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还有人记得钟巧儿。
如果这个人是真的,至少还有人跟她在同一份往事里沉湎,她不是孤立无援的。
她坐在床上按住脑袋,仔细地将事情想了一遍,第一个先怀疑是高积毅搞鬼,高积毅要捉弄阻止她也未必没有可能,但钟巧儿留给她的信,转送渠道是绝对安全的,倪凯伦亲手交给她的,况且西棠太了解他们这样的人了,高积毅那样的人,跟赵平津一样,说穿了根本就没把她钟巧儿放在眼里,他若是真的要对付她,根本不屑使这种发个匿名短信的伎俩,如果不是高积毅——那会是谁呢?陆晓江是帮忙她查了一下账号,但陆晓江一定不会做对高积毅不利的事情,廖书儒?不是,儒儒不会给她发匿名消息,又认识巧儿,又知道她手机号码的人,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西棠将所有认识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觉得谁都有可疑,但谁都没法确定,一直到今天一整天,西棠一直看手机,可对方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赵平津又看了一眼黄西棠,她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的话,桌面上的一碗汤没碰几口,她今天神情一直恍恍惚惚的。
赵平津轻轻地敲了敲她的桌边:“别走神,吃饭。”
这时桌面上的菜转了转,西棠闻言动了一下,听话地伸出手,将刚好停在她面前的一盘菜舀了半勺,就要塞进嘴巴里。
赵平津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西棠定睛看了一眼,半勺裹着蛋清的玉米差点被她吃了下去,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讪讪地放下了勺子。
赵平津皱着眉头盯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吃饭专心点,别心不在焉的。”
一顿饭吃完了,男人们在客厅里喝茶聊天,他们平时吃完饭凑在一块儿都会吸会儿烟,今天正赶上方朗佲宣布了喜事儿,谁也没好意思动手。青青自然明白他们这点小心思,她直接拉起了西棠,方才她就发现了西棠一个晚上都闷闷不乐的:“你们男的聊天,我们去楼下商场逛逛,西棠你陪我好不好?”
西棠正想出去透透气,闻言立刻点点头。姜松雪跟着说:“好呀,我也去。”
男人们将她们送了出去,方朗佲在门口跟青青说:“你小心点走,我们楼上坐会儿,你们完事了打电话啊。”
青青挽着西棠的手臂慢慢地走,电梯下降到底层的奢豪商场,姜松雪一出电梯门,就戴上了一副黑漆漆的墨镜。
青青先去看母婴用品,逛得兴致勃勃,买了一大堆,西棠帮忙提着出来,青青掏出手机说:“我叫朗佲下来拿。”
两个人走出来,逛到了三楼的珠宝专柜,姜松雪正招手叫她们过去看。青青兴致不减:“我们也去看看。”
仨女人一起逛着逛着,西棠在专柜看中一只腕表,不是很大的牌子,售价十多万。
青青立刻鼓动她说:“喜欢试一下看看。”
店员眼睛都是火眼金睛,自然知道这几位是贵客,殷勤地取出来。西棠伸出手腕。
她眼光一向都好,细细的手腕搁在黑色的丝绒上面,白金的表带,一圈小小碎钻,衬得手美表也美。
青青惊喜地叹了一声:“西棠,好漂亮呀,买了吧。”西棠微笑着摇摇头。
她将手表除了下来,都没敢留恋地望几眼,就直接走开了几步,悄声跟青青说:“我工作的收入,还买不起呢。”
姜松雪一直在旁边看着呢,跟在她们在身后,正好听见了,她诧异地说:“哎哟,西棠,你那么大牌的明星,还买不起一块十万块的表吗?据说你们片酬很高啊,一集就十几万啊。”
正在收拾珠宝的服务员立刻抬起头来打量她们。西棠脸孔顿时涨红。
玻璃柜子旁有几位顾客,闻言纷纷看过来,有人惊叫一声,立刻转过头跟身旁的人兴奋地交头接耳。
楼上的男人们下楼来,正出了电梯朝着她们走过来,青青拉着西棠快步离开了那个柜台,赶紧向他们走来,赵平津正好撞见到这一幕,他大步走近,低声地跟黄西棠说:“看上了什么?”
西棠要走。
赵平津喊住她:“黄西棠。”
周围已经有人举起了手机,西棠脸更红,头低下去。
赵平津挡在她的身前,转过头望着姜松雪,不悦地阴沉着脸,压着嗓音说了一句:“你再惹她试试看!”
