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就你我二人,快把压心底的话说出来吧,不然除了我,你没人再倾诉了。”
余承焱妥协地点点头,开始从元丰九年的时候说起。
群~607~985~189?整理.2022?01?09
22:53:36
十四
余承焱认识梁束,是在元丰十二年,那年他刚满十六岁。
他以武状元的身份进宫接受元丰皇帝的召见,他少年成名是因为在马射比赛中命中靶心,自安朝建国以来无人有他这番功夫。因他岁数还很小,却能在武试场上力克同试的几人,那副天生神勇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安朝日后的铜墙铁壁,能抵挡所有凶悍的外敌。
他与一众武将来到了清苑,太监说皇上还在更衣,让他们等一等,于是他们中有人提议比射箭。定靶对于他来说毫无难度,其中一名武将让他射活靶,他随手从太监里挑了一名出来,让他举着靶移动。
他搭弓上箭,一个跨步,眼中只有那如针眼般大的靶心。突然,一个孩子的声音从靶子后面的草丛里传来,然后那孩子猛地一跳,跃到了靶子前面,把举靶的太监吓得往地上一摔。众人惊呼的同时,他的箭已在弦上,停不下来,直直朝那孩子射去。
“太子!”
一个红影瞬间扑向了孩子,把孩子扑倒在地上后,孩子的头磕在地上当即晕了过去,众人围拢上去,他更是第一个冲过去看有没有人受伤。
他抱起不省人事的孩子来到树荫下,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并无大碍,大概是受了惊吓且磕到了脑袋才晕过去的。但他看见那穿朱红官服的人的背被他的利箭划伤,血流不止。
怀中的孩子醒了过来,余承焱模糊地回想起那人喊过一声“太子”,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战战兢兢地向太子赔罪。
“太子,您有无大碍?”
太子摸了摸头笑着说没事,然后转瞬看向那穿朱红官服之人,他的脸变得诚惶诚恐,谦卑不已。
“他是我的老师,我从树上掉下来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
余承焱没想到太子以为自己是从树上摔下来的,他本想告诉他真相,现在却陷入了纠结,彼时他才十六岁,还没有勇敢到不怕斩首。
“我——”余承焱心中慌乱,甚至连尊称都忘记了说,他求救似地张望一圈,发现没有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梁束果然是在生我的气吧?”太子又在他耳边嘟囔了一句,看见那人畏惧的样子,余承焱觉得十分蹊跷。明明太子今后将是这皇宫的主人,怎会如此惧怕一个文官呢?
“太子快与臣回天书阁,不要耽误了下午的功课。”
穿朱衣的人走了过来,对着太子冷冰冰地说着话。那人长身挺立,眉眼如星,明明才中了他力道不小的一箭,却还能神色如常地站起来。
“好。”
太子低垂着脑袋跟在那人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被正午的日光映射得很长。猛地,余承焱想要把真相说出口来,哪怕他会被处死,他也要做个诚实的人。
“太子,请等一等!刚才是我把箭射向了你。”
已经做好了被处罚的准备,他扑在地上等待着降罪,但太子没有说话,反倒是那个穿朱衣的人说了句“太子无碍便可,余状元不必过于自责。”
“对,余状元不必自责。”
太子紧接在那人后面笑眯眯地说到,刚才阴霾的表情全都一扫而光。
当余承焱抬头望向那人时,有如看见了草原上的月亮,他甘愿一生驰骋在马上,去追寻他。
“谢太子宽恕之恩,谢……”
余承焱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太失礼了,居然连解救自己的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微臣梁束,今日得见余状元百步穿杨的箭法,实在佩服。”
梁束带着笑意对他说,丝毫没有怨恨的情绪。
“大人身上的伤无事吧?”余承焱看那人惨白的面容,心中不免担忧。
“梁先生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了?”太子也显得很担心,想要看看梁束伤在哪里。
“臣没有受伤,太子不必担心。”这时的梁束又换了一副口吻,显得极其耐心,看向太子的眼神溢出了无限的温柔。
“定是我犯的错。”“并不是太子犯的错,也不是余状元犯的错,要说都是这太阳的错。”“太阳的错?”“对,因为日光太过耀眼了,让人看不清事物了。”
梁束边说边牵起了太子的手,小小的人儿把那只大手拽得紧紧的。梁束的肩上有一道血痕,皮肉都绽开来,余承焱看着他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清苑中。
从那天起,他就记住了梁束这个名字。
一年之后太子即位了,他被派去边关驻扎。他常年坚守在边关,打过无数场胜仗,没有辜负百姓的期望,抵御了无数想要进犯安朝的外敌。他从十七岁直到如今二十九岁,从一个小将逐渐成为统领全军的神威铁胆大将军,说起这个封号,还是梁束向皇上上奏封给他的。
在边关,猎得一只野狐狸,他都会在回京的时候带给梁束。有一次他与手下去到山里狩猎,遇着一公一母两只大虫。他血气方刚,挥刀搠死两只害人精,然后剐下它们的皮,一张留着自己睡,一张让人星夜赶路,送给了梁束。
他喜欢梁束,但又不敢说出口,只得小心翼翼送些礼物表达心意,梁束有时也会回赠一些礼物给他,每当他收到梁束送来的礼物时,都会欢喜上好几天。
但是,他隐隐约约觉得梁束很喜欢当今圣上,那是一种超越了君臣关系的喜爱。
他偶尔回京一次想去梁府找梁束喝酒,都被梁府的家丁告知梁束进宫去了。思然他知道现在天子年龄尚小,但梁束倒也不必将衣食起居都放在宫里。
后来永淳十二年的时候,他再去找梁束,直觉认为那人变了。
曾经的梁束无比自信,眉眼间都是对天下的勃勃野心,当然这种野心并不是要改朝换代的叛乱,而是要改革天下、大有作为的高远志向。但现在,梁束眉眼间尽是疲惫与悲伤,像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一般。
永淳十三年,他照例回到京师,听皇上说梁束献上了五彩锦鲤和江南茉莉,他心里酸溜溜的,故意让皇上带自己去观赏。当看见梁束献上的如此精心的礼物后,他心中更是酸楚,但是那个“爱”字依旧说不出口。
永淳十四年,梁束传书让他赶回京师,约他在酒楼畅饮谈心,隔了大半年再见梁束,他没想到那人竟然瘦了这么多。
“梁相如何瘦了这么多?”再美的酒也不能令他忽视眼前人眉眼间的苦楚。
“腹中有疾,药石无医。”梁束笑着说。
那人越装作无事,他就越是难受。看着梁束羸弱的样子他很心痛,但却没想到梁束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加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