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十几日的路程,还刺杀重重,可他将沈柠安置在马车上,除了偶尔吃饭时和透气放风,夜以继日马不停蹄,愣是在七日内就赶了回来。
却依旧晚了一步……
萧南瑢让人传话,说大巫在护国寺主持仪式为陛下治疗,巫医说,需要陛下所有成年皇子都到场。
他们心里都清楚,最后的时刻到了。
明着不能动萧南谌,萧南瑢明显准备来暗的,等到了护国寺,萧南谌就会进入他的掌控。
到那时,再发生什么事,还不是他说了算……
沈柠第一反应就是阻止萧南谌,为此不惜将这些日子两人都回避的话题挑到了明处。
“阿南,我是医师,我很清楚自已的状况,这不是什么伤病,而是枯萎……谁都没办法的。”
萧南谌听不得这话,闻言眼睛就红了:“你不许这么想,听到没?”
他弯腰两手捧着沈柠的脸,一字一顿:“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沈柠……我不只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已。”
未尽之言他们彼此都明白,在萧南谌而言,沈柠已经是他的命了。
可沈柠根本不愿看着萧南谌自已送死:“那再等一日,等封宁铁骑抵京,到那时……”
话没说完,她神情骤然一顿,毫无预兆被萧南谌捏到后颈软软靠进他怀里。
“不能等,柠柠,我一刻都等不了。”
一路同行,萧南谌对沈柠如今的状况很清楚,一路上,她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要多的多。
醒着的时候她看起来似乎与常人无异,只是略虚弱一些,可越来越久的昏睡让萧南谌很清楚,她等不了了。
更何况,大巫也油尽灯枯寿数将近,若是因为多等一日,沈柠或者大巫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已。
所以,即便知道这是场阴谋,即便知道九死一生,他也要去。
将沈柠抱起放到内间的床榻上,萧南谌低头亲了亲她额头。
“柠柠,别怕……”
若是今日能成,他带巫医回来救沈柠。
若是不成,他刚好早早等着沈柠,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无依无靠……
将沈柠安置好,萧南谌离开前往京郊护国寺。
就在萧南谌离开一刻钟之后,巫医豆豆进了沈柠房间。
片刻后,沈柠悠悠转醒,有些困倦又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旁边,豆豆递过来提神的汤药:“你怎么就知道萧南谌会把你弄晕?未卜先知吗?”
沈柠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后擦嘴笑了笑:“太了解他罢了。”
她活动活动胳膊腿起身往外,一边走一边小声骂骂咧咧。
本来现在一天天的就睡不够,还让她睡……每次醒来都像是开机重启一样。
他不放心她,难道她就能安心在一旁等着。
萧南谌什么都好,就是那点子爹味儿让人无奈,这样的危险,就让她等着看结果,她怎么可能安心。
出了房门,外边留下来守着她的承影睁大眼:“王爷,您怎么……”
沈柠打断他:“元月他们回来了?”
承影微顿,随即点头:“回来了。”
“带他们过来。”
萧南瑢此举分明是请君入瓮,她又怎么可能作壁上观。
无论成败,总要拼一把才是她的风格……
339
谁会赢?
京郊,护国寺祈天殿内,几十名修土闭目念经,最上首,鹤发鸡皮的巫医坐在那里,闭着眼一动不动。
除了二皇子萧南瑢与七皇子萧南谌外,剩下的三名成年皇子跪在殿内,五皇子萧南泽与八皇子萧南英俱是神情凝重,孱弱的九皇子跪了没一会儿就晕倒被送下去休息。
萧南英小声问:“五哥,七哥应该不会这么蠢来送死吧?”
萧南泽没说话,萧南英满眼焦躁:“我是真不知道这个皇位有什么好的,这些人都疯了吗,一个接一个的……二哥可真是藏得深,枉费我前些年还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帮他!”
“你说他一个哑巴,就是夺了权又能如何,古往今来就没有哑巴做皇帝的啊!”
