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罪?”
“失察之罪。”
“好一个失察之罪!”
康熙怒火掉头冲着内阁大臣而去:“陈廷敬,你这个内阁大臣是怎么当的?朝廷内养着这等国贼,这么多年了你居然没发现?”
“臣愧对皇上信任!”
“臣有罪!”
陈廷敬跪下领罪,其他几个内阁大臣如马奇、熊赐履等皆跪下领罪。
刑部尚书、户部尚书、都察院主事官等都齐刷刷跪下,请皇上息怒。
“梁九功!”
“奴才在!”
“宣旨!”
“嗻!”
梁九功展开早已写好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工部尚书萨穆哈任工部尚书十余年间,贪赃枉法,蒙上欺下,侵蚀帑银达千万两白银,逮治拟绞,抄家夷三族;工部侍郎保林……安郡王玛尔浑割去宗室爵位以观后效;工部员外郎刘辉……户部右侍郎安吉革职……”
此次因安郡王玛尔浑贪污引起的工部衙门大震动毫无预兆地开始,又迅速结束。玛尔浑丢了他的安郡王爵位,萨穆哈、保林丢了命,其他涉及此事的工部、户部官员革职和贬谪达三十余人。
另外,八阿哥胤禩因主理户部期间办事不力被革职,令其归家反省。九阿哥胤禟虽到工部时日不长,失察之罪不可逃,也革职归家反省。
此后,户部交由太子主理,工部交由十阿哥胤俄主理。
冗长的圣旨宣完,乾清宫里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胤禟跪在冰冷的地上,慢慢把受力的腿换成手,轻轻地动了下快僵硬的膝盖。
“胤禟。”
“儿臣在。”
“你可有不服?”
“儿臣心悦诚服。”
胤禟答的爽快,也不知道康熙信没信。
信不信都不重要,康熙目光从老九身上挪开,看向其他臣子,他冷声道:“众卿乃国之栋梁,望尔等担起身上的责任。”
“臣,领旨!”
内阁大臣们年龄都不小了,昨日熬了一天一夜,天亮又来乾清宫跪着,待从乾清宫出去,年龄最大的熊赐履身子一软就要倒地上,被距离最近的胤俄一把捞起来:“熊大人!”
“来人,请太医!”
胤禟顾不得自己的膝盖,赶紧和胤俄一起把熊赐履抬到内阁办公的屋里,又叫人多烧了两个火盆端进来。
陈廷敬为首的内阁大人们看胤禟的目光十分复杂,他们这样的朝臣不怕皇子们上进,就怕九阿哥这等愣头青要为国为民。
今次要不是皇上,这次查账引起的动荡就不只是死几个贪官。
朝野之外天灾人祸不断,朝野内部可动荡不得。
可惜了八阿哥,认真论起来他没犯什么大错,被牵连至此也是无妄之灾。
同样被革职,八阿哥脸色阴沉,九阿哥倒是看不出一点被革职的丧气,跟顶替了他位置的十阿哥还有说有笑,真叫人看不懂。
待到太医过来,太医说熊大人只是太过劳累,其他并无大碍,胤禟就放心走了。
“九哥,等等我。”胤俄追上去。
胤禩一甩袖子也走了。
出宫后,胤禩叫住欲骑马飞奔回家的胤禟。
“你觉得你赢了吗?”
胤禟挑眉:“八哥主理户部也有几年了,你觉得抓了几个工部的贪官污吏就算赢了?”
“胤禟,朝廷之事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简单。”
“我当然知道涉及利益的事有多复杂,我管不了所有,但不能一点事都不做。”
“你的莽撞,会让其他人受罪你可知?”胤禩眼中冒着火气。
胤禟拉了下缰绳,骏马嘶鸣,胤禟迎着朝阳道:“八哥你错了,你受罪,并不是因我之故,你应该知道的。”
胤禟催动胯下骏马:“我还有事,先走了,八哥回见。”
胤禩在厚厚的积雪里站了会儿,才上马车回府。马车穿过大街,钻进铁狮子胡同,路过九皇子府时,胤禩唾弃自己。
胤禟说得对,让他受罪的并不是他。是太子!是皇阿玛!
从昨日听到皇阿玛的旨意,说太子着了风寒,叫他全权处理工部查账之事,他内心的愤怒无从宣泄,到今日被革职,这种愤怒达到了顶峰。
终有一日,他胤禩要站在最高处,无人可使他代罪。
九皇子府门外冷冷清清,府里热热闹闹。叶菁菁见胤禟回来,就招呼下人抬热水上来,又吩咐大厨房上小米粥、包子、油条等,十多种花样,随便他挑选着吃。
“福晋,爷被革职了,俸禄没了,以后吃不起这等好早膳了。”
叶菁菁大笑道:“从你看萨穆哈不顺眼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放心,我这个福晋持家有道,你就算一两银子不挣,也能保你顿顿能吃得上这样的饭食。”
叶菁菁扭了张热帕子给他擦脸:“实在没银子花了,咱们还可以啃老。”
“啃老又是什么新词儿?”