赵平津牵住黄西棠的手转身就走。
姜松雪推了推墨镜,一脸的无辜:“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她很红了耶……”
赵平津回到家,他的工作助理打来电话,他一边扯领带一边接电话,交代完了工作挂了电话开始发脾气:“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钱是给少了来着,你在外面让人欺负,这不是丢我的人吗?”
西棠不理会他的莫名其妙:“我让谁欺负了?她爱说让她说去。”
赵平津将手机和包往沙发上狠狠一掼:“就那么点钱你就让人看扁了,你这不是存心寒碜我吗?”
西棠回头看他又耍少爷脾气:“你冲谁撒气呢?嫌我给你丢人了?我丢你什么人了?这北京城里头逛商场的那么多人,难道谁都买得起那里的东西?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赵平津拿眼瞪着她:“黄西棠你就横,就敢跟我横,我亏待你了吗?你说你大明星派头大,钱花得多要买东西,你抠门成这样,你买什么去了?”
西棠冲着他叫了一声:“是,我是舍不得花!我经纪人帮我攒着行不行?我想在上海买个房子跟我妈住!”
赵平津噎住了一秒,沉默着不说话了。
西棠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昨晚没睡好,早上迷迷糊糊地赖了床,再醒来已经十一点多,她从床上爬起来,看到那只腕表在她的梳妆台上。
纯黑的木质盒子,打开来,丝绒上闪烁耀眼的光芒。西棠敲了敲书房的门。
赵平津正在书房里对着电脑,见到她走过来,抬起头来。西棠轻声地说:“谢谢。”
赵平津转过头去,没理会她这句话,直接说:“我饿了。”西棠进去厨房给他烤面包,热了牛奶端到书房去。
赵平津将工作处理完,走了出来,看到她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剧本,却没有在看,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赵平津经过她身旁:“最近有什么事儿吗?”
西棠在出神,愣了一下,才摇了摇头:“没有。”
赵平津细细看了她一眼,他这段时间忙,没怎么见她,应该是拍戏熬人,黄西棠一向透亮光泽的白皙皮肤都显了憔悴,他暗自地握了握拳,将水杯搁在了沙发边上,坐到她身边,斜睨她一眼:“你这段时间怎么跟吹气球似的?”
西棠闻言,好脾气地抬头对着他笑了笑:“剧组伙食好,吃太多了。”
赵平津说她忽胖忽瘦的,这也是没办法,都是戏里要求的,她把大公主藏在了心里。印南跟她说的,演员要学会入戏,更要学会出戏,可她觉得这太难了,前段时间大公主的戏份悲苦,她几乎每天都在镜头前哭,夜里回酒店夜里也哭,印南在剧中饰演她的丈夫,一个北平警署的三公子,娶了金枝玉叶的大公主,却不料大公主婚前已经心有所属,他在愤怒之中背弃了家庭,离开新婚妻子,奔赴抗日前线战场做了一名炮火中的医官,最终两人在经历了乱世离散的悲苦喜乐之后,终于解开心结认定了彼此的一世真情。那一天冯导演喊cut之后,印南放开了西棠,想逗逗她开心:“我的好格格,你都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啦,为夫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啦。”
西棠红着眼,赶紧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上个月戏里大公主开始怀孕,导演要求她增胖,西棠睡不好,一天吃几顿,消夜也敢吃起司蛋糕,脸上浮肿,镜头里看,怀孕的真实感入木三分。
倪凯伦过来看见她,第一句话是:“怎么胖这么多?”
小宁在一边解释:“拍怀孕的戏呢,导演让胖一点。”
倪凯伦颇不赞成:“一般女明星不就穿多点衣服,你非得搭上身材,小心点,减下来皮是皱的。”
倪凯伦吩咐她的助理小宁:“别再给她吃那么多东西。”
赵平津望着她又开始出神,淡淡地说了一句:“要是觉得不开心,拿我卡去买点东西吧。”
西棠恭顺地答了一句:“好。”
赵平津也知道,她现在在他跟前事事顺从,两个人相处得客客气气的,她心里的事儿,她不会再跟他说,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太深了,他之前给她的那张卡,所有的消费记录会发到他的手机,她一次都没用过。
中午过后,西棠收拾东西回剧组。
西棠坐在沙发边上,偷偷看了一眼赵平津,他完全没有察觉,悠闲自得地坐在沙发里喝水。
她的心忽然跳得有点快。
西棠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说:“我明天早上拍最后一场戏,在宋庄,可以骑马,你要不要来看看?”
赵平津奇怪地说:“前几天不是都杀青了吗?”
