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就扭头去和殷或道:“好奇怪,县城里竟然还有流民,还以为都叫白善搜刮干净了呢。”
殷或便微微倾身往窗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道:“刚到的吧?”
白二郎便叹气,“真可怜,用不了两天他们就消失了。”
殷或:“……你这话若叫不知情的听了,还以为他是个恶官,掳了人要干什么去呢。”
“他们或许没被掳,但我们两个是被掳了,我是来避暑休假的,为何要这样来回的奔波?”
相比之下白善还能固定在北海县呢,看着可比他自在多了。
俩人直接到的北海县衙,他们这次从外头给白善拉回来好几车的布料,还给他谈妥了几门生意,“我们和青州城那边的铺子谈好了,一共五百个木桶,做好了由他们自己送过来。”
殷或则道:“农具也在青州城、临淄、千乘三个县定了一批,用的全是你给的样子,我也都看过,他们可以做出来,因为量大,他们也愿意送货。”
白二郎挠了挠脑袋道:“倒是粮食我们没买多少,我们去各地粮铺看了看,虽说秋收了,粮价稍显下降,但依旧贵得很,还不如直接下乡买呢。”
他好歹是做粮食发家的,先到地头田间问一下价格,再到铺子里问,发现这价格差得有点儿多。
白善问:“今年青州的收成如何?”
白二郎道:“风调雨顺,除了千乘县有些地方在灌浆时有些小旱,其他人都说今年收成比去年好。”
“那就再等几日,我们直接到地里去收。”
白二郎问:“你要买多少?”
“先来个五千石吧。”
白二郎瞪大了眼睛:“……你买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白善道:“有备无患,我现在手底下光将士就养了七百多人,还不算县衙的差役衙役和外头的帮闲,满打满算有小一千人了。现在又有这么多长工,在明年夏收之前,他们吃的全都要从外头买,五千石看着多,但其实不太多。”
白二郎信他才怪,一个人每天吃多少粮食他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他还是“先来”,说明他后头还要再买的。
他心思还没开展,殷或已经问,“你怕盐场的事闹大,有人拦着粮食进北海县?”
白善微微笑了笑,“有备无患嘛,虽说我现在也在结盟,但利益动人心。”
谁知道他现在谈好的盟友会不会转身投向别人的怀抱呢,先生说过,做人要诚实,但也要知道,为官之道,少不得“奸诈”二字,我们可以不奸诈,却得防着别人奸诈。
第3024章
信任
已经隐隐察觉情势不太对的路县令在知道有人甚至丢下正在秋收的稻子而去北海县打工后便暗骂了白善一声“奸诈”,却不好出手阻拦。
想了想,到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
但为了不让白善从他这里抢走太多的人,他也让衙役多排查过路的流民,“指引他们往北海县去。”
这些流民他目前没有能力安置,不如给白善,他有了足够的人,应该就不会再从他手里抢现成的人了吧?
路县令却没料到,小小一个北海县就跟鲸吞一样的吸收着这些外来的人口。
他们会最先在城外的官田里安置,那是历代县令的官田,也是现在白善的职田。
或许是为少一些纷争,或许是给一县父母官的优待,那一片除了县令的职田外便是大片的荒地和露地。
前任路县令不忍这些地荒废,所以让人多种了一些荒地,即便他后来高升离开了,这一块官田也是有人耕作的。
白善来了以后就便宜了他。
可惜佃户们似乎不太用心,产量不是很高。
白善也能理解,给官府做佃户实在不是一件多高兴的事,所以他收了夏收回来的麦子和秋收的稻谷后,留下足够他们三家吃的,剩下的转身又卖给了县衙。
价格公道,既没有占县衙的便宜,也没有让县衙占自己的便宜。
正想趁机贿赂一下白善的宋主簿:……
这是送上门的钱都不要啊。
现在那块地附近到处都是人,白善让人在露地上建了不少茅草屋给人居住,然后让他们开垦他职田附近的荒地,以做官田。
至于他的职田,现在则是分成了一块一块的,或要种植冬小麦,或要挖池塘养鱼,或者要种桑种麻,还有一些比较好的田则被开出来,洒下了菜种种菜。
这样公器私用,县衙里暂时没有反对的意见。
但被招进去的长工们在做一段时间后就会被筛选出来一组一组的分派到各个村子的官田上劳作。
朱三郎他们在第三天的傍晚领到了工钱,整整四十文。
他们三个依旧很瘦,但精神和之前大不一样,因为他们进来前是流民,又有医署的条子,所以虽然被分在种地这一行列里,却被分派了相对较轻的活计。
用带着他们的人的话说就是,“先养好身体,后面才好用,不然一上来就弄坏了身体,以后谁给县衙干活儿?”