“好好当个富贵闲人,让七哥那样能干的去坐拥江山,咱们这样的就坐享荣华难道不好吗?”
“非要弄得你死我活,难道死的人还不够多嘛……太子没了,老六也没了,唉……”
五皇子面无表情:“你能闭嘴吗?”
萧南英满脸苦涩:“我这不是太慌了嘛,你说七哥做什么想不开非要匆匆返京,大军也不带,现在好了,自已要当瓮中之鳖了……唉,所有人都知道我跟着七哥混,若是七哥败了,我估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说着说着,萧南英看着萧南泽:“诶五哥,我忽然发现你才是那个最精的,一直以来谁都不鸟,跟谁都不亲近,以后不管谁继承大统,对你都没什么影响,五哥,深藏不露啊你。”
萧南泽有些忍无可忍:“你闭嘴。”
萧南英垮了脸:“你说我要是让七哥认输,老二会不会放过我们……整个护国寺都是老二的人吧,唉,徐阁老帮着他自家外孙也不奇怪,娘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父皇自已往那儿一躺倒是省心了,就不能早早传位吗……”
就在这时,外边远远的传来宫人尖利的嗓音。
“定王到!”
萧南英的心咯噔一下:“完了、完了完了,七哥来了,他要是被干掉了,老二想顺利登基,估计咱俩也要跟着陪葬,五哥,要不咱们跟他拼了吧?”
萧南泽闭上眼:“你去吧。”
萧南英:……
“要不还是再等等看,万一七哥赢了呢……”
话音方落,就见一道身影出现在殿门处,身着软甲,气势迫人。
萧南英失声低呼:“七哥。”
也是这时,另一道身影从内殿缓缓走出,正是贤王萧南瑢。
“七弟,你到了。”
萧南瑢一开口,萧南泽与萧南英两人就惊呆了。
即便早已想到以往温吞好脾气的老二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可这一刻,亲耳听到哑了十几年的二皇子开口说话,两人还是忍不住满心的震惊愕然。
堂堂二皇子,却能忍住十几年不在人前开口说话,单说这份耐力便已经堪称可怖。
萧南谌神情平静,只是看了眼萧南瑢,然后视线就落到了正对面大巫身上。
“我人已经到了,劳烦二哥借巫医一用……”
萧南瑢偏头上下打量萧南谌,然后神情为难道:“七弟受伤了吗?可是,巫医如今要替父皇祈福,七弟明知父皇龙体欠安却要抢巫医……可是另有所图啊?”
来了来了!
萧南英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边两人,紧张的抓住萧南泽的胳膊不放。
萧南谌没有浪费时间,刷的拔出腰间软剑:“父皇待你不薄,便是徐妃秽乱后宫都未曾迁怒你半分……你却对他下此狠手,着实该杀!”
萧南瑢冷冷勾唇,随即后退一步扬声开口:“定王意图谋逆,来人,速速将其拿下,若负隅顽抗,则……格杀勿论!”
话音落下,远处,护国寺山门轰然关闭,与此同时,祈天殿外,无数禁卫军涌出,拔出兵刃便朝祈天殿内围上来。
“定王谋逆,诛杀逆贼!”
萧南英见势不对,抓着萧南泽往后跑,直接躲到了巨大的神像后边坚决不露头。
萧南谌往后边看了眼,冷冷扯了扯嘴角。
在进护国寺的时候,萧南谌身边的长宁卫便被禁卫军以“不得冲撞祈福仪式”为由拦在了寺门之外,而护国寺内,今日除了五皇子与八皇子两人……剩下的,全都是萧南瑢的人手。
可以说,萧南谌此举与自投罗网毫无二致。
萧南英躲在神像后紧张的直哆嗦:“七哥为何非要寻死,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寻死。”
五皇子萧南泽面色泛青:“……你要掐断我的胳膊吗?”
萧南英欲哭无泪:“五哥,我们这次是不是真的完了?”
