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本来就打算吃了,不吃饭伤的是自己的身体,晕过去前那一秒仿佛被抽空的感觉仍让他心有余悸。
只是他主动想做,和有人在后面逼他做,是两个性质。
卓情很想嘲讽一番,但一想到他待会还有其他目的,只能忍了。
随便吃了几口,被气得实在没有胃口,放下筷子。
顾雁看了一眼他没动几口的饭菜,居然摇头:“请您再吃一点。”
话说得客气,却完全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利。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姿卓越,不容忽视地往那一站,卓情透过他好像看到了他背后那个同样不可一世的人。
卓情再也忍不住,冷笑出声,“封重洺让你来监视我?”
顾雁:“老板是关心您。”
“关心我?”卓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底的嘲意都溢了出来,“那让我走啊。”
顾雁只沉默微笑,用表情告诉他这套没用。
他只能吃。
卓情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盯着满桌子菜,个个模样精致,全是他爱吃的,却一阵反胃。
拿起筷子机械性地往嘴里送,卓情味如嚼蜡。胃部一阵阵翻腾,拿白水压了又压,身体越吃越难受,脑子里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他一定要走。
逼着自己扫掉大半,顾雁这才满意,过来收拾了。
或许也可以说是,封重洺终于满意了。
卓情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你上次说的挺对的。”
顾雁的动作一顿,看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
“你能帮我联系到封重洺吗?”卓情勾了下嘴角,勉强是个笑,“他今晚会过来吗?我有话想和他说。”
晚上十点,楼下传来汽车进近的声音。
——封重洺真的来了。
卓情听见自己的喉间咕咚一声,摊开手心,已经濡湿一片。
几分钟后,封重洺的脚步越来越清晰,最终停下。
卓情站在窗边,是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
“咔哒”,门被打开。
封重洺裹着一身深冬的寒意,出现在他面前。
卓情的手紧张地扣住了窗台,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
他们隔空对视着,好一会,没一个人开口。
封重洺抬手,扯了扯领带,意料之外地先开口了,“说吧。”
卓情愣了几秒,迟疑道:“你不能再把我关在这了。”
封重洺在解袖扣,动作非常明显地顿住了。三四秒后,他继续解了起来,修长的指尖一翻,那几颗价值百万的袖扣就被他随意扔在了桌台上。
咚咚咚地,像是午夜天花板上经常响起的弹珠落地声。
“我以为你喊我过来,是要说一些更有意义的话。”
顾雁和他说的是,卓情想通了。
眼皮一抬,幽暗的视线直直射了过来。
卓情咽了下口水,说:“这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情。”他想好好珍惜这次沟通的机会,声音尽量放柔,“你是在……报复我之前那样对你吗?”
“哪样?”
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在装,卓情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和他摊开了讲。
“我承认,我一开始把你锁在我家,是带有一点点……羞辱你的意思,因为你高中的时候不告而别,我那时候很、痛苦。”
卓情停了一下,小心地去看封重洺的表情,但是对方垂着眼,看不出很明显的喜怒,箭在弦上,只能继续说。
“当时还有一个情况,你车祸失踪,关心你的人和想要你命的人,都在找你。我是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觉得你留在我身边更好,我承认我也确实有私心……”
卓情抿了下唇,把从前不敢讲的话坚定地讲了出来:“我当时非常喜欢你,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你知道的,但是你不喜欢我,甚至把我和其他人区别对待,我很生气。时隔五年再看到你我的心态已经很不好了,我只想着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所以才会把你锁在我家。”
他越说心口越闷,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哪怕他已经向前走了,再回想那时的情景,却也会难受。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做错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了。我为我当时的所有让你感到不尊重、不舒服、不开心的行为,向你道歉。”
卓情弯下腰,“封重洺,对不起。”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久到眼眶里的酸意彻底下去,才重新直起身。
“至于后来的那些事情,你也成功让我付出了代价,这也是我昨天说‘两不相欠’的原因,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词,那我就收回,你觉得我欠你,那我就欠你。”
卓情诚恳地说:“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但是你得说清楚,不能一直把我关着。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的命,没问题,就是可不可以先让我和家里人联系一次,她们找不到我会伤心。”
说完了。
卓情紧紧盯着封重洺的脸,等着他的回复。
他心底,对封重洺还是有一丝丝幻想的。
他们毕竟有过一些开心的时刻,就算封重洺一直在骗他,但他那时的表情也不会全是假的吧。
他就想利用那一点点“真”,换取封重洺此刻对他的心软。
只是等了很久,封重洺一直没有动作。
他的视线是向下的,不知道落在哪里,眼尾勾出一条细长的线,一掰就断的样子,冷调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皮肤照出瓷器一般的滢白,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封重洺。
卓情茫然地眨了眨眼。
第52章
不可跨越的鸿沟。
“封重洺?”卓情轻轻叫他。
封重洺终于有回应了。
两片细密的睫毛上下一碰,紧接着,他的脖子动了下,很轻微的一声响后,卓情熟悉的那股气势重新包裹住了他。
封重洺微微颔首,不可侵犯地站在那里,睥睨一般地望住他,瞳孔无波无澜,像一潭千年死水。
明明他们处在同一平面,卓情却觉得他仿佛站在高台之上。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心里头咯噔一声,封重洺恰在此时开口,“‘伤心’?”