西棠稳住了呼吸,有板有眼地答:“那个媒体见面会是安排好了的,冯导拍戏精益求精,我们已经拼命赶进度。”
赵平津随口问:“你手上没劲儿,怎么骑马?”
西棠几乎是用了演技来控制住了自已的面部表情,使自已表达得自然而流畅:“跑的时候有替身。”
“那怎么拍你脸?”
“有时候也要自已跑。”
赵平津停顿了几秒,然后问了一句:“几点?”
西棠想了几秒,然后告诉他:“我们很早,六点从城区走,戏大概要十一点多开始。”
赵平津望了望蹲在沙发边上收拾化妆包的小人儿,她跟他以前交往过的那些的女明星完全不是一回事,黄西棠压根没想拿他去炫耀什么,她躲他都来不及,就像这次她在北京工作了三个多月,从未开口要求他去探过班。
赵平津不禁想起来以前她读大学,刚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他倒是常常去片场,在铁狮子胡同里。那会儿是夏天,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灰色的砖楼顶上,他在中午休息的间隙过去陪她吃午饭,常常遇着黄西棠还在工作,片场的工作其实是非常枯燥的,同一个镜头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拍,他跟黄西棠当时都年轻,爱意正浓,觉得一切新奇有趣,赵平津在树荫下看她扎着两根小辫儿,穿了件白裙子,骨架修长纤细,太阳底下一遍一遍地笑着奔跑,笑容美得如早春的艳阳,心里只觉得无限怜惜。跟她分手之后,他就讨厌一切的片场,像之前在横店,只觉得条件太差,夏天热冬天冷,现在这部戏都快结束了,黄西棠才是第一次邀他去探班,赵平津翻开手机看了眼明天的行程表:“那等你们开始了我去看看吧。”
西棠抿着嘴笑笑,似乎有一点点开心的样子,她拎起包:“那我回去工作了。”
赵平津坐在沙发上懒懒地说:“过来。”
西棠乖乖走过去,赵平津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依恋地抱了半天,最终吻了吻她的头发:“去吧。”
车子驶出建国门外大街,西棠靠在车后座,赵平津的车,车里有他的气息,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见他的面,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第八章
以命相搏
未知
西棠从宋庄马场走出来,看到赵平津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蓝色牛仔裤,站在栅栏外冲着她招手。
西棠接到他电话时看了时间,赵平津果真十一点多到的。西棠跟他说时,故意将时间往后压了压,彼时早晨骑马的戏份已经拍完,剧组已经准备接着拍第二场,她跟男二号程勉雨在旧护城河边谈心的戏份。
剧本里德国租界的天津河岸码头的清晨,远景和空景可以实地取景,但近景是一片烟霞蒸蔚,旷寂无人,如今北京城里哪里还寻得这方宝地,导演将人马拉到了潮白河,这里一片荒野漫漫,河水凝滞,岸边有一排迷蒙烟树,还颇有几分古都旧韵。
赵平津见到她,问了一声:“拍完了?”
西棠点点头。
赵平津看到她人好端端的,也没在意她拍什么戏份,只直接将车钥匙递给了她:“去我车里拿东西,给你们同事带的。”
西棠沿着剧组的一排车子走过去,沿途围观的村民盯着她在看,西棠也知道自已打扮怪异,她裹了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头上梳着两把软翅头,一位穿着青色棉袄的大娘拉着她问:“姑娘,哪个是明星?”
西棠指着围起来了的片场:“明星在里头!”
大娘打量了她一番:“大姑娘,你真俊啊,你也是明星吧?”西棠笑嘻嘻地问:“大娘,您看我像吗?”
大妈们齐声地说:“像!”
西棠乐呵呵地傻笑,拿着赵平津的钥匙按了好几次,才找到了他的车,车子后座里放着几大袋咖啡,还热腾腾的。
没料到他会愿意在车里搁味道那么浓重的饮料,西棠记得很多年前,她在他车上吃冰激凌,奶油顺着手指滴到座椅上,他咬着牙转过脸去不忍心再看,却不敢反抗的样子。车子和家里他是严重洁癖到一点点灰尘都不能忍,就因为纵容着她在车上吃东西,那两年多,赵平津换车换得格外频繁,后来风儿吹到老爷子耳边去了,据说老爷子入京那么多年了,都还保持着艰苦朴素的革命传统,尤其看不得小辈儿这么骄奢浪费,赵平津还被叫到跟前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
事到如今,好像很多事情,两个人都变得不在乎了。她用左手拎了两袋往回走。
西棠往回走了两步,转念一想停住了脚步,又返身折了回来,她站在赵平津的车旁,伸出脚踢了踢他车子的轮胎。
这不是办法。
西棠放弃了,拎着咖啡往剧组走去。
远远看到赵平津站在河边在跟一个男人聊天。
赵平津见到她踩在脏兮兮的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片场走过来,皱着眉头远远就说:“你怎么自已提?”