萧南瑢不是太子,他蛰伏多年,还有个徐阁老替他保驾护航,如今封宁铁骑还未入京,萧南谌这个定王孤身入寺,怎么看都没有半点胜算的。
萧南泽不发一语,明显也心里没底。
可就在那些禁卫军围上来的时候,忽然间,护国寺内各处,身着黑衣的暗卫尽数涌出。
“鱼龙卫!”
萧南瑢冷笑:“父皇居然将鱼龙卫全部交给你了……难怪这么久以来鱼龙卫都没有露面,他对七弟你也是真不错了。”
萧南谌面无表情持剑往前攻去:“父皇对我们兄弟每个人都不差,只是有人狼心狗肺罢了。”
禁卫军被鱼龙卫拦住,殿内,原本还在高声诵经的护国寺僧人齐齐暴起,亦是朝萧南瑢攻了过去。
萧南瑢眼底骤然涌出寒光,飞身向后退去:“方丈为何出尔反尔?”
护国寺方丈了蝉大师执礼道了声善哉:“二殿下,贫僧早已收到陛下诏书,若是京中有变,则扶持定王殿下登基……”
萧南瑢冷嗤:“这就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了蝉大师声音平静:“我佛慈悲。”
萧南瑢再不跟和尚废话,抬手,身后鬼魅般出现无数道身影。
是从天心教老教主还在时就开始豢养的海神卫,今日,所有海神卫倾巢而出。
萧南瑢唇角带笑看着萧南谌:“七弟,你自带军起便从无败绩,今日……你觉得我们谁会赢?”
萧南谌神情平静:“兄弟一场,我会替二哥寻个风水好的墓地……”
340
登闻鼓响
同一时间,京城皇宫,以徐阁老为首的内阁正在处理辽东传来的战报。
就在半月前,整个大宣朝廷还在因为四面楚歌的艰难处境而阴云密布,可一转眼,战局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的反贼徐忠与徐家军非但没有像朝廷担忧的那样背刺定王大军,反而转身出辽东与元军死战,将厉兵秣马来势汹汹的元军打的落花流水元气大伤,直接占了天云山脉。
同一时间,于京城失踪的北海王神出鬼没出现在辽东,率辽东军将海上那弹丸小国的水军打没了,杀的片甲不留。
身后虎视眈眈的饿狼被清扫,要以一已之力同时按住各方势力的定王殿下终于得以收回心神全力以赴挥拳,打的鞑靼瓦剌跪地求饶……与此同时,原本蠢蠢欲动的天心教见势不对,也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所有人都知道,大宣朝已经成功渡劫,如今只要平稳渡过权利交接的这段时期,往后,便可以迎来至少几十年的安稳,这怎能不让人兴奋呢?
可就在六部衙门内官员们都一片喜气洋洋脚步轻盈的时候,沉闷的鼓声响起。
第一时间,众官员甚至都没反应上来那是什么,直到第一个人失声惊呼。
“登闻鼓?是登闻鼓响了?”
“有人在敲登闻鼓!”
“快、快……”
自嘉平帝继位以来,登闻鼓就再没有响过,这会儿却响了,还是在这种时候。
负责登闻鼓的通政司使皱眉不耐摆手:“去去去,去看怎么回事,若非要紧大事直接赶走。”
下属官员连忙往宫门外登闻鼓所在之处赶去。
通政司使小声骂骂咧咧直道“真是捣乱”,希望下边的人有点眼色将人打发了才是,别在这种时候给他寻晦气。
然而很快下属便回来了,面色难看:“大人,敲登闻鼓的是一群贱民。”
“那就直接赶走!”
小吏苦着脸:“可那些人身边,是北海王……”
一瞬间,通政司使头大了,咬牙问道:“北海王带着的那些人敲鼓所为何事?”
