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叶潇看到阮雨声将右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她顿了顿,缓缓伸出左手,却怎么也做不到自然大方地去牵他的手,于是用指尖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校服袖子。
这一幕被体育老师的视线敏锐捕捉到,音响里音乐声戛然而止。
“牵手!牵手不会吗?”体育老师皱着眉冲叶潇喊,又补充说,“还有,你站得离他这么远,一会儿这舞能跳得起来吗?”
遭到老师的训斥,叶潇只好往前迈步,站得离他稍近了些,然后用手指轻轻钩住了他的手指。她一直埋着头,没去看阮雨声的表情,却感觉到他被她握住的手指好像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你们俩是有仇吗?怎么正常牵个手就这么费劲?”体育老师被两人的表现彻底惹恼,怒声朝他们吼道。
两个班级队伍里的同学们不禁一边哄笑,一边低声议论起来。
“还别说,他们俩还真像有仇的。”
“看潇潇那抗拒的小眼神。”
“声哥行不行,不行我替他上啊。”
“都安静!”体育老师直接走到两人的面前,将叶潇的手塞进阮雨声的手掌里裹住,“这样才叫牵手!明白吗?你俩就这么牵着,给我牵十分钟!我就不信牵个手都不会!”
体育老师责怪道:“十六七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瞎别扭什么呢。”
体育老师说完便不再理他们两个,走进班级队伍里去指导各组同学的动作。
叶潇和阮雨声就这样尴尬地牵着彼此的手,面对面站在人群队伍的最前面。暮秋时分,空旷的体育馆里有阵阵凉风吹过,叶潇冰凉的手指被阮雨声温热的手掌包裹着,暖意一路向上蔓延,将她的心脏烫得发疼。
“太好了!班主任说这周不换座,咱俩可以继续靠着窗户坐了!”
“靠窗坐有什么好开心的?”
“窗户下面有暖气啊!你可以一边学习一边把手放在暖气上烤,这样手就不会那么冰了!”
“你干吗管我?我的手冰不冰,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每次课间操和你一起跳舞,我的手都要被你的手冰!
“你知不知道我握着你的手就像握着一块雪糕一样!大冬天的我还要握着块雪糕……”
“你的手才是雪糕!”
“才不是!我的手是暖宝宝!专门用来融化雪糕的暖宝宝!”
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中男孩的面孔和眼前少年的模样渐渐重合,叶潇的眼前忽然水雾迷蒙,鼻腔酸涩难忍。
她轻轻仰了下头,试图把眼眶里的泪意压下去,却被阮雨声觉察到了自已异样的情绪。
他抬眼看她,眼神里满是困惑。
叶潇眼里的泪意瞬间更加汹涌。
凭什么他们之间的那些回忆,他一句“记不清”就可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她却被困在里面备受折磨,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凭什么呢?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叶潇猛地把手抽了出来,捂着脸转身跑进了不远处的洗手间里。
她拧开手龙头,接了捧凉水扑在自已的脸颊上,想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已清醒。可她的脸太烫了,再凉的水也没办法让将她脸颊上的热度冷却。
等她终于洗完了脸,整理好情绪走出洗手间门口时,看到顾嘉南正靠在旁边的墙上等她。
“你没事吧?”顾嘉南问。3700
叶潇轻咬着唇,摇了下头。
“走吧,去食堂吃饭。”顾嘉南说。
叶潇和顾嘉南一起走出了体育馆门口,冷风扑面而来,贯穿她的全身,一阵透骨的凉。
“刚才阮雨声去找老师了,说他跳不了,让老师换别的男生和你跳。”
叶潇的心脏猛地颤了颤。
“估计他是看出来你真不想和他跳了吧。
“咱班男生不够,老师从七班借了几个过来,让阮雨声也直接站咱班后排了,他正好和黄伊澄一组。
“你俩也别互相折磨了,让他和黄伊澄跳多好,黄伊澄恨不得一天和他跳上八百遍。”
叶潇一直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冷淡,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潇潇,你真就这么讨厌阮雨声啊?”顾嘉南忽然问她。
“嗯,”叶潇扯起唇角笑了下,嗓音却是哑得不行,“我真的好讨厌他。”
第十四章
我会帮你找自由
曾经他说过的那些谎话,她再也不会去相信。
叶潇憋着一股力,在学习上越来越拼命。
课间的教室总是鸡飞狗跳,篮球和纸飞机从她的头顶划过一道道弧线,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题目上,运笔如飞,头都不会抬起来一下。
她讨厌阮雨声。
所以她要一直考第一,不给他任何超过自已的机会。
然而即便她已经这样努力了,取得的效果却仍旧没办法令她自已满意。小时候妈妈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就像女巫的咒语,这么多年来时时充斥在她的耳边。
她很笨。
但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很笨。
一旦她把自已的笨表现了出来,那么她的人生就会走进一条死胡同,再也无路可以走。
因为她是叶潇。
和开学来两次月考的情况一样,一班的期中考试平均成绩仍旧领先于七班。叶潇的理化生成绩虽然算不上顶尖,终归语文和英语的单科分数都是年级第一,让她的总成绩比阮雨声高了五分。尤萍心里憋着气,看一班的学生各种不顺眼,而这些学生里最让她看不顺眼的,无疑是占尽风头的叶潇。
尤萍的上课模式让包括叶潇在内的很多一班学生都非常讨厌。她喜欢猝不及防地提问,然后对回答问题的学生进行一番评价——大多数评价语都包含着讽刺和挖苦。
让叶潇头疼的是,尤萍很喜欢提问自已。每一堂生物课上,叶潇都觉得自已好像行走在钢丝线上,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因为只要她给出的答案有一丁点错误,尤萍马上会阴阳怪气地问:“年级第一就这水平?”