“啃老嘛,就是没银子花了伸手问额娘要。”
胤禟乐不可支:“要啃老你去找额娘,反正爷不敢去,我怕额娘打死我。”
“放心,额娘不会打你,还会夸你。”
胤禟一脸不信。
叶菁菁摸了摸还扁平的肚子:“肚子里的这个就是咱们家的护身符,聚宝盆。”
啥?
胤禟先是惊讶,后是狂喜,一把抱起福晋转圈,吓得屋里伺候的人都快傻了。
“主子爷,快把福晋放下!”
“老天爷啊!”
“使不得,可别磕碰着福晋。”
所有人都围着主子,生怕一不小心摔着福晋。
叶菁菁赶忙拍他肩膀:“高兴傻了,还不快放下我!”
“哦哦哦,这就放下!”
胤禟像放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轻轻把福晋放到软榻上,又半跪在福晋跟前,拉着福晋的手:“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一早知道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其实上月月事没来叶菁菁心里就有预感了,她一直没说,一是月份小张春秋把脉也不一定把得准。二是她知道年底胤禟要对萨穆哈动手,如果事情闹大了,肚子里这个小东西说不定能让宫里的主子们,酌情高抬贵手。
所以,叶菁菁一直拖着,直到昨晚胤禟叫严真等人去工部衙门查账,今儿一早她才传张春秋进府给她把脉。
胤禟猛亲福晋一口:“你这个脑子,真是太好用了,无论是儿是女,都随你才好。”
叶菁菁眼角眉梢都是欢喜:“那也不是,无论是儿是女,能学了你的直勇,也是个好孩子。”
胤禟忍不住又亲她,心里高兴得都快爆炸了。
“不行,我要去给岳父岳母报喜。”
叶菁菁拉住他:“行了,你一晚上没睡觉,就别管这些了。你快进屋洗漱,洗漱完出来用早膳,用了早膳就去睡觉。”
胤禟不乐意:“报喜这样的大事就应该交给我这个阿玛。”
“那你先睡一觉,下午起来再去报喜。先去宫里,再去我娘家。”
“都交给我,都交给我!”
胤禟边喊着边往净房跑。
叶菁菁心里高兴,叫慧心打开门窗,叫阳光照进屋里。
“主子,昨夜下了一夜大雪,太阳刚出来,依然冷得慌,您可不能受冻。”
“放心,一点风雪罢了,我穿得厚,不会冻着,只管叫阳光照进来。”
今日是大喜之日,就该阳光普照。
“哎,奴婢这就去。”
第28章
一晚上没睡,用了早膳后胤禟一躺到床上就睡的人事不知,叶菁菁以为他不睡到晚上肯定起不来,谁知他睡到未时就起了。
“什么时辰了,爷是不是起来晚了,福晋怎么也不叫我。”胤禟着急起床。
叶菁菁刚用了午膳没多久,正靠在矮榻上的软枕上午休,屋里门窗都关着,光线昏暗,好似已经傍晚了。
胤禟从床上下来,快步走到矮榻前低下身子:“你怎么在这儿睡。”
“不是怕扰醒你么,你睡得怎么样?”
“挺好,就是天色晚了,不能去宫里报喜。”胤禟懊恼。
叶菁菁笑了,指着窗户:“你把窗户推开看看。”
不用他去推窗户,屋外伺候的奴才们听到里头的动静,端着热水盆推门进来了。
“主子,擦把脸吧。”
胤禟按住福晋:“你被我吵醒,肯定没睡好,你再睡一会儿。”
“不用,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晚上再睡也一样。”
她要拿帕子擦脸,他不让,亲自给她擦脸,笑道:“你怎么怀孕了跟没怀一样,脸色还这么好。”
“你怎知怀孕的女人脸色不好?”
“宫里见过,有些妃子怀孕时都在屋里躺着,偶尔出门散散,看着脸色发黄,精神也不好,听说吃东西还会吐。”
“那是在屋里躺多了,本来怀孕就累人,更需要健康的身子,要多出门走走,身子健壮些,才好生育。”
“还有,有些姑娘家成婚太早,身子骨还没长好就怀孕生子,也不太行。”
“你听张大夫说的?”
叶菁菁随意应了声:“你要吃点什么?”
“煮碗面吧,吃完面我去宫里报喜。”给福晋擦完脸,就着湿帕子随意给自己抹了两下,把帕子丢盆里。
叶菁菁穿好外衣下地,胤禟亲自扶着:“要不要再请两个太医进府给你把把脉?”
