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她亲生父亲死了，但今天这个死了很多年的人居然又出现了。

    爸爸下乡那会她才七八岁，虽然记事了，但时间过去了太久，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亲爸长什么样了。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直到见她妈和后爸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她妈差点被吓晕了，靠在后爸怀里大喘气。

    她之后才知道突然出现的人是自己亲爸。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骑上自行车来找大哥了。

    “大哥，是爸爸，爸爸没死，爸爸回来了，你快跟我回去看看吧！”顾清清连忙解释。

    顾清衍眸似寒潭，一时让人摸不清情绪，他松开顾清清的手臂，回眸看了桌子边的夏梦一眼，“我出去一趟。”

    夏梦站起身，扶着腰走到他身边，“我跟你一起去。”

    顾清衍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她的肚子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先在家休息。”

    “我刚睡醒，在家肯定也睡不着，我陪你一起去吧。”夏梦已经走到他身边，另一只手拉住他垂在身侧的大手晃了晃。

    “我还没见过公公呢，刚好可以见见。”夏梦轻声说，脸上的笑像是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顾清衍拒绝不了她，反握住她的手点点头。

    两人一起走出屋子，顾清衍去推自行车。

    走到门口，夏梦就跟夏花交代情况，“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姐你一个人在家，把门插好了，不用等我们回来。”

    “好，你们回来时敲门，我能听见，路上小心点，自己也多注意些，你月份大了，千万别磕了碰了。”夏花很是担心，都想跟着一起去了，但她是去婆家，自己跟着总归不合适。

    “我知道。”夏梦挥挥手，被顾清衍扶着，小心的坐上自行车后座。

    顾清清也骑上自己的自行车，三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巷子口。

    天边还挂着红彤彤的太阳，等三人到纺织厂家属院时，太阳就快下山了。

    陈家的大门大开着，屋里传出说话声还有孩子的哭声。

    “哇啊啊~~~让他走！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

    “继业乖，他是你亲爸爸，快叫爸爸。”

    这一听就是顾继业和秦琼玉的声音。

    顾清衍把自行车停在门口，却半天都没往里进。

    夏梦走到他身边，再一次握住他有些凉的手，柔软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然后往前走了步，侧着脑袋冲他笑了下，“走吧！”

    顾清衍敛了敛神色，眸光微闪，这才握着夏梦走进了院子。

    刚进去，一眼就见大门口站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他微微弯着腰，头发半白却梳的整齐，衣服有些旧，却也干干净净。

    他似乎想安抚顾继业的情绪，却被闹脾气的顾继业狠狠推了下。

    小胖子的力气还挺大，男人正好站在门边，身后就是门口的两阶楼梯，他一个踩空，脚下就是一歪。

    顾清衍上前两步，一把把人拽住了。

    男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站直身子理了理歪掉的眼镜，这才回头打算看看扶了他一把的人是谁。

    “清衍，你怎么回来了？”屋里，秦琼玉有些意外，随后就看见了跟在后面的顾清清。

    她不禁觑了顾清清一眼，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的，居然把清衍叫回来了。

    听到清衍，男人立马回头，一眼就看见了顾清衍。

    他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脑袋，却发现自己已经摸不到他的头了。

    他的手最后颤抖的摸了摸顾清衍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长高了，也壮实了，比我都高了。”

    看的儿子长得那么出色，想起刚刚听说他考上了京华大学。

    他心里五味杂陈，却又很是欣慰。

    知道儿子没受到自己的影响，他觉得这些年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顾清衍却眸色沉沉，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却怎么都没看出破绽来。

    虽然苍老了很多，但确实是记忆里父亲的模样。

    “顾徐之？你没死？”顾清衍的声音也是沉的，像是带着空谷的回音。

    当年农村牛棚大火，是他亲手把燃尽的废墟一点点扒开，最后从里面拉出一具已经面目全非，烧焦的尸体。

    牛棚里只住了父子两人，农场里除了他们，根本就没人会靠近那个臭烘烘的地方。

    农场的管理员后来还清点了人数，也确认了被烧死的人就是顾徐之，就算万般不愿意，他最后也只能相信父亲死了。

    他蹲在废墟的角落里，和那具烧焦的尸体一起待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他几乎没有动，也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到尸体臭了，有味道了。

    他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自己一点点挖坑，把人埋在了牛棚不远处的小山坡上。

    最后自己一点点搬来石头垒上去，做了个小小的坟包。

    直到一个月后，秦琼玉才过去把他接回京市。

    落日余晖在他身下的地面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顾清衍就那么神情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人。

    夏梦第一次在顾清衍脸上看到那么复杂的表情，震惊不解怀疑。

    顾徐之也被他那么一句话问住了，一时间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清衍，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当时情况太复杂了，我怕连累你。”顾徐之说的艰难，声音似乎都是破碎的。

