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柠嗯了声，看着萧南谌：“那是原来的沈柠，不是我。”

    她说：“我是在赵睦下葬前一日到这里的……”

    藏了许久的事情说出来后反而很轻松，尤其是在看到萧南谌震惊茫然的神情，沈柠竟然苦中作乐的觉出些好笑来。

    恐怕对他来说，这不亚于天方夜谭吧。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这些，但阿南，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将这理解为类似于借尸还魂吧，我就是那个魂。”

    萧南谌整个人都懵了，可与此同时，他却也恍然间觉得以前很多刻意不去想的事，忽然就能解释清楚了。

    她会制糖，会种植新作物甚至能做出霹雳弹那种东西……若是细究，这不是看过一本什么书就能解释的通的。

    他不是不知道对于那些东西的来处沈柠刻意隐瞒过，只是他不愿去深究她的秘密。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吗？

    萧南谌不蠢，可他知道沈柠不会编造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谎言来，更重要的是，在大宣朝的野史中，曾出现过类似这样的人，被称为生而知之。

    沈柠看着他：“在那个世界，我曾通过某种途径，看到过这个世界的一点信息，我知道你，阿南。”

    萧南谌倏地抬头。

    沈柠笑着说：“在平宁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了，我还知道你会是以后的新君……也是因为想要寻个靠山，我才对你好，处处照顾保护……阿南，你看，我的出发点并不单纯的。”

    眼睫微颤，沈柠接着说：“所以，你也不必太过伤怀。”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见萧南谌摇头：“我不信。”

    他看着沈柠，一字一顿：“你说的那些，我全都不信。”

    沈柠只是想让他对她即将离开这件事释怀……可是，怎么可能？

    怎么能释怀……她是他已经刻进骨子里的人了，他们一路互相扶持着走到今日，早已是彼此的另一半。

    沈柠垂眼：“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这都是真的，阿南，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已经定好年号了。”

    萧南谌蓦然抬头，就对上沈柠噙着淡笑的眼：“景雍……对吗？”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雷霆万钧般劈落到萧南谌头顶。

    这两个字，是昨晚他刚写下来的，如今还压在镇纸之下……因为朝廷要准备登基仪式，那些官员追着他不放，他心里只记挂着沈柠，不胜其扰之下便随手写了两个字。

    而那两个字，还没来得及给出去，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人知晓！

    沈柠叹气：“阿南，我当初靠近你只是为了抱大腿的，你这下总该信了吧……”

    萧南谌的眼圈一片赤红，沈柠有些不敢看他。

    她知道萧南谌从小是怎样长大，也知道自已这些话会伤害他，可她已经注定了要离开，与其让他受死别之恸，倒不如早早的让他们之间产生些许裂痕。

    他从小渴望偏爱，若是知道她曾别有所图，或许在她离开后，他不至于太过悲痛。

    况且，这些本就是事实。

    “好，我相信你……”

    萧南谌嘶哑的声音响起，沈柠心中微滞，终是忍不住缓缓抬头，就对上他通红的眼。

    “既然你是为了找靠山才到我身边，那如今我是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靠山了……”

    萧南谌伸手，微颤着握住沈柠的手，声音里带上哀求：“所以，你留下来，让我做你一辈子的靠山，行不行？”

    他说：“柠柠，你答应了嫁我的，说好的事不能反悔。”

    他说：“五日后继任，继任当日大婚立后……柠柠，我永远做你的靠山，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们说好了，行不行？”

    沈柠垂眼，努力撑起的笑终于维持不住，眼前视野朦胧……

    343

    大婚前夕

    大婚与登基在同一日，时间过于仓促，可因为有萧南谌这位新任景雍大帝亲力亲为的准备婚礼，将自已的继位典礼尽数扔给朝臣，因此，沈柠的婚礼半点也不敷衍。

    凤冠霞帔是太后老人家压箱底的，上面宝石明珠价值连城，沈柠想要推辞，还没开口，老太太就红了眼瞪着她，硬是瞪得她半句推辞的话都说不出来。

    大婚前一日，谢宅一片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红绸喜字。

    沈柠已经封王，本该从王府出嫁，但她选择了谢宅的闺房，谢云清在镜子后边，一边给女儿梳头发，一边努力想忍住眼泪，可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哭，越哭越难过。