小吏神情慌乱:“那些人要状告阁老徐纪,说、说徐阁老欺君罔上,纵容族人侵占土地,偷漏赋税,横行乡里……”
通政司使面上血色瞬间褪尽,一开口甚至有些磕巴起来:“敲、桥登闻鼓者要先、先杖责三十,你们去、去……”
话没说完便被小吏带着哭腔打断:“北海王持王令免杖刑。”
通政司使跌坐在椅子上直接要疯了:“那要如何是好?眼下可如何是好?”
登闻鼓响,满城皆闻,便是想掩人耳目都做不到,很快,北海王沈柠作保状告徐阁老的事情就传开了。
按律令,被状告者徐阁老须亲自应诉……很快,宫门开,百官进殿,北海王沈柠带告状的平民与阁老徐纪当堂对峙。
百官一片寂静无声,徐阁老八风不动立于朝堂上首,对面,沈柠身边站着的是当初在平宁县的邻居赵统……
主要是寻到的那些苦主都是最卑贱胆怯的百姓,根本不敢登堂入室与堂堂阁老对峙,恰好赵统家的土地当初也被侵占,他才不得已做了猎户。
得知沈柠在搜集证据需要人进京告御状,赵统二话不说就站了出来。
通政司使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徐阁老自已开口,静静看着眼前黝黑粗鄙的汉子:“是你状告老夫?”
赵统身板笔直:“正是。”
徐阁老点头:“可有证据?”
赵统声音平稳:“有!”
他双手将证据奉上,通政司使战战兢兢看了眼徐阁老,伸手将证据接过,然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开。
那些案卷是元月他们这些日子竭尽全力搜集而来。
之前被萧南瑢放了之后,元月他们便没了踪迹,他们也没有去找沈柠,而是按照沈柠老早就安排好的,一个个隐去行踪往大宣各处去搜集徐阁老的罪证。
通政司使只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便是一阵心惊,那些不仅仅是数字,每个猩红的数字背后都是田产、赋税……以及人命。
他战战兢兢,看看北海王沈柠,又看看徐阁老……徐阁老盘踞朝堂多年,如今一手把控着朝政,而北海王身后,是军功赫赫的定王。
通政司使说不出话来,这时,见徐阁老朝他伸出手,猛地一震,忙不迭便将手中卷宗双手奉上。
文武百官一片寂静,徐阁老翻开那些卷宗看了眼,然后合上,抬眼看向沈柠:“劳烦北海王挂心,只是,这些卷宗所述并不属实。”
“不属实?”
沈柠似笑非笑:“嘉平六年春,惠城徐家为侵占田产,打死农户李二秋,反诬李二秋盗窃,后将李二秋遗孀卖为奴役……”
徐阁老神情平静:“查无此事。”
沈柠:“嘉平八年秋,永丰徐家幼子徐次与富商张平争民田,张平夺得田产后,徐次趁夜色杀死张家一百余人……知县令人抓捕徐次,却死于山贼之手,那山贼却被发现持有徐家军佩刀……”
徐阁老额头青筋跳了跳,冷声开口:“查无此事!”
沈柠:“南广徐家家主徐有德伪立契券,霸占胡木匠田地十五亩,胡木匠被逼致死,女儿被强行纳妾……”
徐阁老:“查无此事!”
朝堂上,只剩下沈柠一桩桩一件件的状诉,以及徐阁老语调越来越冰沉阴狠的“查无此事”。
整个大殿内一片死寂,沈柠冷笑:“原来,阁老的话便是国法律令吗?证据确凿的案子,一件件一桩桩的摆在眼前,徐阁老只需要‘查无此事’四个字,便能将那么多血淋淋的冤屈抹平?”
“证据确凿?”
徐阁老面无表情看着沈柠,然后抬手,不紧不慢地将手中卷宗撕开……一次、又一次,直至撕成碎片,抬手扬到沈柠面前。
苍老的声音平静漠然,一字一顿:“什么证据?证据……在哪里?”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有御史满眼不忿想要站出来,却被同伴不动声色死死拽了回去。
北海王有定王这张护身符,他们有什么?
不值钱的贱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