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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毓:为什么这年头连打工的态度都敢这么牛啊?
花添:对不起,除了花扬,我对谁都很淡漠。
0070
第六八章
秘辛
映荷池,南郊。
暮夏的风,拽动回廊上用来避雨的竹帘,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花扬无精打采地枕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不时扭头去吸宋清歌剥给她的荔枝,发出“吱溜吱溜”的声响。
阿福仰着个小脑袋看她,毛茸茸的爪子在半空挥啊挥啊,着急忙慌地想吃,见花扬从桌上摸了根小鱼干,便赶紧颠儿颠儿地追,像一只滚动的球。
“好无聊啊……”花扬哀叹,樱唇一撅,光滑的荔枝核儿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里。
这些日子,顾荇之实则都是不许她出门的。
金陵太危险,她的身份需要一直隐瞒,故而大多数时候,花扬只能被他关在顾府后院。
可人被关久了,总是不开心,更别说她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这一次,她听说顾荇之会陪同公主,去金陵南郊的映荷池参加一个皇室家宴,她更是一顿撒泼打滚求赶路。
皇室的人没见过她,倒也算安全。最后,还是顾荇之觉得陪同公主对她有欠,才勉强同意了带她。花扬扮成宋清歌的仕女,不好真的去宴会上凑热闹,便随便找了个理由,跟宋清歌寻了个僻静的处所散心。
反正宋清歌兄妹两人在皇室,一直也是被边缘化的人物,有没有真的出现在宴席,没人会上心过问。
一旁的宋清歌见她无聊,只好言宽慰道:“师父莫要急,长渊……师娘不会让师父等太久的。”
喊了十多年的长渊哥哥,换成了“师娘”,倒也叫得顺口。
因为自打那日两人挑明了身份,短短几天时间,她对花扬的好感便是突飞猛进。
缘着燕王的影响,她从小就是个武痴。可在南祁,女子不许习武,更别说是像宋清歌这样的高门贵女。故而她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习武之梦,对于武艺高深之人更是格外迷恋。
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师父的男人,她自然是不能再觊觎。
说话间,对面的廊亭下有人群熙熙攘攘地往这边走。
宋清歌认出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太子,落于他身后一臂远的便是顾荇之。
“切!”她紧接着就翻了个白眼,扯了花扬的袖子嘴一撅道:“喏,那个就是嘉宁公主。”
花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得顾侍郎旁边还跟了个娇滴滴的锦衣女子。
阳光灿烈,映荷池景色宜人,而那女子一双眼全扑在顾荇之身上,既娇又媚,含情脉脉地堪比那池中波光。
确实是长得好看的,连花扬都忍不住要多打量几眼。
可是……
她将目光移向公主身边的顾侍郎,却见他全程垂眸,眼神只落在自己脚下的一尺三寸地,好似生怕落脚的时候会误伤一只蚂蚁。
美人伴于侧而不懂欣赏,花扬叹气,这人可真是块木头。
两人看了一会儿,见太子似乎有往这边来的架势,宋清歌没忘了顾荇之的嘱咐,扶起花扬道:“我们还是避一避。”
花扬撇撇嘴,面上虽不喜,但还是捞起阿福,跟在宋清歌身后往另一边行去。
“长平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身后传来嘉宁公主略带挑衅的声音,花扬和宋清歌同时停了脚步。
方才隔得远,没被看到倒是无所谓,而今嘉宁公主主动开口,太子殿下也在场,宋清歌不去见礼怎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她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地朝廊外走去,花扬抱着阿福跟在后面。
可这一走,方才还跟块木头一样的顾侍郎像是枯木逢春,不仅拔起了落在鞋面的目光,还整个人陷入一种翘首以盼的状态。
那目光,正是朝着宋清歌去的。
嘉宁公主忽然忆起之前两人在仁明殿廊亭中的谈话。
虽然当时顾荇之告诉她,他心中之人并非长平郡主,可以顾侍郎向来体贴的性子,谁知当日他那些话,是不是为了保护宋清歌而故意说的。
“喵呜~”
一声软糯的猫叫打断嘉宁腹诽,她抬头,只见一只橘色的毛球正盯着顾荇之,张牙舞爪地咕噜咕噜,像是在……
求抱抱?