    沈柠只是轻拍她的手，没有让她别哭。

    之所以没有瞒着所有人，便是为了让她们有个接受的过程。

    虽然已经知道她会离开，但至少现在她还在，她们悲痛的时候却还能看到她……长久以往，那份伤心总会被冲淡一些。

    总好过忽如其来猝不及防的死别。

    苏涟漪坐在旁边也在掉眼泪，沈柠抬手招她到身边时，苏涟漪连忙抹掉眼泪露出笑脸，上前拉住沈柠的手。

    “我们相识于微末，不似姐妹胜似姐妹，姐姐为了我背井离乡到了京城，我却要失约，真是对不住姐姐。”

    苏涟漪一听这话，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瞬间涌出。

    “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说这个做什么，现在不是好好的，也许还有法子，大喜之时你不许胡说八道……”

    苏涟漪哽咽得声音都在颤抖，沈柠拍了拍她的手，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我娘有谢家的产业，有兄长，便是以后我不在，阿南定也会照顾好她……所以，我与娘说了，花楹雪就送给姐姐你。”

    苏涟漪眼睛都红透了：“我不要，我要那做什么，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做点事，我早已习惯什么都听你的，你怎么能这样，柠柠，你……”

    沈柠将小盒子塞进她怀里：“好了别哭了，你都说了，我大喜之时，给你的你便拿着，我们相识一场，就当是份念想。

    往后姐姐遇到良人，这便是你的嫁妆，若是你想自已一人，这也能让你一生安稳。”

    七月从外边进来，吸了吸鼻子：“小姐，李小姐来了。”

    沈柠应了声：“请她进来。”

    李语诗眼睛也有些红，但脸上带着笑意，苏涟漪连忙也止住眼泪深吸几口气挤出笑脸。

    “知道柠柠不缺什么好东西，我的也拿不出手，但你大婚总是要表示的……这是我自已绣的手帕，荷包……”

    李语诗身后的丫鬟将东西奉上前，苏涟漪上前接过然后放到沈柠旁边的小几上。

    沈柠看到，那都是些绣工精湛明显花了心思的东西，帕子、荷包等等。

    “都是十个十个的，取十全十美之意，都是我自已绣的，微薄心意，希望柠柠不要嫌弃。”

    沈柠亲自将东西收起来交给七月，嘱咐七月收好，然后拉着李语诗坐下：“说这些生分话做什么，我怎会嫌弃。”

    七月放了李语诗的绣品，拿了另一个盒子过来，沈柠交给李语诗：“闺中密友本就该互添嫁妆，我收了你的，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盒子里是京城永兴坊的一家药行，不算太大但也绝对不小。

    沈柠交给李语诗:“叶恒说他跟你告白心意，你推拒了，说门不当户不对……我跟我娘说了，将你认作义女，往后你便是我北海王沈柠的姐姐，便是什么王公贵族也嫁得，自有人给你撑腰。”

    李语诗怔怔看着沈柠，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外边有人进来，说宫里的谢太妃与马太妃长公主她们都送来了添妆，借着，桂嬷嬷进来，让沈柠早点休息。

    明日天不亮就要梳妆，沈柠现在精神不济，怕她撑不下来。

    苏涟漪几人晚上就住在沈柠隔壁，闻言相携出去，留沈柠好好歇息。

    房间里就只剩下七月。

    沈柠温声道：“小七，将他们都唤进来吧。”

    七月擦了把眼睛转身出去，片刻后，从元月到十二，一并十二个人都进来了。

    进门后，便尽数跪在沈柠面前。

    “明日我便要大婚入宫，往后自有诸多不便，我便先给你们做好了安排，你们且听着，有什么不乐意的尽管说。”

    “元月，你做事稳妥，往后便留在我娘身边，做谢宅的管家……”

    “三月和六月跟着沈程希，他学问平平，往后会在京中谋个闲职陪着我娘，你们二人喜欢练武，在他身边做管事，应该还算清闲，可以有时间练练武。”

    “二月和四月五月都跟着青柏，青柏往后高中，必定会外派磨砺，你们照看好他。”

