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府大人是军武出身,道丞薛华衣也是,再加上甲子营将军澹台草野,不知不觉中人们才恍然发现,京畿道的三位大员都换成了武将。
这是陛下对京畿道的不放心,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耿远小心翼翼的进来,看了薛华衣一眼后俯身参见:“大人。”
“嗯。”
薛华衣点了点头,却还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沉浸着。
世人都觉得他这个年纪的人已经官至正二品前途无量,可是他自己却看的很清楚,岑征还不到五十岁,精力旺盛,身体力强,这样的人在京畿道道府位子上干十年没有问题,如果他自己身体一直很好的,十五年也没问题。
十五年之后,薛华衣也已经五十几岁了,他还有什么追求?五十几岁的年纪继任道府,干上个十年到头,光荣却庸碌的退下去颐养天年,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有治国之心,他想做首辅。
而且他想尽快做首辅。
然而首辅真的那么容易吗?陛下纵然爱才,可是大宁之才太多,按照现在陛下的安排,赖成还能干一些年,赖成之后窦怀楠可以做个过度首辅干上五年,然后就是许居善。
许居善是陛下钦点的人,是大将军沈冷举荐的人,这个人现在才三十岁,陛下极有可能连窦怀楠那一任过度都省略了,直接在赖成退下去之后把许居善提起来做首辅。
那许居善能主持内阁多少年?
这个安排现在已经很明显,许居善不满三十岁,内阁次辅,年纪轻轻拜太子少傅,兼任东宫詹事府,这难道还不够清楚?许居善就是陛下为太子准备的良才,而他呢?根本就不在陛下的计划之内。
许居善怎么了?许居善不过是际遇好,十几岁的时候就在书院遇到了沈冷,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大人?”
耿远又叫了一声。
薛华衣转头看了看他:“有事吗?”
“刚刚收到消息,甲子营将军澹台草野率领大军已经奔赴燕山。”
“燕山?”
薛华衣脸色微微一变:“宇文小策没有把事情处理干净?”
“宇文小策就是个疯子。”
耿远垂首道:“他暗中勾结黑武密谍,想把火器卖给黑武人,属下甚至怀疑他有投靠黑武人的打算。”薛华衣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了一会儿,回头看向耿远:“燕山里是谁?”
“薛三生和薛扑象,薛城的两个义子。”
薛华衣沉默片刻之后又问了一句:“甲子营不会无缘无故的出征,一定是廷尉府已经查明了什么,你可知道,如果薛三生和薛扑象后撤的话会去什么地方?”
“这。”
耿远快步走到地图边上,伸手指了指:“帽台山。”
他看向薛华衣说道:“宇文小策和我提及过,他让薛扑象和薛三生在燕山里训练兽兵,关于兽兵的计划已经执行了十年,所以有完善的保障,一旦被察觉,他们会立刻转移到帽台山,那边环境更隐秘。”
“你去一趟帽台山。”
薛华衣道:“明天一早城门开了你就出城,大军搜山不会很快,你有时间赶在甲子营发现帽台山之前到那,他们都太低估了朝廷,低估了陛下,这是要送命的......宇文小策这个人自信的有些膨胀了。”
他问:“宇文小策有没有说过兽兵的规模?”
“没有。”
耿远道:“他那么心机深沉的一个人,自然明白手里有底牌才不会被淘汰,他不敢把自己全都交出来,他信不过大人。”
“他信不过我是对的。”
薛华衣道:“我身上不能有一点点脏污,我将来要做首辅,不能被人揪出来有什么不干净的把柄,宇文小策就是一坨臭狗屎,他就是我的把柄,就是我身上的脏污......他很清楚我的性格,所以他在为自己安排我也能理解。”
他转身看向耿远:“见到薛扑象和薛三生之后,你就直接告诉他们两个,是选择宇文小策还是选择我,如果是我的话,他们立刻带着所有人离开......毒杀所有兽兵,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啊?”
耿远有些不理解:“兽兵将来不是有重用吗?”