心念一动,嘉宁只觉自己已然洞察真相。
女刺客的事是假,顾侍郎与长平郡主暗生情愫,有心护她周全才是真。
否则,怎么会连宋清歌的猫都这么亲近他?
嘉宁恼怒顾荇之骗她,又碍于宋清歌的郡主身份不便责罚,于是看着她身后那个抱着猫的小侍女起了歪心思。
一个奴才、一个畜生,用来出气自是最好不过。
思及此,嘉宁免了宋清歌的礼,笑得温婉,“这猫儿胖乎乎的,还真可爱。”
说着话便去捏阿福毛茸茸的爪子。
阿福是只高冷的猫,平日里不亲人,且近日来跟花扬混得久了,也染上她淡漠的性子。不侵犯到它的小人物,它是不会多看一眼的,故而也不像其他娇贵的猫,总有挠人的坏习惯。
“阿福好像很喜欢公主呢!”
嘉宁一惊,抬头只见宋清歌身后的小侍女对着她笑容倾城。
她一怔,下一刻,怀里便被塞进一个又软又重的活物,那只橘黄色的毛球转眼就到了她怀里。
“小心。”顾荇之怕她摔着阿福,赶紧扶了一把。
但就是这一扶,嘉宁便灭了推脱的心思——能借着只猫跟顾侍郎亲近些,想来也是不错的。
于是,虽然手里的肉球抱着实在是吃力,嘉宁还是咬牙接了下来。
再也不用当抱猫侍女,花扬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假模假样地跟着宋清歌行到顾荇之身边,对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顾荇之蹙眉微怒,瞪了花扬一眼。
花扬有心逗他,若无其事地走在他后面,偷偷往广袖之下去拉他的手。
火热的大掌一触即离,花扬从背后看见顾侍郎耳根的一抹殷红,不禁掩唇轻笑。而那只手却不知怎得又寻过来,将她微凉的小手捉在了掌心。
另一边,从小娇生惯养的嘉宁公主,臂力自然不如习武的花扬,没走出几步便有些勉强,抱着阿福东倒西歪。
她想要求助,然而转身之时踩到河畔一个小石子,脚下一歪。
“啊、啊——”
池面炸起水花。
只见一片晶亮水色之中,一个橘色圆球纵身一跃,稳稳站上池边树枝。而衣着光鲜的嘉宁公主,却一鼓作气地滚落了莲池……
好在那池子并不深,嘉宁很快便抓住岸边的芒草,没有往更深的地方滚去。
只是池中淤泥恶臭,她的绣鞋与裙摆皆已沾水脏污。
嘉宁气得要死,可事到如今,她谁都怪不了。猫是她自己要抱的,落水也是她自己滚下去的。
那双坠珠的绣鞋里全是淤泥,她一上岸,便急着要脱。
太子忙遣了身后的宫人,去取来干净的巾布和备用的鞋袜。顾荇之被太子视作“准妹夫”,故而嘉宁脱掉鞋袜清洗,他并没想要提醒顾荇之回避。
可是在锦袜落下的那一刻,顾荇之忽觉胸中一块巨石落地,轰然一响,碎石飞溅。
那只沾满泥污的脚上,中指和无名指的骨骼竟然是连在一起的。
蹼指……
嘉宁公主竟然是蹼指……
太子看见顾荇之震惊的表情,微有不悦,侧身道:“怎么?顾侍郎莫不是不知蹼指?”
“不,只是……”顾荇之移开目光,“微臣只是担心蹼指之症,或许会有遗传……”
听他这么问,太子才略微收起愠色。
毕竟若是要生儿育女,谁都会对这样的事介怀,况且是南祁第一家族的顾氏嫡脉。如今让顾荇之早先得知,也总比洞房花烛才被看见来得要好。
“顾侍郎放心,”他缓缓道:“父皇和母后都不是蹼指,嘉宁与孤大约只是意外。”
取鞋袜的宫婢在这时回来了,太子忙着安抚嘉宁,顾不上再与顾荇之说话。
回程的马车上,顾荇之一直浑浑噩噩,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感包裹。
他忽然想起龙船宫宴那次,为何太子落水之后,吴汲会阻止两人共用一处换衣。官场沉浮半生的人,竟也难掩慌乱。
徽帝常年缠绵病榻,年轻时便子嗣艰难。
这些年来,他的后宫仅有皇后一人。
外人皆道帝后情深,可会不会正因如此,嘉宁和太子的事才能隐瞒这么久……
伏于膝上的手缓慢收紧,顾荇之心中纷乱。
所以这一场局,背后之人究竟是吴汲、还是徽帝?