    “那你现在怎么又回来了？”顾清衍垂眸问。

    “我......回来看看你们，看来你妈把你们养的挺好，那我就放心了。”顾徐之似乎想说些轻松的话，但神情却变得有些黯淡。

    这些年孩子一直是他心里的支柱，每天都在想孩子们长大了没，过的好不好？等自己见到他们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想象中的画面全都成了泡影。

    第171章

    实在有点突然

    “既然清衍也回来了，那就进屋说吧。”

    屋内，陈友德的声音响起，他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一时看不清表情。

    “就是，那么多人站门口，让人看见怎么说？难道说她前头那个丈夫找上门了啊，也不嫌丢人！”

    陈婆子坐在沙发上，怀里还坐着大孙子陈耀祖，她一边剥橘子一边往陈耀祖嘴里塞。

    还不忘对着秦琼玉冷哼一声。

    自从上回夏梦他们过来后，陈老婆子和秦琼玉这对婆媳就算彻底撕破脸了，秦琼玉从医院回来后也每天在床上躺着，一副快不行的样子。

    后来还是陈友德把陈招娣赶回了老家，秦琼玉的身体才慢慢好起来。

    陈婆子跟儿子大闹了一场，当然也不是多在意陈招娣，只是觉得儿子被这狐媚子勾了魂，完全不听自己这个老娘的话。

    最后陈老婆子也往地上一躺，说自己病的起不来了，活不了了，要被儿子儿媳气死了。

    惹得周围一些邻居听到声音都来看，陈友德怕丢人，又承诺要把陈耀祖认回去，以后绝不会让他吃亏。

    陈婆子的心气着才平和了一些，可秦琼玉又不高兴了，觉得陈友德原本瞒着他有个孩子，就已经伤透了她的心，现在居然还要认回来，那让别人怎么想她？

    两边就那么斗法，陈友德两边劝着，每天一个头两个大，都不想回家了。

    好不容易两边都被他哄好了，眼看着终于能平息下来了，今天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看到顾徐之的那一刻，不仅秦琼玉差点心脏病发，陈友德感觉自己也差点吓出心脏病。

    “先进去吧。”夏梦拍拍顾清衍的后背，轻轻往前推了一下。

    说完，她又转头对着顾清衍面前的男人笑了下。

    “叔叔你好。”她笑的很是乖巧，一双带笑的眼睛弯弯的，很是讨人喜欢。

    顾徐之这才注意到她，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的肚子，还有跟顾清衍很是亲密的动作。

    这个时候还挺注意男女大防，一般关系可不会动作亲密，还靠的那么近。

    “这是？”问出口，他才去看夏梦的脸，乍然就对上了她的笑脸。

    顾徐之突然就愣住了，“是你？”

    “啊？您认识我啊？”这下轮到夏梦有点懵了，她应该不可能认识顾清衍他亲爹啊？

    她这才又去仔细看对方，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个？

    “小姑娘，我们之前在火车上见过，多亏你给的吃食，算是帮了我大忙了。”顾徐之笑了下说，真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小姑娘，只是一下子对这个姑娘更好奇了。

    当初要不是小姑娘给的食物，他真可能会饿死在路上，连京市都回不来。

    所以他对这个只见过两回的小姑娘很是印象深刻。

    这姑娘才多大啊？怎么就怀孕了？

    再看看自己的大儿子，不会欺骗人家的感情了吧？

    上次见面时小姑娘肚子还是正常的，他都来一会了，也没听说儿子结婚了啊！

    他严重怀疑自己儿子干了不好的事情，一时间心里的难受都减轻了一些，只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真是顾清衍骗人家小姑娘感情，让人未婚先孕，他怎么也要把儿子教训一顿。

    打断腿都算是轻的。

    “呀，叔叔是你？那真是太巧了。”夏梦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为了骗人贩子随意找的人，居然会是顾清衍的亲爹？

    这是什么运气啊？

    “你们这是？”顾徐之怕问的太直接会让小姑娘下不来台，只能有些含糊的问，眼神却在两人之间逡巡。

    顾清衍垂眸看了夏梦一眼，眼神都变得柔和了一些，这才道，“我结婚了，她是我妻子。”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顾徐之有些不可置信，他的记忆里顾清衍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几年不见，儿子居然已经结婚了？

    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那他不是要当爷爷了？

    实在有点突然。

    几人一起进了屋子，顾徐之神情都有点恍惚。

    一时又难过，又欣慰，又开心。

    情绪可谓大起大落了。

    顾继业见顾徐之又回来了，顿时一扭身子冲进秦琼玉怀里，指着他又道，“妈妈，把她赶出去，我不要，他不是我爸爸！”