“不重要了,宇文小策也没用了,我有自己的计划,你离开燕山之后就不用回来,直接去各地联络宇文小策布置的所有人,如对薛扑象薛三生说的一样,让他们直接做选择,选择跟我的话,立刻断绝宇文小策那边的联系。”
耿远道:“如果这样的话,宇文小策会不会狗急跳墙把所有事都供出来?他什么都得不到,可以选择把大人你拉下马,然后转身就走。”
他看着薛华衣认真的说道:“宇文小策手里掌握的证据,足以威胁到大人了。”
“我知道。”
薛华衣看向耿远:“我已经让人约了宇文小策来石城,我要见他,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他就到了,所以你陆续见到那些人之后,问完了他们的选择,如果有人选择宇文小策就可以除掉了,告诉他们,宇文小策已死。”
耿远脸色猛的一变:“大人,宇文小策这个人狡猾多端,而且极阴狠,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大人如果直接见他的话,万一他感觉到什么可能会对大人不利。”
“没关系。”
薛华衣道:“耿远,你必须明白,我得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我不能有一点瑕疵,我来京畿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薛城那段过往......”
薛华衣一摆手:“一刀斩断。”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想不到的埋伏
京畿道道府所在是石城,石城往东正东方向不到六十里就是渭南县,此时此刻,就在渭南县的县城里,宇文小策穿着一身锦衣住进了官驿。
谁也没有想到,如今朝廷通缉的要犯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假扮成朝廷官员住进官驿,就算是廷尉府的人也不会跑到官驿里来追查一个通缉犯。
他身上带着印绶,穿着锦衣,还有随从,除此之外还有吏部任命文书。
就连官驿见多识广的人都没有看出来这些东西都是假的,而这些东西都是宇文小策自己做出来的,足可乱真。
“先生。”
一个手下从外边快步进来,俯身拜了拜。
宇文小策一皱眉:“你应该叫我大人。”
“是,大人。”
此时此刻他自己伪造的身份是户部一名员外郎,外放到西蜀道一郡为郡府,郡府是从四品或是正四品,员外郎的是正六品到正五品,外放出去实缺做官,对于很多京官来说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长安城中人才济济,等着吏部安排去做官的人排队能排到一年后,对于很多人来说,在长安城里做一个正六品的闲散人,不如平级调到地方上做主官,正六品的散职外放到地方做县令,级别没变,可是权利就大的多了,如果是荣升,那简直不能更爽。
“什么事?”
宇文小策问了一句。
“大人,刚刚从县城里打探出来一些消息,说是甲子营调动了至少两万战兵去了燕山。”
“薛三生就是个白痴。”
宇文小策沉默了一会儿,啪的一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我说过很多次,兽兵是重中之重,未来大计,我们押宝的一部分胜算就在兽兵上,薛三生一直以来都不服我,薛城死了之后更不服,我早就应该除掉他才对,都是我一时心软。”
手下人问道:“大人,你怎么判断是薛三生出了问题?”
“薛扑象为人谨慎,不会贸然行事,薛三生不一样,如果廷尉府的人追查到燕山发现蛛丝马迹,薛扑象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撤走并且抹掉痕迹,而薛三生则一定会搞出来什么事情,他是个疯子,他喜欢杀人,还喜欢杀了人之后把人挂在高处。”
宇文小策长长吐出一口气:“本来薛城死了之后我就应该安排自己人去接管燕山那边的事,可是大部分兵力都是薛城的人,我又不能随便得罪了他们,所以暂时没动薛三生......”
手下人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薛大人忽然想见大人你,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不会。”
宇文小策摇头:“时间对不上,他人在半路就派人想办法联络到我,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他起身来回走动着,一边沉思一边说道:“薛华衣刚到京畿道,需要我来给他指点,所以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担心的是兽兵那边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会暴露出来所有的兵力。”
手下人道:“大人,那如果明天见了薛大人,如何应对?”
宇文小策想了想后摇头:“我也不知道,以薛华衣的能力应该已经有安排了,他应该会派耿远......”
说到这的时候宇文小策的脚步一停,转身看向自己手下:“他应该会想办法把痕迹抹掉,他刚到京畿道,绝不会让任何是非和他沾染,他必须干干净净......而他在这个时候要见我?”