给陈相招致杀身之祸的,究竟是北伐、还是这场偷龙转凤的皇室闹剧?
马车碌碌前行,车厢里,一缕暮夏的残光飘落膝头。
0071
第六九章
孤月
勤政殿里依旧弥漫着久散不去的药味苦涩。
殿内静谧无声,唯有青白釉莲花炉里熏着的艾草,偶尔发出窸窣声响。
徽帝倚在床头,掩唇的白巾上看得到点点散落的殷红。大黄门躬身过去,想给他换块新的手巾,然他只是挥挥手,示意大黄门下去。
白院正收回搭在徽帝腕子上的手,明晃晃的宫灯下,神情肃然。
徽帝显得很平静,放下卷起的袖子,缓声道了句,“朕的身体自己清楚,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半晌,白院正才道:“近来入秋,夜间偏冷,臣给陛下多开道驱寒的方子,等到明年开春,想是龙体能好一点。”
一席话答非所问,却又滴水不漏。
徽帝笑了笑,长叹一声自语道:“明年……也不知朕还有多少个明年。”
白院正一愣,本欲劝说。一个小黄门从殿外匆匆行近,往大黄门耳边低于了两句。
大黄门一怔,向徽帝递去一个眼神,便兀自将白院正请往别殿开方了。
殿中空阔下来,靠近书案的一架屏风后,开了一扇暗门,一个身着殿前司从二品指挥使官服的人,从里面行了出来。
“来了?”徽帝的声音平淡无奇,“事情都探明白了?”
“恕微臣无能,”来人往榻上一拜,恭敬道:“百花楼楼主被杀一案事出突然,就手法和能力来说,微臣怀疑是前些日子里叛变百花楼的那个女刺客所为,可这人形影无踪。自那以后变再也不见踪迹,故而至今也还没能抓获。”
徽帝闻言没什么表情,只继续道:“据说用以联络殿前司的一块鱼符不见了?”
“正是,”指挥使点头,“这可会有什么不测?”
徽帝摆摆手,平静道:“这倒不会,百花楼是殿前司分支这件事虽无人知晓,但如今暴露却是刚好。陈珩之死与百花楼有关,百花楼又与吴汲手下的殿前司有关。这只会让顾荇之更加怀疑吴汲。”
“是,”指挥使道:“顾侍郎近日来确实在调查吴汲,只是……”
他顿了顿,小心观察着徽帝的脸色,“那个名唤花扬的女刺客,消失得实在是蹊跷。若是微臣没有记错,之前在春猎围场,顾侍郎便与她正面交锋过。第二次,是顾侍郎以刑部办案的名义,生生将人从大理寺手里抢了过去。可次日,那名刺客便从刑部逃脱了。自此,无论是百花楼还是朝廷,便再也没有那女刺客的消息。”
“顾侍郎做事向来滴水不漏,那刺客竟然能从他手里逃脱两次……”没说完的话断在喉头。那只抓着白巾的手豁然收紧,徽帝沉默地看向床头上袅袅的青烟,没有说话。
指挥使见徽帝没有打断他,才复又道:“微臣只是不信殿前司派去绞杀刺客的侍卫,会被反杀,全军覆没。无论是从人数、还是武力上,那几个刺客都不会是殿前司的对手,除非……”
“除非有人颠倒黑白。”
沉冷的声音,像一片压下来的阴云,通明的烛火印上徽帝瘦削的脸,眸子里,有光都驱不散的阴翳。
指挥使不敢多话,半晌才听得榻上传来倦弱的声音,“秦侍郎说他是看见大火才去的太医院,你有什么话说?”