他道:“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县衙里传出来,说是县太爷说的。”
因为白善时不时的过来查看询问,因此工人们之间不敢互相倾轧,连衙役们都不敢对他们太凶,生怕给白县令留下不好的印象。
虽然这位白县令的手段也厉害,但从他做的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来看,谁都知道他爱护百姓,尤其是自己治下的人,所以便是心有戾气的衙役也不敢做什么。
更不要说董县尉一再的三令五申,没人敢违抗。
朱三郎领了四十文的工钱,立即往怀里一揣,跑去找管理他们的书记员请假。
“进城?”书记员抬头看他,再看向他身后的两个青年,挤出笑容道:“是进城买东西吗?要买什么?我们这里有啊,衣服鞋袜应有尽有,你别嫌弃它们针脚不细密,但它便宜啊,你上县城里打听打听,哪家铺子的成衣才卖二十文?布料都是好布料,以后线要是崩了,自己买线回来缝一缝就能穿了。”
朱三郎:……谁买衣服不是一买能穿三五年的,谁会冲着崩线去买?
他总算是知道为啥县衙的衣裳这么便宜了。
他连忙道:“我不是买东西,是出去看看亲人,他们跟我一起来了北海县,现在不知如何了,所以我想去看看。”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我想让他们也进县衙打工,只是其中有几个带着孩子,不知大人们可要。”
书记员立即道:“孩子没工钱。”
朱三郎:“……小的不是这意思,孩子自然是不要工钱的,那大人做工了,孩子能跟着吗?放心,他们不吃县衙的东西,我们自己省下口粮来给他们。”
书记员:“你们吃的不还是县衙给的吗?你们都是流民吧,县衙那边有现成的规章,你们带着人去就行,可以带孩子。”
他扭头去看了一眼沙漏,道:“时间不早了,这会儿县衙应该下衙了,不过赵吏一般会比别人晚下衙,你们要是去得早,说不定今天还能住进来。”
朱三郎一听,领了条子后便带着两个小伙伴飞奔进城,在城门口不远的巷子里找到了两个人,“其他人呢,赶紧把他们叫回来,我们一起去县衙登记去。”
那俩人看着大变样的朱三郎三人,惊诧得不行,“这是新衣服?还有新鞋子,三郎,你们发达了?”
朱三郎拍掉他们的脏手,“别乱摸,你们也会有的,赶紧把大家都叫回来。”
俩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去县衙的事靠谱?”
“靠谱,”朱三郎将怀里还没焐热的铜钱拿出来在他们眼前一晃后就珍而重之的收起来,道:“三天结算一次工钱,我们去了两天就正好碰上发工钱,我们三个都有了。”
俩人听着羡慕不已,然后立刻出去找人,他们也不一条一条巷子的找,直接沿着大街往下,用家乡话一路跑一路喊,“回来咧,三郎回来了,快回来咧——”
正蹲在后巷里扒拉饭馆泔水的几人听见,立即把才翻出来的小半块馒头塞嘴里,转身就往外跑……
街边正伸着手和路过的人说吉利话的孩子也听到了,头一扭看向各自的亲人,他们也立即上前,夹起孩子就往城门口那块跑。
两刻钟后,一群脏兮兮,气喘吁吁的人在县衙门口堵住了要下衙回家的赵明。
赵明:……
他看了看天上已经坠西的太阳,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这群人,到底还是转身领了他们进县衙。
加上孩子,一共十八个人,不少了。
因为人多,且又都是流民,所以在给他们登记完以后赵明亲自带他们出门,却没有去医署,而是去了县衙后院的侧门敲门。
不一会儿,穿着家常衣裳的白善便和周满一起出来看。
第3025章
不会掉馅饼
俩人正在用饭,看到他们,周满第一句问的就是,“吃饭了吗?”