“找不到你会‘伤心’?”尾音拖得很长,听上去有些古怪。
卓情不懂封重洺为什么重复他的话,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听到封重洺用那样古怪的声音继续说:“你想多了,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消失而伤心。”
一口气直接堵在胸口,卓情差点就要闷死,他想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情吗?但他想到现在的情况,忍住了。
封重洺在身上摸了下,随后掏出了一支烟,咯哒一声,点燃了。烟雾很快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卓情几乎是诧异地望着他。
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封重洺抽烟的场景。虽然抽烟是一个很普遍的行为,但是当它出现在封重洺身上,卓情只觉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封重洺应该是清隽冷傲、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月,而不是被腌臜的尼古丁污染,落到地面,沦为红尘中的普通人。
他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又薄又浅,这是过肺的,老烟枪才会的吸法。
卓情的思绪随着那白色的气体越飞越高,他想,封重洺烟瘾这么大,那三个月怎么没问他要过一包?
烟雾朦朦胧胧,封重洺的神色在其中更加飘渺,可他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让卓情后背发寒。
“周青早上五点出门,晚上十点回来,休息日还要去福利院照顾小孩。她奶奶身体不好,最近几个月尤其差,你们隔三差五就要跑医院。周青一个人的钱不够,你挣得所有钱都贴给她们了,对吧?”
封重洺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又怎么对他们的生活这么清楚?
卓情浑身的肌肉都崩紧了。
封重洺又吸了一口烟,再开口时嗓音已被冲得沙哑,“我一句话,就可以断掉周青的收入来源,你觉得她们还能活多久?”
卓情瞳孔剧烈一缩。
“一周?还是两周?”封重洺平淡的语气已经变成卓情不可以理解的可怖,“这个时候,我给她们一笔钱,条件是让她们放弃你,你觉得她们会同意吗。”
卓情嘴唇蠕动着,完全说不话来了。
“你认为,你在她们那里值多少?”封重洺沉吟几秒,似乎真的在思索,“一百万?我个人认为不需要这么多,对于她们那样的人,十万块已经足够了。”
他看着他,悠悠地和他宣告:“你就值这么多。”
他那副笃定不已的样子深深刺伤了卓情,他咬着自己的牙,心里头那句憋了很久的话再也憋不住。或许是想要反击,又或许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定心丸,总之他就是说了——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冷血吗!”
烟雾中,封重洺夹烟的手似乎抖了下。
卓情的情绪上来了,眼眶被逼通红,最开始的想法和目的全忘了,将一直压抑的想法全部吐了出来。
“在你眼里,是不是她们和蚂蚁没区别,你从指缝中随随便便漏点饼干屑,她们就应该感恩戴德地跪在你脚下?”
“什么十万百万!你以为你用点钱就可以买断我们的感情吗!感情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吗!”
“不过也对,你就是这种人啊,你没有心,当然看不上别人的感情。”
卓情气喘吁吁地骂,封重洺却完全和他是两个极端,他是沉静的、冷肃的,只是嗓音更低哑了一些。
“你生气,因为我说对了,你认同他们会为了十万块卖了你。”
卓情狠狠瞪他,“那是因为你逼得,你断了她们的活路,她们根本没有选择!”