    “七月跟着苏姐姐学做生意吧，我知道你喜欢，也可以天南海北的到处走走看看……”

    “小八小九小十，还有十一十二，全都去念书，已经给你们寻好了先生，不求有多高深的学问，但要识字明理，等你们再大一些，你们元月大哥自会给你们安排好一切……”

    屋子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红着眼不发一语。

    沈柠轻叹了口气：“你们以后就是彼此的家人，一定要记着，相信相爱，互相帮持……”

    最前面，元月低垂下眼，神情平静，似乎对沈柠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平静到旁边的七月都忍不住心生诧异。

    “我困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沈柠这几日醒来的一次比一次艰难，她自已也不确定自已能支撑到什么时候，明日大婚后就住在皇宫里，要见他们一次实在麻烦，若非如此，她其实并不想这个时候教他们难受。

    但，总有这一刻的。

    迷迷糊糊间，沈柠睡了过去……

    谢宅外，萧南谌站在巨大的凤凰树下。

    古礼讲究成婚前一日，新郎新娘不得碰面，可他却是一日不见沈柠都受不了，等到了谢宅门口，却又被桂嬷嬷挡住。

    “陛下，太皇太后专程让老奴守在这里的，大婚前一日见面不吉，您且再忍耐一夜，成不？”

    别的什么理由都比不上一个“不吉”，萧南谌想把全世界的吉祥如意都给沈柠还嫌不够，便是再想看到她，却也不愿有半点不吉利的。

    就这样，景雍大帝深深看了眼院内，转身折返回宫……

    344

    我们回家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整个谢宅就热闹起来了，所有人都精神十足，半点不敢懈怠，因为，陛下要亲自来接亲。

    按照惯例，已经登基称帝的萧南谌是不用迎亲的，但我王不守惯例。

    沈柠被从床上扶起来的时候眼睛睁不开，整个人都昏昏欲睡，身边都是亲近的人，知道她的身体状况，本是大喜之日替她高兴，可看到她困倦虚弱的模样又是忍不住的伤心。

    在沈柠梳妆打扮的时候，沈程希在院外，穿着簇新的衣裳，来来回回踱步，脸上满是期待可更多的却是忐忑。

    沈柠以沈家小姐的身份从谢云清膝下出嫁，他这个唯一的兄长本该背她送嫁，可是，还有个沈青柏。

    沈程希心里清楚，对沈柠来说，沈青柏比他亲近的多。

    也是因此，等外边传来热闹嘈杂的声音时，看到同样一身新衣走进内院的沈青柏，沈程希便悻悻退到了旁人后边没有露脸，免得大家尴尬。

    沈青柏面色不太好，但却强撑出了笑脸。

    今日是他姐姐的大喜之日，不能有半点不吉利。

    前院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消息也传到了后院：陛下到了。

    萧南谌如今是九五之尊，原是没人敢拦圣驾闹新郎的，奈何偏就有那不怕死的。

    术赤炎一身红袍小辫，头缀红玛瑙，打扮的俊美且喜气，乍眼一看怕是要有人以为成亲的是他。

    拦圣驾的便是这位蒙古新任大汗……

    有人在前面看热闹，往后传消息。

    “陛下被大汗拦下以八人围堵要比武……尽数被陛下打败了。”

    “长公主与八王爷着人拦着让陛下作催妆诗呢……”

    “吉时到……”

    沈柠被七月与李语诗一左一右搀扶着，凤冠霞帔，宛若神女。

    苏涟漪因自已和离之身，今日不肯靠近新房半步，站在谢云清身边陪着谢云清一边高兴一边抹眼泪。

    沈青柏半蹲到沈柠面前，温声开口：“姐姐，我送你上凤舆。”

    沈青柏背起沈柠，一步步从闺阁往前院走去，一路上，地面铺了厚厚一层桃花花瓣。

    本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可花楹雪中库房存了不少各种鲜花花瓣，苏涟漪着人将寓意最好的桃花尽数搬空了，全都洒到了沈柠出嫁的路上。

    伏在沈青柏背上，沈柠闻到周围尽是淡淡的花香……

    “青柏，若是喜欢十公主，便不要非得违逆自已的心……人这一生苦难繁多，若成亲都不能选自已喜欢的人，未免太苦了些。”