“不用了,喜脉又不是什么难把的脉,肯定不会出错。”
“爷不是这意思,爷想着多几个太医把脉,免得你身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没查出来。”
“行了,今儿你话真是格外多。”
胤禟咧嘴笑:“刚当爹,这不是不适应嘛。”
夫妻俩去正房,小金子提着食盒进来:“爷,您要的面。”
“放着吧。”
胤禟赶着去宫里报喜,三两下吃完一碗汤面,就叫小金子准备好马匹,他要出门。
“福晋,爷很快回来。”
“不着急,你慢慢回,左右也没什么大事。”
叶菁菁送他到二门口,等他骑马出门了,才回主院。
“福晋,咱们走游廊回吧,地上有冰雪路滑,摔着就不好了。”
叶菁菁是个听劝的人,慢慢走游廊回去,嘴上却说:“你们把院子扫得这般干净,青砖上连块雪花都没有,哪里路滑了。”
叶菁菁瞥了眼院子里的光秃秃的树木上挂着一点冰雪,甚是无趣。
“咱们府里,入冬后呀,只有后院池子边那两排红枫的叶子还有点颜色。”
慧心道:“主子想赏花?奴婢叫花把式搬几盆花送到屋里去。”
“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说,盆里的花,也无甚好看。”
京里的富贵人家都有花把式,花把式有绝活,在冬日里也能把鲜花养护得含苞待放,待过年和正月时摆出来欣赏。各家各户冬日里的赏花宴,赏的就是这些精心养在盆里的花草。
慢慢悠悠回到房里,叶菁菁想到一件事:“等今日九阿哥跟宫里报完喜,明日你亲自去一趟张府,跟怀玉姐姐报喜。”
慧心笑道:“您这是惦记上张夫人的手艺了?”
慧心至今还记得,当年主子大婚时,张夫人承诺主子,只要主子以后有身孕了,亲自织布给主子做几身怀孕时穿的衣裳。
叶菁菁笑道:“怀玉姐姐说过的话当然要算数,不用说,怀玉姐姐也不会忘记。”
她就是想给怀玉姐姐报个喜。
晴云快言快语:“主子,您这话说的有点假,不说咱们,张大人肯定也不相信。”
“张廷玉?哼,管他信不信。”
胤禟快马进宫,守宫门的侍卫看到这位爷过来,连忙上前牵马:“九爷,您这会儿进宫有要事?”
胤禟放声下马,笑道:“你个奴才有眼光,可不是有天大的好事嘛。”
胤禟快步进宫,小金子小跑着跟在一旁。
牵马的侍卫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九阿哥今天早晨才被撸了工部主理的差事,他不在家闭门思过,怎么还欢欢喜喜进宫了?”
其他侍卫也不明白,其中一个想了想道:“是不是皇上改主意了?又给九阿哥派了新的差事,九阿哥进宫谢恩?”
“依皇上的脾气,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吧。”
“你忘记了,宜妃娘娘。”
说话那人挤眉弄眼,总领侍卫巡逻走到这里,顿时训斥道:“你们来这儿是当差还是嚼舌根?”
有人嬉皮笑脸道:“总领,兄弟们胡说八道,没那意思。”
“你去九阿哥跟前说你没那意思,你看九阿哥信不信。”
能谋到紫禁城护卫这个缺的人出身都不差,家里长辈多的皇亲贵戚,私下说话放肆,拿大臣、皇子们打趣的事情他们干得多了,并不把总领大人的话放在心里。
总领侍卫道:“你们别以为九阿哥不会拿你们怎么样,别忘了,董鄂家是干什么的。”
一等公、将军、都统、八旗护军统领等等,董鄂氏家武官出身,真得罪了他们,有叫他们难受的时候。
“总领大人,我们真是胡说的,下次再不会了。”
总领侍卫见他们知道怕了,也就不说了:“站好你们的岗,再让我听到你们胡言乱语,别怪我不讲情面。”
“多谢总领大人体恤。”
总领侍卫轻叹一声:“你们中午换防才来,就算不知道昨晚上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工部尚书被抄家砍头的事情你们总知道吧。如今多事之秋,你们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你们家里人,也要管住你们那张嘴。”
言尽于此,总领侍卫也不再多言。
个人有个人命数,良言难劝该死鬼。
总领侍卫走后,所有人都心头一凛,他们也觉得自己太过放肆。
宫门口的一点小插曲并没有外人瞧见,一刻钟后,宫门口侍卫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出现在康熙桌上的折子里。
从今早到现在,宫外各官员府邸,紫禁城各处的侍卫,后宫之中,只要暗卫觉得有必要记录的事,都全部记录下来送到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