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过来!”
他一声暴喝。
万钧战船侧边的弩车开始发威,不同的是,这次发射出去的重型弩箭都带着钩子,重弩上还连着坚韧的绳索,十几支重弩射过去勾住敌人的战船,万钧上的士兵们开始转动盘索,吱呀吱呀的声音中,那艘重星战船逐渐被拉的靠近。
两艘船上的弓箭手都在拼了命的放箭,可就在距离靠近之后,安装在万钧侧面的弩阵车喷出去火舌,一瞬间,数千只带着火的弩箭暴雨一样洒过去,对面战船上的桑人士兵连头都抬不起来,躲闪慢了的顷刻之间就被打成了筛子。
十几个盘索不停的搅动着,桑国的重星战船就这么被硬生生的拉了过来。
“杀!”
谢九转把脸上的面甲往下一拉,抓了盾牌和长刀就跳上了敌人的战船,在他身后,数不清的大宁水师战兵一个跟着一个的扑了上去。
血战!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送别
带挠钩的重型弩箭挂在桑人的重星战船上,随着盘索不断的转动敌船被拉的靠在万钧战舰上,两船砰然相撞,在那一瞬间谢九转一跃而上:“杀敌!”
“呼!”
数百名大宁战兵从万钧战船上扑到了对面船上,从高处往下跳的样子,像是一只一直振翅的雄鹰,双方的士兵在甲板上开始厮杀,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探,双方似乎都是奔着报仇来的。
谢九转一脚将面前的桑兵踹翻,长刀往下一剁切开了桑兵的脖子,人头被血水冲的往一边滚出去,谢九转一把将人头捡起来,左手拎着人头右手持刀继续往前冲。
血液很快就在甲板上蔓延出去,脚底踩在甲板上发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脚底离开船板的时候,血液被带起来,一滴一滴的又落下去。
万钧战舰比重星战船大不了一些,却坚固的多,船和船靠在那在海浪中不断的碰撞着,士兵们在这样摇摇摆摆的环境下疯狂杀人。
从气势上大宁战兵一开始就占据了优势,这是很奇怪的一种现象,大宁的战兵总是能在气势上压倒敌人,不管这敌人是谁,黑武人也好桑人也好,都一样。
谢九转带着他的部下从敌船正中杀进去,往左边杀到了头,转过来又往右边杀,再杀到头,杀了一个来回的时候人们都已经陷入了一种很疯狂的境地,每个人身上都是血,杀光了桑兵之后开始把同伴的尸体往本船上抬回去,把每一个敌人的人头都割下来。
谢九转回到万钧大船上后转头看了看,队伍最前边,那艘铁犀还在往前冲,敌军战船没有一艘敢与铁犀硬碰硬,哪怕就是比铁犀大上很多很多的重星战船都不敢硬碰。
“那是谁!”
谢九转喊了一声:“冲的太靠前了!”
“是冲撞船的领队校尉高盛,他是......他是辛疾功将军的亲兵校尉。”
听到这句话谢九转的脸色一变,立刻明白了高盛的用意,他大声喊道:“甩开敌船,跟上去把他接回来,他进去的太深了。”
士兵们将连接着敌船的重型弩箭摘回来,万钧战舰开始加速朝着前边冲,可是距离确实太远了些。
铁犀战舰上,高盛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他眼睛里没有其他,只有桑人的那艘旗舰。
那是桑人的神木战船,比起万钧还要稍稍大一些,比沈冷的神威旗舰也不小多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敌人的旗舰。
“撞过去!”
高盛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
船上三四十人都是辛疾功的亲兵,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仇恨,只有仇恨,他们的将军被炸死在船坞里,作为亲兵他们没能保护好将军,可是将军却保护了他们每一个人。
“拦住他们!”
旗舰上的腾晖三余喊了一声。
随着传令,两艘战船一左一右朝着铁犀战舰冲了过去,这两艘船对着撞过来,就是要把铁犀拦腰斩断,可是明明看到了两艘桑国的战船过来,高盛依然没有任何改变,铁犀还保持着笔直的航线。
轰!
一艘桑国的战船撞在铁犀侧面,铁犀剧烈的摇晃起来,船头和船身碰撞着摩擦着,桑国人的战船把铁犀战船撞出来一个缺口,可是铁犀并没有困住,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下的巨兽挣脱出来继续往前冲。
另一艘桑国的战船速度稍稍慢了些,撞在铁犀的船尾,船被撞的摆了一下,可是操船的士兵们迅速的调整船头依然朝着神木战船撞来。
“弓箭手,放箭!”