大人们有些拘谨的站着,倒是站在最前面的四个孩子特别老实的摇了摇头,因为瘦,眼睛就显得特别的大,有个小姑娘抬起头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周满,那眼睛几乎占了脸的一半。
周满便伸手牵起她的手,转身进门,“那先吃饭再说吧。”
白善便也侧身让他们进门,顺便叫上赵明,“你一起进来吃点儿吧。”
只是因为县衙没有药皂,想要过来找西饼要几块药皂的赵明:……
他没想惊动县令和周大人啊!
赵明沉默的跟着进门。
五月看到这一群看上去比乞丐还要脏的人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忙转身去厨房里打温水过来给他们洗脸净手。
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碌起来。
周满叫住她道:“让厨房将饭煮成粥,多放一点儿水,煮烂一些。”
五月扫了他们一眼,有些纠结,这么多人,恐怕得把所有人的饭都开了吧?
“郎主和娘子吃什么?”
“我们也吃粥呗,快去吧,有开水就用开水煮上,快一些。”
开水没有,但热水是有的,贺嫂子直接把所有人的饭都挖了倒进一口大锅里,加上热水就煮。
等他们洗好脸和手,周满又给他们摸完脉,粥也煮好了。
贺嫂子直接倒在木桶里提过来,即便是已经吃了两天饱饭的朱三郎看到这热腾腾的稀饭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贺嫂子将木桶提过来,见他们都坐在院子里,便放在廊下,转身道:“奴婢去拿碗筷和小菜。”
“不用,不用,我们有碗。”
十多个人立即从怀里,包袱里拿出自己的碗来,有木碗,也有缺了口的瓷碗,要不是这里是县令家,他们肯定一哄而散分食了。
但因为这是县令家,所以他们不敢。
白善看了眼他们手里的碗,觉得不能浪费了刚才洗的温水和药皂,于是坚持道:“你们再等一等。”
然后让贺嫂子他们下去拿碗筷和小菜。
好在白家下人还是挺多的,不一会儿大家便从厨房里送来各种东西,还将饭桌摆在了外面。
五月给他们盛粥,见他们一拿到就要喝,连忙拦住,“小心烫嘴。”
周满也眼皮直跳,连忙道:“太烫会烫坏嘴巴和食道的,要是烫坏了食道,你们想吃东西也吃不了。”
本来并不介意被烫的几人一听,便不敢往嘴里灌了,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吸着喝。
周满松了一口气,等他们都打过以后便也拿着碗上前排队打了一碗。
看着同样接了一碗粥跟他们一样蹲在台阶上喝粥的白善,赵明许久说不出话来。
白县令这也太熟练了吧?
一桶粥就这么完了,贺嫂子又拎了一桶出来放着,流民们看见骚动了一下,然后加快了喝粥的动作,然后五月和九兰也抬了一桶上来……
流民们就放缓了动作。
周满为了让他们喝慢点儿,就让他们绊着小菜吃,白善则是找他们说话,“你们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县城里多了一群流民,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白善也早就从巡街的衙役们那里知道了。
不过他派衙役去劝说他们到衙门登记无果后便不再勉强,他大概能猜出他们是在观望。
他并不想勉强人,以免给后面过来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会儿人终于来了,他自然有许多的话要问。
他们道:“我们是从潞州过来的。”
赵明想了想,没能想清楚潞州是哪儿,白善则问道:“你们是因何出来流浪的?”
“没有地了,朝廷要交的赋税交不上,就出来了。”
白善挑眉,“都没有地了吗?”
便有两个不好意思的道:“我家还有两亩地,但那地不好,没什么收成,种着还不如不种。”
白善微微颔首,“你们是为什么失地?”