    沈柠温声说：“姐姐不想你活得太理智紧绷。”

    沈青柏没说话。

    沈柠说：“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十公主有她的不好，也有自已的好，遇到两情相悦一心待你且你也喜欢的人很不容易，她做过错失，却也做过好事，她曾想害我，最后却帮了我，对你更是掏心掏肺……

    每个人都有犯错犯晕的时候，不要总是与自已较劲。”

    她说：“若是你能想通，便去寻她，若是真过不去自已心里的坎儿，姐姐也不勉强你，我只是希望你别活得太累，也希望你以后能活得幸福。”

    沈青柏吸了吸鼻子，闷闷应了声。

    沈柠又说：“明年你就要科举了……无论能不能做状元，你在姐姐心里都是最好的。”

    沈青柏眼泪终于涌出来。

    沈程希与几个同窗站在拱门处，看着沈柠一步步走近，胡乱擦了擦眼角，也不知是给旁人还是跟自已呵呵笑道：“青柏与柠柠一起长大，他送也是应该的嘛，应该的……”

    也是这时，他看到沈青柏停下来：“沈公子，我姐姐有话与你说。”

    沈程希原本黯淡的眼神骤然变得明亮，有些拘谨却又忍不住，小心往前走了半步：“柠柠，你、你想说什么？”

    沈程希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

    沈柠知道自从几日前匆匆定下婚礼，沈程希几乎就是在连轴转。

    谢云清因为知道她的状况大恸之下什么都做不了，沈程希不肯萧南谌让人插手，一力负责谢家这边的事宜。

    府中布置，嫁妆准备……送亲仪式等等，好几日没睡过囫囵觉。

    七月说，从沈柠的莲池苑通往前院路上的桃花花瓣，沈程希盯着人甚至亲自动手，昨晚担心下人不细致，怕有人先踩了这条花瓣铺成的道儿，愣是带人守了一夜……

    也说了沈程希先前在闺房外徘徊许久，后来悻悻走开。

    无声叹了口气，沈柠说：“哥哥，往后照顾好娘亲。”

    一句话，沈程希眼泪刷的涌出来。

    这是沈柠第一次叫他哥哥……以前避无可避时，便是为了礼数，沈柠也都只是客气疏离的称他为兄长，从未叫过“哥哥”。

    沈程希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用力点头：“哥哥知道，哥哥知道的，哥哥不是个好哥哥，柠柠，哥哥祝你和陛下白头偕老，哥哥把自已毕生的命数好运都给你……哥哥祝你吉祥如意……”

    沈程希的话颠三倒四的，被旁边同窗拍了拍，这才勉强没有失态。

    前院花架下，经历重重考核的萧南谌一身暗红龙袍站在那里，通身都是九五之尊的气势与威压……除了暗搓搓张望的模样颇有些望眼欲穿的架势。

    下一瞬，沈青柏背着沈柠出来了。

    旁边，充当喜婆的桂嬷嬷正要出声，却不想已经身为九五之尊的萧南谌居然直接上前。

    沈青柏忙说：“新娘子脚不能沾地。”

    “我知道。”

    萧南谌从沈青柏背上将人直接打横抱起，转身，冲随他一同迎亲的官员扬声道：“迎皇后入宫。”

    周围瞬间一片欢呼，礼炮齐鸣，谢宅挂满正红的大门敞开着，正门口，奢华的凤舆停在仪仗队伍中间，周围是穿着喜气洋洋的宫人。

    谢云清被苏涟漪搀扶着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几个人一边努力笑着一边抹眼泪，大门外，术赤炎嫉妒的骂骂咧咧，被左右铁塔般的壮汉死死拽住叫他冷静。

    “大汗，那是宣朝帝后，可不能抢亲……”

    沈青柏回到自已同窗身边，不经意回头，就看到裴元洲眼也不眨看着对面帝后的眼神。

    若有所觉一般，裴元洲扭头，两人对视，下一瞬，裴元洲笑了笑，低垂下眼。

    大宅周围观礼的百姓被亲兵挡在外围，却热情不减，跪拜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