“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们就会选你吗?”
卓情一愣。
“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封重洺神色淡淡地睨他:“我把筹码加到一千万,一个亿,你认为,她们会选谁。”
卓情脊梁的弧度越来越僵直。
“卓情,”他突然很低地叫他,含着烟让他的嗓音多了一丝梦幻般得缱绻,“利益和感情,没有人会选择后者。”
卓情嗓音颤抖,“你是这样,就觉得别人……”
封重洺打断他,“我是这样,别人也是这样。”
“不,”卓情心底突然泛起一股难以忍受的难过,“我不是。”
他不要钱,他要爱,一直都是。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悲哀地发现,他和封重洺之间从头到尾存在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我错得离谱,”卓情有些恍惚,身子晃了一下,堪堪撑住了窗台,“我居然喜欢过你这种自私自利、毫无同理心的人。”
封重洺垂目,很轻地笑了。
他把烟送进嘴里,尼古丁的辛辣成功帮他抵御痛觉,他的神经一如往常地被麻痹——
他还是他。
“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封重洺吸着烟,周身骤然多了一股懒散的戾气,像一把沉默但出鞘的刀,“都不会有人选择你。”
心尖一疼,卓情的呼吸都停了几秒。
为什么封重洺一直瞧不上他?他在他这里没有价值,所以就要否定他在别人那里的价值?难道就因为他喜欢过他?
喜欢就可以让他低人一等吗!
卓情怒视着他,眼底像是沁了血。
封重洺向来随心所欲伤害他,这次也毫不例外,他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烟头随意地捏进掌心掐灭,轻飘飘地转过身去,似乎是打算走了。
“别做梦了。”封重洺背对着他,云淡风轻地说:“你死也得给我死在这里。”
一阵灼烧的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卓情的视野已经被怒火冲得迷离。
他才不会死在这里!他绝不会让封重洺如意!他要出去!他一定要出去!
床头柜上摆着一盏漂亮的小灯,水晶链条在灯光下闪出晶莹的光。
在卓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封重洺背后,手中握着那盏床头灯,向他高高举起——
在那电光火石的零点几秒,一切却清晰地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卓情居然看清了封重洺的表情。
他偏过来的侧脸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像迷茫、像不解、像哀伤。
台灯朝着他的头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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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重洺没有躲闪,直直接下了。
咚地一声,他的腰背不再笔直,微微弯了。
封重洺平地踉跄了两下,伸手去扶门框,没抓住,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卓情抓着台灯的手垂下来,透明的水晶链染上了浓艳的粉,叮叮呤呤地纠缠在一起。
封重洺的视线渐渐被血色浸透,他眯着眼向上追去,看到了卓情那双同样红的、怨恨的、破碎的眼。
第53章
你觉得这是侮辱?
封重洺躺在地上,良久,一动不动,似乎已经不省人事。
卓情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握着台灯,瞪着眼睛眨都不眨地看了他很久。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扔掉手里的东西,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有些模糊,卓情抹了把眼,绕过封重洺跑了。
走廊尽头是一个弧形楼梯,卓情一口气跑到楼下,穿过客厅,直奔大门,一次都没回头。
——门打不开。
他的手掌心被压出一道道红印子,气愤地对着门又踢又踹。
他转而跑向最近的窗口,有防盗栏!马不停蹄又奔下一个。
客厅没开灯,卓情在黑暗中穿梭,耳边是呼呼向后的风声,伴着他混乱的心跳。
他一直在无意识地咽口水。
他慌得厉害。
分不清是着急想出去,还是其他什么。
将所有窗户都看了,全部被严严实实地封死。
封重洺的心思居然严密到这种地步?还是说,这个房子是封重洺精心为他准备的囚笼?
卓情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重新跑到门口,弯着腰,脸几乎贴在门上。
他的手越来越抖,额角的细汗越来越多,思绪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开始发散,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回封重洺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画面——
卓情的动作忽地停了。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缕冷寒的风,后背一紧,身上的汗毛遽然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