那原因也是不统一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差不多的,五年前,潞州干旱……
“其实也不是很旱,但那年运气实在不好,后来好容易下雨了,也不知为什么,那稻穗上的虫子特别多,都是那种黑乎乎的,一眼望去,一整块地都是那黑乎乎的虫子,稻穗上的壳没多少,倒是虫子压弯了稻穗,叶子都被啃了不少。”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用火赶,用手撸,但累了一月,那稻壳还是空了,没有收成,要交税,又要活命,免不得就得跟人借钱借粮,本想着这几年勒紧裤腰带就能还上,谁知第二年收成也很一般,交了赋税后剩下的也就够家里吃,根本还不上。”
“赵老爷不愿再赊借,让我们立即还钱,没办法,我们只能把田地卖了或抵押给他。”
白善微肃,“朝廷有令,除非有丧,有病,不然不能卖永业田。”
永业田不能买卖,除非家里有死人需要发丧,或者病人急需治病,到县衙拿了核准的文书才可以卖。
白善说完便一顿,显然也想到了其中关键,他们要卖,这些东西自然有人替他们办好。
果然几人道:“这个容易得很,赵老爷和县衙里的主簿大人说一声就行,卖多少地都是可以的。”
他们都觉得赵老爷是好人,只是他们运气不太好,遇上灾年了。
白善顿了顿,也没说赵老爷不好,只是问,“当年县衙没有赈济吗?”
“旱灾并不是很严重。”
虫灾也属于天灾好不好?
不过白善张了张嘴,还是略过这个话题,问道:“你们要落户北海县吗?“
大家都有些迟疑,不由看向朱三郎。
朱三郎此时却对北海县和白县令很有信心,尤其此时白县令还捧着一个碗跟他们面对面蹲着吃粥,试问有哪个县太爷能做到这点?
因此他狠狠的点头,直接跪在地上道:“只要大人肯收留我们,我们万死不辞。”
白善放下碗,将人扶起来道:“倒也不至于如此,你们也可以考虑一段时间,本县也要考察你们的。”
他道:“你们落户,本县会给你们足够活口的田地,还会给你们建造房屋,给你们免税两年,但本县也不是全无条件的。”
大家一听说他有条件才安心一点儿,不然凭什么有这么好的条件呢?
他们在外流浪四年了,一路从潞州流落到这,早就深知一个道理,天上不会掉馅饼。
第3026章
孤注一掷
白善只有一个条件,要他们每人耕作官田两亩三年,免费的。
县衙只提供种子和农具,县衙会有专人负责查看,以核定对方是否尽心,“给你们耕种的官田必须全部按照本县的吩咐来,至于最后的产量是多少不用你们管。”
他道:“歹也好,高也罢,本县全部接受,种子和农具全由本县来负责我会派人去查看,只要你们做到了本县吩咐的,三年以后,分给你们的田地会造册分地契,算你们的永业田。”
朱三郎忍不住问道:“那要是大人不在了呢?”
白善:“除非我死,不然三年内我都会在任上,不过你们放心,我要是三年内离任或死了,会有人替你们办理地契,这一点可以写到合约里。”
一群人不解,“合约?”
“对,本县,或者说北海县与你们的合约,到时候这些都会写下来,双方签字画押,这不仅是本县和你们的约定,也是北海县和你们的约定,所以即便是本县不是北海县县令了,也自有人替你们办好这一切。”
当然,白善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承诺的事假以人手,总觉得是失信。
流民们心动不已,很想当场应下,但又有些顾虑,于是没说话。
白善也不要他们现在就给出答案,他愿意给他们考虑的时间。
周满和白善只吃了一碗粥便停下了,看着他们将剩下的两桶粥都分吃了。
这是他们四年来难得吃得最饱的一次,好在米被煮得很烂,小菜也是清淡的,不用害怕吃坏了肠胃。
考虑到他们带着四个孩子,周满便让人去不远处的方县丞家里借了四套干净的孩子衣裳来,“县衙户房没有小儿穿的衣裳,这四套你们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