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喵呜……”
顾荇之蹙了蹙眉,将神思从书页中拔出来,扭头就看见侧窗上阿福那颗生无可恋的猫头。一双大手将它架在上面,在窗台上露出虚虚的一对影儿。
“喵呜~”又是一声捏着嗓子的假叫。
顾荇之沉沉地叹口气,小心地将睡得吹泡泡的顾花花从怀里扒拉下来,放在自己坐的蒲团上。
他甫一行出去,就被秦澍一把扯走了。
两人来到院子里那株半开的桐花树下,宋毓一袭淡雅青衫,正没骨头似地靠在树干上,手里一把折扇,在指尖翻转出潇洒的弧度。
“干什么?!”顾荇之微愠,抽回自己的袖子,“书院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宋毓啧了一声,站直身子看向顾荇之道:“他说有法子帮我们,朕是想着大家兄弟一场,有福同享嘛。”
顾荇之默默整理衣襟,冷淡道:“什么有福同享,我看你是想着有难同当才对。”
“怎么能这么说呢?!”费心费力又不讨好的秦澍不满,侧头瞪着顾荇之道:“我这方法,保管有效。”
言讫,从怀里摸出两个白瓷瓶,递给两人,一人一个。
“这个……”宋毓举起瓷瓶,对着桐花树枝叶间的斑驳光影看了又看,“这是什么?”
“第十五章,”秦澍在一旁鬼鬼祟祟地挑眉,将手里的话本子翻得哗哗响,指着书页道:“女主发现男主中药,舍身相救,暴雨雷鸣交织、火热躯体交缠……诶诶?”
宋毓一把扯走他的书,翻了个白眼,“那要是她不来救朕,怎么办?”
“嘿嘿~”秦澍闻言挑眉,从怀里又摸出个瓷瓶,“臣当然准备了解药。花将军,哦不!皇后娘娘能真的狠下心,臣不能啊!”
言讫又用手怼了怼秦澍道:“放心吧,臣万死不辞,定护陛下周全!”
“……”宋毓心里有些打鼓,但想起昨夜脸上那火辣辣的一巴掌,终是妥协地将瓷瓶收入了怀里。
秦澍笑笑,转身将白瓷瓶递到了顾荇之面前。
刚正不阿的顾师父脸色冷沉,对两人要做的勾当很是不屑,然后冷哼一声,飞快地将秦澍手里的白瓷瓶揣进了袖中。
速度快到秦澍都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
日上三竿的时候,花扬终于睡醒了。
她怔忡地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书院。简单梳洗了一下,正要出门的时候,看见花添不知何时已经候在了门外。
“师姐?”花扬开门让人进来,见她一脸的欲言又止。
花添踌躇半晌,终是开口道:“宋毓也追来了……”
“哈?”花扬眨眨眼睛,往外面打望。
花添纠回她好奇探究的眼,继续道:“以他和顾荇之的关系,我怕是不能留在书院了。所以想问问你,盛京之中你可有认识的人?若是需要暗卫亲军之类的,我好谋个差事。”
“盛京么?”花扬思忖片刻,拍手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莱洛大师姐不久前刑期已满,好像是已经回京了。她跟当朝世子妃交情颇深,而世子妃在国子监和大理寺都有门路,以你的能力,要找个差事还不容易么?”
“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么?”花扬问,“若是入了这两处,你要想跟宋毓回南祁,怕是得好一顿折腾。保不齐还让人以为,你是南祁派来的细作……”
花添淡然一笑,制止了她往下再说,只道了句,“我想好了。”
“嗯,”话到如此,花扬也不再多说,只拢了拢衣袍,起身道:“那一会儿我们就先去见见大师姐,让她尽快安排。”
“好。”花添点头。
两人很快就往盛京城里去了。
拜访和面见都颇为顺利,世子妃很欣赏花添的武功。
她告诉花添,现在太后正不遗余力地倡导女子入学和入仕的改革。国子监需要女夫子、前朝也需要有女子入仕,建功立业、为天下表率。
只是近日朝廷正在筹备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和春猎,之后太后才会有精力。
到那时,她便可以将花添引荐过去。
临行时,世子妃还将两人送至府门,顺带递上了上巳节的邀贴,让她们跟着莱洛一道去看看。
花扬和花添拜谢世子妃,在盛京的东西两市逛了一圈,日影西斜的时候,终是回到了书院。
天色渐暗,新月在云端露出一角弯钩。满院竹影寂寂,空空如也。花扬想起来,最近学生们好像是放春假了。
偌大的书院,只有主屋还亮着灯。阿福似乎听到了动静,从廊檐下冲过来,骂骂咧咧地求摸摸。
然后就是顾花花跑得啪嗒直响的小步子。
“娘亲!!!”
他飞奔着扑到花扬腿上,在她裙摆上蹭了又蹭,陶醉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身边多了个没见过的人,便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怔怔地看花添。
“叫大姨,”花扬揉揉他的脑袋。
小朋友往旁边躲了躲,伸手戳了戳花添垂在身侧的手,不解道:“可大姨不是金头发、蓝眼睛的那个么?”