宇文小策的脸色微微一变:“难道他也想把我抹掉?”手下人也怔住。
“他不敢。”
宇文小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还有太多需要依仗我的地方,这个时候想除掉我,他真的以为他自己就能力挽狂澜?没有我,他在京畿道就是个瞎子。”
手下人一脸担忧的问道:“可若是薛华衣真的对大人你有什么不利图谋,咱们还是得最好准备。”
“他手下人,谁可杀我?”
宇文小策笑起来:“大宁那么大,能杀我的人屈指可数,还要看我想不想打,我想打才会有人具备杀我的机会,我不想打,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拦得住?”
他坐下来后说道:“明天照常上路,一天的时间到石城,关城门之前就去就行,晚上去见薛华衣时间来得及,不能让他提前察觉到我的行迹。”
手下人道:“要不然我提前出发,先去打探一下。”
“也好。”
宇文小策道:“薛华衣为了以示清正,这次来京畿道一个手下都没有带来,我听闻他来一路上只有一个侍女一个书童陪伴左右,他要的是清名,我所认识的人中,他是最爱惜自己羽毛的那一个,绝不会允许有一点脏污落在他洁白无瑕的羽毛上......”
他回头看了手下人一眼:“可笑吗?一个试图谋逆的人,却表现出来当世第一清官的姿态。”
手下人道:“属下担心的是,就算他没有对大人你有什么歪心思,到了关键时刻他也可能为了自己的名声把一切都甩开。”
“他甩不开。”
宇文小策笑道:“这些年他和薛城之间的书信来往,都在我手里,我都藏在我曾经帮过的那个孤寡老人家里了,谁也不会想到那些东西就藏在民居中。”
说完之后宇文小策摆了摆手:“你先去石城吧,安排好一切,我明日天黑之前会到的,记住,如果薛华衣对我有什么企图,你想办法离开把那些书信拿到手。”
第二天,傍晚。
宇文小策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手下人给他安排的客栈,石城不愧是京畿道的道府所在,宇文小策以前也来过,次数屈指可数,是为了避免让人觉得他和薛城来往密切,这家客栈的规模很大,从外边看就能想象的出来里边应该颇为奢华。
可是真的要说起来京畿道整体综合的实力,比不过南边几道,江南道,湖见道,息东道,百姓们手中的余钱都要比京畿道的百姓们多。
但是京畿道什么都大气,不管是民风还是建筑风格,都大气。
宇文小策进了客栈之后,手下人引领着到了给他安排好的房间,很宽敞,很干净,最主要的是居然还有一个客栈女孩子站在一边等着伺候。
这女孩子看起来不像是宁人,从眉眼容貌上来分析应该是草原人,不过什么族就看不出来了。
不算特别年轻,瞧着有二十六七岁上下,模样也说不上多漂亮,可是偏偏给人一种很耐看的感觉。
“这......”
宇文小策指了指那姑娘:“怎么回事?”
手下人笑着说道:“属下包下了这个客栈一层,这是客栈掌柜的特意安排的。”
宇文小策微微皱眉:“为什么这次如此张扬?”
他的手下叫柳木之,是他从某处队伍里挑选出来的人,也是在队伍里有五六年的老人了,在那支队伍中他已经是校尉级别,手下有几百人,宇文小策觉得这个人精明而且武艺不俗,所以调过来在自己身边跟着。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张扬。”
宇文小策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张扬必死,还不到张扬的时候啊。”
“是是是......”
柳木之面露歉疚之色:“属下是担心......”
他想说他是担心薛华衣真的会对宇文小策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所以才会包下来一层客栈,这样一来,宇文小策住的地方两侧都没有人,利于防范,但是他没有说出来,毕竟还有一个外人在,连宇文小策都不会随便提及薛华衣的名字。
“我知道你的好意。”
宇文小策又看了看那姑娘:“你先出去吧,我不需要。”
那姑娘俯身拜了拜:“大人应该试试的,我来都来了......”
宇文小策皱眉:“你们客栈的下人都这么没规矩的吗?”