“不!不会的!”指挥使慌忙道:“微臣是接到暗探的来报,说秦侍郎半夜潜入太医院,这才派的百花楼杀手前往。”
指挥使见徽帝神色晦暗不明,一时也无头绪,只得探问道:“可是有什么重要物件被焚毁了?”
床上的人一怔,似是回神,那双深邃的眸子因为病弱而深陷在眼眶里,但看过来的时候,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徽帝没说话,半晌才道:“火烧太医院,有可能是焚毁证据;也有可能,是有人想拖延时间。”
又是一阵结冰似的沉默,徽帝思忖良久,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语带苍凉地道:“朕是东宫太子之时,便是一具病躯,继位十余载,如今这具身子也愈发地不中用了。很多事,朕不得不多思多虑。”
指挥使垂首听着,不多问,只听徽帝忽然道:“中秋一过,便该是祭祖的日子了。朕时日已然不多,一些人、一些事,若是看不透、猜不明,索性也不愿再忖来忖去了……”
风过,掀起床幔微响,纷飞翻动不止,窗棂上,正有一轮孤月皎皎。
*
顾府,净室。
靠着某人的手臂打了个滑,花扬从梦里醒过来,身子一歪,便撞上背后那个埋首书册的男子。
“醒了?”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花扬揉揉眼睛,看见那个棱角分明的下颌。
阿福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进来,趴在浴桶边凑热闹。看见花扬醒了,便也跟着起身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尾巴在顾荇之下颌上扫来扫去。
最近这段时间,花扬总觉得顾荇之气场比以往更加阴郁,回来之后也只是看书批复公文。本来就严肃古板的一个人,现在倒是更没了几分生气。
她旁敲侧击问了好多次都没问出个所以然,不得已,今日只好死皮赖脸地拉着他交了一回公粮。
本是想试试温柔陷阱美人计,看能不能探听点什么出来。谁曾想这人依旧过于勇猛,几轮下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累到云雨初歇就先睡了过去。
顾荇之见她醒了,只拂开阿福的尾巴,眼睛却不离手里的书卷。
“这个,”修长的指落在其中一册书页上,他将手里的《六祖坛经》递到花扬跟前,“你画的?”
花扬还没完全清醒,睁着惺忪的睡眼凑个头过去,果然看见烛火之下,“佛”字旁边那个硕大的乌龟。
“……”花扬想起来,这是她来顾府的第一天,偷逛顾荇之书房的时候画下的。
做贼心虚,某人想一走了之,谁知心念方起,自己的腰就被水下的大掌扣住了。
“可是我记得你画的乌龟,好像不是这样的。”
顾荇之气定神闲,又从身后另一本书里抽出一张略有些皱掉的宣纸,递给花扬道:“上次问你画的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乌龟。”
“……”花扬看着顾荇之指着的那张小黄图欲哭无泪,若是她没有记错,这是她偷看顾荇之洗澡后,回味之余的大作。
也不知这人是有心还是无意,落指的地方,恰好是“顾乌龟”那根又长又粗的“尾巴”……
许是见花扬半天什么都没说,一向聪明过人的顾侍郎半推测半征询地道:“若要说乌龟,我觉得可能画在佛经上的这个才是。”
说着话他又转向“顾乌龟”,“如果没有看见这幅画,我都要忘了。你还在假冒‘窈窈’的时候,说自己怕黑,拉着我陪睡。当晚就那么巧,房里的烛火同时都灭了,然后……”
顾荇之的语气慢下来,看她的眼神中泛起猜疑的暗光,“然后有人就将自己的魔爪,伸了过来。”
“所以,这怕根本不是什么乌龟,”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画的,是窥我沐浴之时的情景吧?”
“……”
四目相对,阿福喵呜地叫,伸着爪子去挠花扬盘在头顶的发。
“是呀,”花扬摁住阿福的脑袋,看向顾荇之的目光颇为坦荡。
“哦?”顾荇之挑眉,“原来你从那么早的时候起,就喜欢上我了?”
倏地一阵水响,花扬骑坐在顾荇之腿上,双手扶着他的脸认真道:“那个时候有没有喜欢你,我不记得了,但我敢肯定的是,现在我还挺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