雪地太难走,西棠气都喘上了:“谁让你使唤我?”
赵平津一副不可救药的神色:“我使唤你,你不会使唤你助理?”西棠瞪他一眼,撇撇嘴说:“我没你那么臭不要脸。”
两人分明就是在打情骂俏,听得旁边的男人哈哈大笑:“这位妹妹好生眼熟,舟子,不介绍一下?”
赵平津替她拿了咖啡,然后介绍说:“这是黄西棠,这位是栗哲,知名的画家,策展人。”
西棠客气地笑着打招呼:“栗先生。”
京城这帮公子哥儿的风流韵事传得跟风一样轻快,赵平津的事儿栗哲多少也听说了一点,他打趣着说:“哈哈,久仰久仰,果真漂亮,怪不得连一向眼高于顶的赵舟舟同志都来陪同工作了。”
赵平津默认了没说话,眼底有些微的笑意。西棠怪不好意思的:“您别取笑我了。”
西棠将几袋咖啡递给了一旁走过的剧组工作人员。
回过头来时听到栗哲跟着赵平津说:“舟子,上回朗佲过来,我还问起你,真难得见您这尊真神一回,一会儿有空吗,过来给我那院子提个字。”
赵平津闲闲地踩着雪地里埋着的几棵嫩芽儿:“我哪还能写啊,多少年不练了。”
栗哲哪肯轻易放过他:“你那墨宝,千金难求,偏看不起我们这行当,字都不肯写两个。哥们儿好茶招待你,一会儿空了上我那儿坐会儿?”
栗哲朝着西棠作揖:“好妹妹,您将他匀我一会儿成吗?”赵平津看黄西棠。
呼朋唤友作乐一向是赵平津的本色,去哪儿都差不了这一道,西棠心知管不了他,于是点点头。
赵平津跟她说:“我在栗哲画室,有什么事打发人来喊我。”
西棠坐在折叠椅子上,副导在给男二李莫文说戏,西棠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四十分。
刚刚下来休息的间隙,她从片场远远看过去,赵平津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原地,西棠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证明赵平津还在这儿待着,她今天暗自观察过他的神色,赵平津一脸的轻松,还有兴致去喝茶会友,看起来不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西棠暗地里默默地盼着他在朋友那多逗留一会儿。
赵平津在栗哲的工作室喝了半壶茶,聊了会儿天,被逼着写字,写废了好几张玉版纸,终于有一张还看得过眼的。回头一看,栗哲在一旁抄着手笑嘻嘻地看,他工作室的小青年早将每张纸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他从小就被爷爷送去跟着田稽卿老先生习的字,田老先生是栗哲的表叔,后来栗哲做了方朗佲的策展人,跟他们几个,也是打小的情分了。
赵平津告辞后栗哲走了出来。
西棠从河岸边下来,潮白河滩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江水在河心缓慢地流淌,为了拍到更开阔的河景,用清新脱俗的场景衬托出少女时代的大公主跟进步青年的儿女情愫。剧组在堤边搭了一段木桥往河里延伸,冯导要拍出迎风飘拂的戏感,大公主的戏服只能穿绸的。西棠一下来就冷得直打哆嗦,饰演男二号的演员李墨文绅土地扶着她跨过木桥,走到了岸边,小宁正等在那里,立刻给她裹上羽绒服,又蹲下来给她换上雪地靴,西棠脱了脚上的缎绣鞋,冻得僵硬的一只脚要塞进靴子里,单腿没站稳,人止不住地往前蹦跶着跳了几步,小宁怕她摔了,伸手一拉没拉着,赶紧叫了起来:“唉唉,姐,当心!”
西棠的身后忽然被人一把拎住。
赵平津站在身后,稳稳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小宁仰起头,惊讶地道:“赵总?”