接下来她会说,我们班阮雨声就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们班阮雨声就是对学习还不够上心,他要是有你们班叶潇一半努力,年级第一早就没你们班叶潇什么事儿了。
“她有病吧。”顾嘉南在期中考试后被安排和叶潇同桌,她翻了个白眼对身边的叶潇说,“难怪你烦阮雨声,我要是你,每天听她这么念叨,我也得烦死他。”
叶潇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觉得叶潇和阮雨声两个人之间互不说话,陌生到几乎敌对的状态是因为尤萍。只有叶潇自已知道,其实不是的。
她讨厌阮雨声,是因为阮雨声不喜欢她。
她讨厌阮雨声不喜欢她,所以才把他当作敌人。
仅仅是这个原因而已。
“我顶多再忍她半个学期,下学期一开学我就去学文,和她再也不见。”顾嘉南跷着二郎腿,表情愤恨地用笔尖戳着眼前的生物书。
“我也有点想学文。”叶潇忽然小声说。
顾嘉南一脸震惊:“你说什么?你想学文?”
“怎么了?”叶潇笑着问她。
“那估计尤萍得高兴死,咱班主任得被你气死。”72l
“理科第一想去学文的,咱学校估计你是第一个。”顾嘉南若有所思,“行,够叛逆。”
顾嘉南接着说:“没想到阮雨声看你看得还挺准。”
叶潇一怔,问:“他说我什么了?”
顾嘉南笑了起来:“就是前两天和他打了个赌,赌咱们班和他们班两个理科重点班会不会有人去学文。
“他说他赌你去学文。”
“为什么?”叶潇问。
“是啊,我也好奇,所以马上就问他了。
“他说的话还挺奇怪的,他说其实你无论学文还是学理都能拿第一,但如果你学了文——
“你会更自由。”
叶潇表情变了变,心上重重一颤。
“我看他就是想让你去学文,然后自已拿第一。潇潇,这事你真得自已考虑好……”
顾嘉南语重心长地劝叶潇慎重做决定,叶潇看似认真听着,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阮雨声,你知道吗?
“每当我表现出有一点点不开心的时候,其他人都会问,叶潇,你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你什么都好,什么都不缺,你到底还有什么想要的?”
“对啊,你什么都好,什么都不缺。”夕阳下的林荫路上,阮雨声推着单车走在她身边,“但你想要自由,你想找到自由。”
“可是找到自由好难,我一直都没能找到。”叶潇低头踢着脚边被阳光烤得发烫的小石子,喃喃自语道。
“没什么难的,你还有我嘛。”阮雨声胸有成竹地说,“我可以帮你去找。只要你需要我,我会一直帮你去找。”
少年的笑容绽放在落日的余晖里,和他身后的太阳一样耀眼,晃得她一阵眩晕。
曾经他说过的那些谎话,她再也不会去相信。
期中考试过后,全国中学生单科竞赛开始报名。今年的报名和考试时间要比往年稍早一点,初赛的前两科是数学和物理,时间定在十一月下旬。
“这次竞赛有高考加分,你给我好好准备,别给我弄砸了!”妈妈说。
“尽全力准备,别出错,别有失误!”班主任说。
“你肯定不用担心啊,要是连你都进不了决赛,那我们直接都不用报名了!”和她一起报名初赛的同学们说。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叶潇都会在心里发飙,想对他们每一个人大声吼,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我知道自已不可以出错,你们别再来提醒我了,可以吗?
初赛前一周,叶潇把所有自习课和晚上的时间都用在了准备竞赛上,连着四五天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终于,随着考试前两天她的“大姨妈”毫无预兆地提前登门,她的身体仿佛也支撑到了极限。
下午的自习课上,叶潇捂着肚子趴在桌上,闭上眼睛打算睡上一会儿。
“你太拼了,潇潇,以你的实力根本没必要这么拼。”顾嘉南说。
以我的实力吗?
叶潇疲惫地闭着眼睛,在心里轻轻地问顾嘉南,可你又怎么会清楚我的实力呢?
我的实力究竟怎么样,连我自已都不知道。
“把昨天留的作业拿出来,这两节自习课给你们答疑。”尤萍忽然踩着高跟鞋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