“那是你洛洛姨。”
“那这个又是哪个姨?”顾花花问。
“这是……”花扬想了想,随口道:“这是你添添姨。”
“哦,”小朋友适应很快,搞明白了就仰起头,笑眼弯弯地叫了句,“添添姨~”
尾音自带拐弯,还自由发挥地加上一句,“你长得真好看。”
花添被逗的心头一软,俯身在他脸上“啪唧”了一口。
而这一口,却亲得客房里头的宋皇帝心头泛酸。
他摸了摸隐隐还有些泛肿的左颊,闭眼将手里的瓷瓶灌了个干净。之后便翻身一趟,安安静静地等着药效发作。
顾荇之告诉他,以往顾花花都是饭后一个时辰便会睡觉,花扬会哄他。
所以趁得这段时间,他可以闯入花添的房间,苦肉计也好、美人计也罢,一旦他得手,顾荇之就会想办法拿下花扬,这样便谁都不会坏了谁的好事。
宋毓这么盘算着,在榻上躺平,渐渐只觉头脑昏沉、身体发热,四肢百骸都开始躁动起来。
看来是药效开始发作了。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将襟口拉开了一些,觉得散热色诱两不误之后,才窸窸窣窣地下了榻。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房门,宋毓就被外面喧闹的笑声怔住了。
今天的花扬并没有像顾荇之说的,到时间就带着顾花花睡觉,而是像有意报复谁似的,陪着顾花花在院子里疯玩。
花添本来就喜欢小娃娃,再被顾花花这个小祸水一口一个“添添姨”地叫,也是玩得忘情,根本没有要提醒小朋友早睡早起的觉悟。
一开始宋毓觉得自己还能忍,便趴在窗口默默地等。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全身上下的血就像是有了指引似的,全往他跨间那根东西上涌。
那里已经从一开始的灼热,变得胀痛,而现在他更是觉得……
他好像已经要炸了!
硬痛难忍间,宋毓摸出那瓶药细细端详了一遍。
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借着月色出现在眼前——“一次一勺,切勿过量。”
“……”宋毓抽了抽嘴角,头大了一圈。
慌乱间他想起秦澍一早给他备好的解药,于是忙不迭地起身去取。
可是身体实在太热,胯间的胀热只让他恨不得当下就把秦澍碎尸万段。这么想着手上一抖,那瓶刚打开的药就从窗户里滚了出去……
“喀嚓!”
寂静的庭院骤起一声脆响,院子里的三个人都停下打闹,齐齐向他看来。
“毓毓爹?”顾花花先认出他来,歪着小脑袋打量到,“你怎么脸这么红?发烧了吗?”
言讫拔腿就跑到了宋毓趴着窗下,仰着小脑袋看他。
天知道宋毓现在已经快要爆体而亡,他觉得自己就要顾不上什么国君的尊严,也等不急什么解药,干脆锁门关窗自己解决好了。
可是顾花花这么一问,院子里的花添和花扬都往这边行了过来……
“我……我没事……”宋毓赶紧辩解,一开口却发现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花添已经行到了窗前,他做贼心虚地不敢看,心一横想先关窗了事。
然而耳边再次响起顾花花天真又“邪恶”的声音,“你打碎东西啦?”
他问,指着地上碎开的瓷瓶道:“你做了坏事不想承认,所以才脸红的对不对?”
“……”宋毓语塞,开始佩服顾荇之的教子有方。
花扬俯身捡起一块地上的碎瓷,淡淡地闻了闻,再看宋毓一副被煮了的样子,心中也多了几分了然。
她唤来阿四将顾花花抱走了。
月色流转,床帐低垂。
花扬将手里的碎片扔进竹篓,转头对花添道:“陛下这是中药了,可能需要师姐帮他一下。”
“?!”宋毓怔忡,一时被一股巨大的欣喜所包围。
难道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心跳怦然,一时间,他觉得胯间的胀痛感都消弭了不少。
他继而抬眼看向花添,那双桃花眼湿漉漉、水濛濛,像一只渴望被收留和救助的大狗狗。
然而下一刻,他听见花扬毫无波澜的声音响在头顶。
她说:“师姐你去打几桶冷水来。”
“……”
“别忘了多放点冰。”
“????”