她跟了吴贞贞有一年多,自然认得赵平津,赵平津本不想理她,碍于她是黄西棠的助理,只得点了点头。
赵平津揽着西棠的腰,让她靠在他的身前,俯下身直接将她另外一只鞋子脱了,将雪地靴塞了进去。
小宁站在一旁愣住了,脸上那种惊奇的神色久久不散。
西棠温和地对她说:“我先休息会儿,一会儿有事喊你。”小宁识趣地离开了。
两个人坐到一边,西棠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倒出了热茶递给他。
赵平津接了过来,看到黄西棠又将瓶盖拧了起来:“为什么你不喝?”西棠笑笑说:“喝了要上厕所,戏服穿脱太麻烦了。”
赵平津看她,脸上涂得红红白白的,小脸孔精致五官煞是好看,只是冻得鼻尖发白。赵平津微微拧眉:“冻成这样,受这苦,我早就说过让你一边拍戏一边继续读书,年轻时候你爱怎么折腾没事儿,以后年纪大了还是不要这么辛苦,你就非得要干这行……”
下一秒,他猝然转过头,不再说话了。
西棠心底微微地发颤,两个人当年常常为这事儿吵架,西棠一吵起来就怒火三丈说他家瞧不起人,其实她也知道,赵平津终究是为她好,只是当时恨意炽盛,剑拔弩张抹杀了一切温柔。
眼看黄西棠沉默了,赵平津很快调整了神情,漫不经心地问:“吃午饭了吗?”
西棠摇摇头:“还要再一会儿。”
赵平津抬腕看看表,已经一点过了,他下午有公事要办,跟西棠说:“我得走了,下午有事儿。”
从这进城,车程最多就一个多小时,西棠暗暗地有些着急,脸上却不能露出分毫,只能随意地问了一句:“吃了饭再走?”
赵平津将手上的热茶递给她暖手,站了起来说:“我回城里吃吧,我坐会儿,等你开拍了我就走。”
西棠仰起脸笑嘻嘻调侃了一句:“也是,片场的盒饭,不敢招待赵少爷。”赵平津难得没翻脸,温和地说了一句:“我是真有事儿。”
这时副导演派场记过来催场了:“西爷,您准备了。”赵平津扶着她站了起来:“我走了。”
西棠点点头,随着场记往摄影机那边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悄悄地抬手,按了按衣服的口袋,她今天穿的是大公主的白色绣文对襟常服,隔着外面的羽绒服,她再次摸了摸,上衣襟下摆处的口袋里,藏了一片小小的薄瓷片。
赵平津眼看着她走进了片场里面,随即沿着河岸走回了村子旁的道路上,一路上听到里边摄影助理的吆喝清场声,黄西棠应该是开始工作了,他将车倒出了临时停车道,在转弯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后视镜。3739
隔着的树丛的河岸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赵平津正在倒车,不知怎地眼皮突然猛地一跳,背上冷冷地打了个寒战。
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遥遥地看到岸边的人影忽然开始慌乱奔走,有人冲着里面跑进去,有人拼命地大叫:“先救人!”
赵平津一脚踩下刹车,拔了车钥匙就跑,冲到河堤边,远远看到剧组收音的杆儿爷拖着一个长杆伸进了河里,一个人漂在河岸边举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几个爷们儿趴在河边将两人拖了上来。
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小人儿被拽了上来,湿漉漉的一身,白色的积血混着黑泥的地上,拖出了一条细细的刺目红色血迹。
赵平津脚下一路狂奔,脑中嗡的一声,他疯了一般地冲过去,感觉喉咙间有股腥气翻涌起来。
剧组将最近的车子开了过来,将西棠送上了车。
剧组里安排了个工作人员开车,小宁跟在副驾驶,抽抽噎噎地给倪凯伦打电话。
赵平津坐在后座,握住西棠的手臂,手帕按在她的伤口上面,血一直没有止住,一直流出来,小宁给他递了一条毛巾,方才西棠被拖了上来,剧组的人给她做急救,几双男人粗壮的手将她的身体大力地翻转过来,搁在膝盖上冲着她的背上猛拍一通,施救的人也紧张到不得章法,这么一折看起来西棠单薄的身体都要被折断了。她好不容易呛了几口水出来,口鼻也恢复了呼吸,小宁害怕地转过头去,却看到赵平津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神色虽然是镇定的,可是脸色却白得厉害,连嘴唇透出了霜白,整个人几乎就跟被河里的冰水泡过的黄西棠一模一样了。
小宁那一刻都差点忘记了害怕,她给吴贞贞做助理时,见过赵平津好几次,又冷又傲的有钱男人,任凭吴贞贞怎么腻歪撒娇,面上都是清清淡淡的,基本正眼也不会瞧人一眼,没想到隔了几个月,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位云端上遥不可及的公子哥儿,竟然也是凡人。
小宁手边的电话一振,她赶紧回过神来,倪凯伦回电话了。
赵平津一遍一遍地擦干西棠身上淌着的水,恍惚间想起来,那年也是这么冷的天儿,方朗佲将浑身是血的她抱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