那姑娘连忙道:“不是不是,掌柜的吩咐我留在这伺候大人,若是我就这么走了的话,掌柜的会骂我,而且还会克扣我的例钱。”
宇文小策看了柳木之一眼:“你看看,小商小贩的,总是没什么人性,姑娘家家的,扣人家工钱。”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块银子递给那姑娘:“这个你拿去,你们掌柜的扣你的,我补给你。”
那姑娘立刻笑起来,双手接过来银子:“多谢大人。”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双手一翻抓向宇文小策的手腕,宇文小策却已经向后退出去。
“早看出来你有问题。”
宇文小策哼了一声:“杀了她,我要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去,你来断后。”
柳木之立刻将背后的包裹打开,从里边取出来一条链子枪,这种兵器很少见。
他向前一冲:“大人先走!”
手里的链子枪已经朝着那姑娘砸了下去,落下的枪头眼看着就要砸在那姑娘身上,柳木之忽然往后一拉,同时抬脚在枪头上踢了一下,在这一瞬间,他强行扭身往后把链子枪甩了出去。
这变化极为突然,链子枪迅疾的到了宇文小策背后,宇文小策似乎是有感应一样,猛的转身,手中软剑已经扫了出去,当的一声,链子枪被他的剑荡开。
“我倒是没有看出来你也有问题。”
宇文小策嘴角勾起来,可是他刚要继续说下去,那个姑娘从桌子下边抽出来一把弯刀,朝着宇文小策的脸上砍了下去。
宇文小策一剑将弯刀扫开,转身,手腕一抖,剑花密布,银灿灿的剑花在窗口上闪耀,窗户立刻被斩碎成了很多块,他从窗口一跃而出。
外边有网。
宇文小策一头扎进渔网里,屋顶上的人立刻往上拉网。
刷!
剑光闪烁中,渔网被切开,宇文小策破网而出。
他落地之后怔了一下。
大街上竟然全都是兵。
数不清的弩箭已经瞄准了他只等一声令下,他万万没有想到薛华衣居然敢调兵对付他,薛华衣明明才刚到这,怎么敢请以调动兵力?而且他就不怕暴露了自己?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那些兵不是厢兵,是战兵。
薛华衣纵然是京畿道的道府,也没有权利调动战兵。
不远处,薛华衣骑在战马上缓缓向前,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骑着一匹极为雄俊的大黑马,那年轻人看着宇文小策,在那一刻宇文小策忽然间笑了。
心里赞叹了一句,不愧是薛华衣。
这种事都敢干得出来。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围猎
薛华衣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上,和身边那骑大黑马的年轻人并骑而行,两个人黑白分明,他身上的官服很新,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和他的白马相得益彰。
而旁边个年轻人一身黑衣,还骑着一匹大黑马,身上冷峻的气质和薛华衣温厚的气质截然不同。
所以在看到这两个人一起出现的那一刻,宇文小策不得不对薛华衣有了几分佩服。
真绝。
他想了想薛华衣为什么敢这么做,如此明目张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因为他手中其实没有任何能直接指控薛华衣的证据,他觉得有用的那些证据薛华衣一点儿都不怕,那是一个心思如此缜密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随随便便沾惹是非。
薛华衣和薛城往来的书信中,他根本没有用自己的名字,薛城也从未提起过薛华衣这个名字,而此时此刻宇文小策也反应过来,薛华衣写那些书信用的也一定不是他善用的字体,可能是左手写的,甚至可能是被人代笔。
更重要的是,两个人从来都是派人传口信,而非书信。
唯一能证明薛华衣和他有联系的人是耿远,薛华衣忠心耿耿的部下,可是耿远这个人身上没有官职,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耿远是薛华衣的人。
所以薛华衣这看似凶险的一步棋,其实妙到了极致。
他在半个多月之前就派人想办法联络到宇文小策,说要见一面,那时候他就想除掉宇文小策了,可是他知道宇文小策不好除掉,所以他用了最凶险但是最有把握的一招。
他在派人联络宇文小策的同时,也派人往长安城送去了一封信。
宇文小策甚至可以想象的出来这封信中写了些什么,大概会写,宇文小策要挟了薛华衣,薛华衣却不畏要挟,直接向朝廷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