桑人疯狂的喊着,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恐惧,体型上对比,铁犀战船撞向神木,就像是一头凶虎朝着巨象扑了过去。
砰地一声,最终铁犀战船还是狠狠的撞在了神木战船一侧,整个船头都镶嵌进了神木的船身之中,剧烈的晃动中,高盛抓起来绳勾甩了上去,他把长刀叼在嘴里,手脚并用顺着绳勾往神木大船上爬。
神木大船上的桑国弓箭手不断的往下放箭,高盛的肩膀上中了一箭,后背上中了一箭,可他居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咬着长刀疯狂的往上爬,连疼痛都不能阻止他,似乎都没有影响他。
他手下的几十名士兵也一样,甩上去绳勾就往上爬,哪里会在乎羽箭,哪里会在乎什么敌众我寡。
他们就是来赴死的。
二三十个战兵爬上了神木大船,而四周早就有数不清的桑兵围了上来。
“报效国恩,报效将军!”
高盛嘶吼了一声,持刀冲了上去。
几名桑兵用长枪捅过来,高盛一刀斩断了好几根枪杆,再一刀横扫切开了两个人的脖子,他身后的那些战兵奋力向前,有人被长枪戳中,却顶着长枪往前跑。
“快!”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桑国亲王高井云台哪里还敢坐着不动,虽然杀上来的宁军士兵只有二三十个,而在这艘神木大船上的桑兵足有上千人,可他还是害怕。
那些宁军士兵看起来一个个狰狞的如同野兽,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血红血红的,恨不得把船上的所有敌人都吃下去一样,恍惚中,那好像是一双一双猛虎的眼睛。
“快拦住他们。”
高井云台喊了一声,在亲兵的保护下离开船头往后撤。
高盛一刀一刀的劈砍下去,面前的桑兵被他接连砍翻了四五个,侧面一杆长矛刺过来戳进他的肋部,剧痛之下,高盛的表情更加扭曲。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亲兵已经倒在地上,也不知道伤了多少处,躺在甲板上的每一个手下都变成了血人。
高盛一刀将长矛斩断,看向人群密集处,那一定是桑国船队的统领,他看到了那个躲在人群后边的老者,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然后啊的喊了一声,再次发力。
噗噗噗......
又有三根长枪戳进高盛的身体里,然后迅速的抽了出去,血液随着枪头抽出也飞溅了出去,他身上已经全都是血顺着衣服往下流淌。
“报效.....咳咳......报效将军!”
高盛又吼了一声,然后猛的把手里的黑线刀掷了出去,这是他生命之中最后的力气,也是战意最后的爆发,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在这一刻还能有力气把长刀掷出那么远,黑线刀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就飞到了高井云台面前。
他的亲兵用盾牌挡了一下,可是动作慢了些,盾牌的边缘在黑线刀上敲中,黑线刀歪了一下,在高井云台的脸上切出来一条长长的口子,鼻梁被划断,一侧的脸也被切开。
高井云台吓得嗷的叫了一声,惊吓中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
乱刀之下,高盛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他努力的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可是那只手在半空之中很快就无力的垂了下来。
啪的一声,胳膊摔在甲板上,高盛的喉结起伏越来越快却越来越弱。
他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那是血液完全堵住了喉咙。
“将军......我来了......”
高盛是最后一个倒下去的人,二十八名冲上神木大船的大宁战兵全部战死在甲板上,他们都死了,可是围在着的所有桑兵一个个全都吓得脸上变色。
他们桑人一直自诩不怕死亡,然而在看到这些先后赴死的大宁战兵之后他们才明白,原来不怕死亡的不只是他们桑人。
经历过击败渤海国水师的腾晖三余看着那些尸体,他的脸色也白的没有血色,二十八个人冲上来,杀了他们六七十人才被放倒,这样的敌人真的可以击败吗?
哪怕是来之前他也还在想着,击败宁国的水师就和击败渤海人的水师差不了许多,他的战术没有一次失败的,然而这一刻他却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快,快下令退兵。”
脸上都是血的高井云台嘶吼着:“腾晖三余!快下令退兵!”
腾晖三余转头看了看亲王殿下,那个在不久之前还一脸倨傲的说要第一个登上宁国土地的人,现在像是一个小丑,半边脸都被切开了,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可是脸上那么大的一道血口,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腾晖三余!你没有听到我的命令吗,赶紧下令退兵!”