宋毓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扬,吃痛地捂住了自己即将体验冰火两重天的“龙根”。
而不远处,从始至终都悄悄关注着这边动静的顾师父背心一凛,默默把袖子里的瓷瓶扔进了草丛。
好在没有相信宋毓什么“有福同享”的鬼话,不然现在可就真的是“有难同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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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毓:使不得!使不得!朕的龙根关乎国本!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花:冰冰更健康哦~
番外五
上巳虎患
三月三,上巳春嬉。
自从两年前大南太后得了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小郡主,这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庆典便被皇室一力承担了。
上巳节又称女儿节,民间会在这个时候为自家女儿举行“及笄礼”。已经婚配的妇人会在河边沐浴洗濯,以求生育;未嫁的女子,也会在这一日于水边游玩采兰、踏歌起舞。
花扬和花添应了世子妃的邀,于当日一早就梳洗打扮,上了世子府安排的马车,开开心心地走了。
宋毓经历了前一夜花扬的“帮助”,此刻无力地瘫在床上,一手抓住床边静默而坐的顾荇之,哀怨地叹气。
“她们有没有说今天要去哪里?”宋毓有气无力地问,眼角隐隐有泪光泛起。
顾荇之翻了个白眼给他,掰正他的手,继续给他把脉。
眼见什么都问不出,还被嫌弃,宋毓虚弱地咳了两声,“顾卿呐……朕真是没用。前朝摆不平,后宫还搞不定。之前你说你要隐居,朕就不许,现在弄成这样,不如你回去替朕扛几个月……”
“陛下慎言。”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荇之垂眸专心把脉,瞳眸里是不辨喜怒的晦暗。
“草民昨日才听秦侍郎说,陛下在前朝手段雷霆。以后宫选妃一事引得几大世家鹤蚌相争,如今该收的兵权、政权,都已经逐一抓到了手里。”
宋毓抽了抽嘴角,把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秦澍骂了一万遍,依旧作出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道:“可是朕没有皇后,如今恐还会就此绝后……”
“不会的,”顾荇之面无表情地放下他的手,“秦侍郎的药药性温和,并不伤身,作夜的法子虽然难受了点,却并未伤及陛下龙体。陛下不必担心后嗣的问题。”
“喂!”宋毓终于演不下去,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扯住顾荇之将迈不迈的袍裾,“依照目前这个形势,没个三年五载,朕怕是追不到皇后了。这期间你回南祁去帮帮我,不用露面,给秦子望那个蠢货出谋划策就行。”
顾荇之冷漠地扯回自己的袍角,正要说什么,却见秦澍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陛下!”他慌乱地拨开顾荇之,往宋毓床前一跪,“不好了陛下!皇后娘娘她……”
话才说了一半,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宋毓登时从床上跳了起来,白着脸问了一句“怎么?”
秦澍揩着额头的汗道:“皇后娘娘去了上巳节流水宴,今日大南的皇宫贵族也都会去。万一……”
宋毓当即明白了秦澍的意思。
上巳节,除了女子在河边嬉戏踏水外,还有另一层作用,给有情人表达情谊。
花添才到盛京,他倒是不担心她会这么快就看上什么小郎君;可以她的姿色和身段,若是在水边那么嬉戏游玩,湿身诱惑一遭,大南那些王公贵胄万一看上了她……
想到这里,宋毓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行!
宋毓暗忖,只觉自己应该把任何的可能都扼杀在萌芽。
于是他披衣起身,动作利索,好似要冲上战场的烈马,全然不见方才的羸弱。
“走!”
他长臂一挥,登上云靴就往外冲,却被秦澍拽得一个踉跄。
“陛下使不得!”秦澍道:“这上巳节本是女子的节日,男子通常需要应邀才能参加,更何况是这皇室的宴请。”
“他们没邀请朕?”宋毓问,难以置信。
“请了,”秦澍回,“可是陛下你忘了,现在我才是你,你又是谁啊?”
“……”一句话问得宋毓语塞。
他确实忘了,之前为了逃避大南一系列的国宴,他把秦澍支去冒充了了自己。如今在大南的眼里,他不是南祁国君,秦澍才是……
一时间,宋毓只觉郁结非常。
“不如这样,”秦澍凑个头过来,伏在宋毓耳边低语道:“陛下花容月貌、风雅卓绝,想要接近皇后娘娘那还不简单。”
“怎么做?”宋毓问。
狗头军师秦侍郎嘿嘿两声,道:“陛下着女装,扮成女子前往即可。”
“……”宋毓突然后悔带秦澍出使大南了。
*
另一边,山涧溪流、花影憧憧,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溪边,女子衣袂沾湿,在阳光与欢笑间飞舞。岸堤上的粉樱桃花正开得热闹,熙熙攘攘仿若有声。
花添和花扬跟着莱洛见了世子妃,几人到的时候,她正带着小郡主在河边踏水嬉戏。云鬓微乱,面颊被阳光晒得泛起艳色,那一身烟粉色长裙散在水里,像身后开到荼靡的嫩樱。
花扬怔了怔,只觉这个世子妃真是与众不同,不像任何一个她在南祁见过的高门贵女。
仕女通报了几人的来访,世子妃回身展颜,将小郡主交给一旁的嬷嬷,一摇一晃地朝她们涉水而来。
“参见……”花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世子妃笑着阻止了。
她领着几人在岸边的廊亭中坐下,亲切道:“你们与莱洛是姐妹,自然与我也是姐妹,姐妹之间,不必如此。”
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花扬眨眨眼,不客气地摸起桌上一块甜酥。
世子妃不动声色地将那碟甜酥往花扬面前推了推,侧身看着安分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道:“这位……是我结拜的兄长,现在在大理寺做大理寺丞,你们与我一样,称他一声梁兄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