    “他就是你爸爸，你爸爸回来了，看你还跟我抢爸爸，让你爸爸把你带走，这里不是你家了！”沙发上的陈耀祖大声道。

    “哇啊——爸爸，不要啊！我不要被带走！”顾继业听了，吓得又要往陈友德怀里钻。

    “乱说什么呢。”陈友德训斥了陈耀祖一句。

    “你凶他干什么？他说的不是实话吗？人家亲爹都回来了，你还想一直帮别人养孩子啊？”陈婆子见大孙子被凶了，立马像护崽的母鸡。

    “娘，你说什么呢，继业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那么多年我都是把他当亲儿子养的，那么多年的感情又不是假的，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亲儿子。”陈友德说的很是真情实感。

    秦琼玉和他对视一眼，手轻轻在陈友德手上拍了拍，“友德，那么多年你对继业怎么样都是有目共睹的，继业最离不开的就是你。”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一起进门的几人，目光落在顾徐之的身上，眼神很是复杂。

    自从当年离婚，顾徐之随后下乡，她就再也没见过对方了，转眼十年就过去了。

    他比当年老了太多，甚至连头发都白了一半，刚刚看到他的时候，她甚至有点不敢认。

    顾家人长得都很好，她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顾徐之的样子，虽然他不如顾家老大成熟稳重，也不如顾家老三俊美肆意，但也是个温润儒雅的翩翩少年郎。

    他永远都是一副客气随和，彬彬有礼的样子，不管对谁都很好，就算对路边的乞丐，也能礼貌回应，从不会有半分嫌弃。

    他这个人，太好了。

    你在他身上好像挑不出任何的缺点。

    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没有缺点吗？

    秦琼玉脑中闪过无数曾经的画面，最后停在他被举报，两人离婚的一幕。

    第172章

    纯膈应人

    “徐之，你别介意，当初我们离婚时继业还没出生，他一直以为友德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一时有些没法接受。”

    秦琼玉藏起心中复杂的情绪，脸上的表情又转为哀怨。

    “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既然你活的好好的，怎么也不说一声呢？今天又那么突然回来，不仅是孩子，我也一时没法接受。”

    面对秦琼玉戚戚然的目光，顾徐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抱歉，当年我也是逼不得已，后来更是没机会说出实情，没想过一转眼那么多年就过去了，辛苦你了，孩子们都被你教的很好，看到你们过的好我就放心了，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顾徐之勉强露出一个笑，从他出现，看到秦琼玉露出的不是惊喜的表情，而是惊恐的依偎在陈友德怀里时，他就明白了，这个家他已经回不来了。

    时间还是太久了，那么多年，他们互相扶持养育孩子，有感情才是应该的。

    反而是自己，当真是不该出现。

    他也不怪秦琼玉，当初结婚他们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只是最后硕大的顾家只剩下他们两人，顾徐之提议给她许配个好人家，自己会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定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那时秦琼玉就那么期期艾艾的看着她，然后落下两行清泪，哀戚的说，“徐之，顾家就剩我们两人了，当初在我无依无靠的时候，是顾家收留了我，父亲对我比对亲生女儿还要好，我不想离开顾家。”

    “而且我身体那么差，又有谁愿意娶我呢，徐之，既然都是要嫁人，我想嫁给你。这样我一直都是顾家的人，永远也不用离开了。”

    那时候秦琼玉才二十岁，带着股小女儿的任性和娇态，顾徐之只当她是在说胡话，一点也没当真。

    直到当天晚上，秦琼玉脱掉衣服爬上了他的床，等他醒时，人已经一丝不挂的躺在身边。

    顾徐之有些生气，却见她脸上挂着泪，颤抖着身体搂住自己。

    “徐之，我害怕，我不想嫁给别人，不想离开你。”

    顾徐之一时什么火也发不出来了，只能找来衣服给她穿上，无奈的叹气。

    “你何必做出这种傻事。”

    即使他什么也没做，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传出去秦琼玉也没法做人了。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没多久两人就成婚了。

    要说他对秦琼玉没感情也不是，只是比起爱情，她更像自己的亲人，他不忍心伤害她。

    两人婚后的生活也算甜蜜，顾家虽然没落了，但比起普通人也要好的多，生活不说多富贵，日子却也不错。

    很快秦琼玉就怀孕了，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是个可爱的小男孩，他给他取名清衍。

    ——清风拂衍水，明月照归途。

    顾徐之为了给她和孩子更好的生活，就在大学找了份工作。

    这个年代，多少人都是见一面就结婚，他和秦琼玉至少相处了许多年，也算互相了解。

    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亲情或许才是更稳固的。

    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就会那么相敬如宾的过完一生。

    只是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一直担心的隐患还是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