马车,轻盈的笑说,“宫中藏书阁理事请了病假,几日都不曾去归拢书册了,皇上意思,让申大人先代为料理几日,毕竟文学乃是国家兴旺之根本。”
申允白面色倏然阴沉几分,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十分恭敬的应下。
“我陪大哥一起。”陈天立即说道。
“呦,小祖宗,可不敢劳烦您,这等小事儿申大人一个人就能完成,皇上会
特别关照
的。”
说完也不等陈天开口,大太监一挥手,就命令马车进了宫。
“大哥,你别去,我去寻他说。”陈天眸中都是焦急。
“不可。”申允白急忙拉住陈天,“几日而已,我去去就回,不用担心。”
“大哥。”陈天眸子发红,“你明知晓那不过是表面说辞,他就是信了萧渊的话,认定是你下毒害他,要惩戒你。”
“不行,你不能去,我这就去寻他说情。”
“不许去。”申允白沉了脸色,“天儿,他就算对你有几分愧疚,可也重不过帝王之威,那个人再怎么说都是他的儿子,再不喜,也不会容忍旁人作践。”
“你若是去了,他只会觉得你为了我这个大哥忤逆于他,会对我更加不满,听话,快回去。”
他推了陈天一把,头也不回跟着马车进了皇宫。
“大哥,可那毒分明不是你下的。”
申允白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陈天挥了挥手,慢慢消失在冗长的宫道上。
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信了,那就是他做的,说什么都没用。
走了一段距离,申允白就瞧见了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正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而那个方向往前走,是宫人犯了错受罚的地方。
“申大人。”大太监行了一礼,语气却带着冰冷的寒意,“皇上让奴才在这侯着您,藏书阁中都是圣人书籍,进去之前需先洗去了身上的浊气才可。”
申允白凝视着那条狭窄的官道,上面还有长长的血迹拖痕,蜿蜒曲折直通里面,一时没有开口。
“申大人放心,他们都是老手,手下都是有分寸的,请吧。”
申允白平静得目光扫过大太监,片刻后,一言不发的往里走去。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天儿,爹娘的仇没有报,这点苦,对自幼刀锋血雨的他,又能算得了什么。
昏暗阴冷的宫道上,他背影被余晖拉的很长,挺拔坚毅,风骨卓然。
大太监眸子清冷,就那么注视着人彻底消失。
有人进去,也不停的有人被拖出来,鲜血将那些人整个染成红色,早就已经昏了过去,像个死人一般往外拖拽。7231
“大公公。”那些人瞧见皇帝的随从,立即停下行礼。
大太监瞥眼地上的人,嫌弃的拿帕子捂住口鼻,飞快的挥了挥手,“赶紧拖走,熏死咱家了。”
“是是是。”
半个时辰后,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屡余晖也消失不见,官道的尽头,一个血红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走来,唯有衣领处的月白依稀能辨别他衣袍原本的颜色。
大太监冷冷看着那人踉踉跄跄走来,不冷不热的瞥了眼一旁太监,轻斥,“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住申大人,没眼力劲儿的东西。”
小太监们露出为难的表情,“回公公,是,申大人不肯让小的们扶。”
大太监皱了皱眉,看向了被折磨至此,都不曾弯下脊梁的男子,倒刺鞭子已经将他后背的衣服抽的衣不蔽体,血肉外翻,令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他身子微微发着抖,脸色苍白的厉害,应该是疼痛所致。
倒是个硬骨头!!
“藏书阁在哪,还请公公带路。”
大太监眸子眯了眯,旋即挥手吩咐一侧小太监在前引路,临走之际,他再次冷冷启唇,“皇上还有几句话,要奴才交代申大人。”
他弯腰,靠近申允白耳畔,“内部再怎么纷争,关上门,那都是自家的事儿,皇家血脉,容不得低贱之人糟践半分。”
低贱之人四个字,他咬的极重,眼中均是高高在上的不屑。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申大人带路。”
“是是是。”小太监立即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申允白双手紧攥,慢而缓的抬眸,深深凝视了大太监一眼,眼底隐着刻骨得冷光。
“皇上说了,四皇子身子恢复之前,申大人就且在里面待着吧。”
第260章你走吧
——
四皇子府。
皇帝离开,萧渊精神肉眼可见的开始萎靡,微微弯下的脊梁好似衰老了十多岁,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是依依不舍的凝着沈安安,恨不能将她整个囊括其中。
“萧渊。”沈安安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你这是怎么了,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安安,别哭,你听我说。”萧渊轻咳几声,沙哑的声音十分严峻,紧攥着沈安安的手。
“朗悦湖往前五十里,是我给你安排好的退路,那些人会护送你安全离开京城,你即刻就收拾东西离开。”
“离开?”沈安安眼泪还挂在眼睫上,茫然的看着他,“你要我去哪?”
“你想去哪都行,他们会护你安全,安安,你不是一直都不想待在京城吗,外面天高海阔,你想干什么都行,你可以回江南,皇子府库房中有银票,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他说的很是焦急,面容开始不正常的涨红,低咳不止,唇角又有血丝溢出,只是他极力隐忍着,怕再次吓到了身侧的姑娘。
沈安安眸中浮着绝望,“你要我走?那你呢?你的大业呢?”
萧渊像是诓骗小孩子般抚摸着她的脑袋,“那个位置不好坐,我本就不喜欢,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去江南找你,若是你在,我总是心有顾虑,不能全心全意做事。”
“你骗我。”沈安安挥落他的手臂,那双清凌的杏眸含着水雾,“我不会走的,当初沈家有难,我也曾让你独善其身,你为何不听,成婚时,你亦是百般承诺,如今都不曾兑现,便想着赶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