“是......”
腾晖三余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了一声:“撤退!”
桅杆上的?t望手开始疯狂的挥舞令旗,桑国的战船开始后撤,大宁的战船势如破竹般切进退后的桑国船队里,一艘一艘的桑国战船被留下来,等待他们的是横刀和箭雨。
就在这时候,侧面有几十艘战船忽然出现,横着切进了桑国后退的队伍里,至少二十几艘桑国战船被拦下来,其他的桑国战船哪里还有心思回来救援,拉开风帆用最快的速度逃离。
谢扶摇和王阔海两个人率领船队像是一把横刀剁在桑国船队的尾巴上,一刀把整根尾巴都剁了下来,处于围攻之下的桑国战船很快就挂起了白旗。
大海里,不少战兵跳了下去,桑国船队的旗舰在逃离的时候,把船上不少尸体都丢了下来,有他们自己人的,也有大宁战兵。
水师士兵们从海水中把同袍的尸体捞起来,一具一具的拉回到战船上。
万钧战舰上,王根栋大步走过来,船头上摆放着刚刚打捞上来的二十八具尸体,王根栋走到近处脚步戛然而止,看着那些尸体,感觉自己的心都在一下一下的被刺痛。
“行礼!”
“呼!”
万钧战舰上,所有大宁战兵整齐了行了军礼,送别他们的同袍。
......
......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水战决战之前
随军的医官为战死的将士们洗干净了身子,换上崭新的大宁战兵战服,每一具尸体都保证不会被遗漏,在这大海上连土葬都没有法办,最后的尊严就是干干净净还有一席白布。
士兵们整理好同袍的尸体,摘下来他们的军牌,军牌会和兵部的抚军司的信还有抚恤一块送回他们家里,士兵们把尸体用白布包好,一具一具的投入大海中。
海战的尸体,只能如此处理。
沈冷带着所有将军们站在队列前边,在勇士们的尸体被绳子绑着缓缓送进水中的时候,每个人都将右拳抬起来横陈在胸前。
“大将军。”
王根栋走到沈冷身前:“这一战摧毁桑国战船三十二搜,俘虏桑国人一共两千二百余,怎么处理?”
“杀了吧。”
沈冷淡淡的说了三个字。
“桑人的战船呢?”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沈冷看着远处的海面回了一句。
随军带着俘虏就是累赘,把所有俘虏处决在这个时代是很正常的做法,说不上什么残忍不残忍,而且这些俘虏都是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爆开。
这不是在陆地上,给他们找牢房都关起来,要想留着俘虏就得在船上和大宁的士兵们同吃同住,消耗的是大宁战兵的粮草。
王根栋听到军令之后立正行礼:“是!”
他转身吩咐人去做事,沈冷看着王根栋转身的时候,有一缕白发从铁盔下边露出来,被海风吹动。
一晃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刚进入水师的时候王根栋是一名团率,那时候沈冷才十六七岁,而王根栋已快近中年,现在他老了,还在为大宁征战。
上次听王根栋说,他的儿子都已经十五岁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想想看,十几年怎么就这么快过去了?王根栋说,他儿子就想参军,他拦着不让可是拦不住,他领兵在外,妻子来信说儿子已经考入了东疆武库,如今应该已经进武库中开始学习。
“王大哥。”
沈冷看到王根栋吩咐完手下人走回来,递过去一壶酒:“回头等有空了,给家里写封信,让你儿子去长安城武院学习吧,把嫂子也接到长安去。”
王根栋道:“他偏要去东府武库,说是没准能见到大将军孟长安,没准能见到大将军沈冷,他还问我,是不是经常能见到你,我说不是,他还不信。”
沈冷忍不住笑了笑:“那他是更喜欢孟长安还是更喜欢我?”
王根栋嘿嘿笑了笑。
沈冷叹道:“当我没问。”
可他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的那句你儿子说进东疆武库没准能见到孟长安,后边还有一句没准能见到我,是不是你加上去的。”
王根栋嘿嘿笑了笑。
王根栋真是个老实人,他儿子更喜欢孟长安,崇拜的不得了,为此王根栋还和他讲道理,说沈冷比孟长安要厉害,他儿子才不信,他儿子坚持认为孟长安才是无解的大将军,各方面都无解。
“等到打完了桑国吧。”
王根栋靠在船舷上,喝了一口酒后问沈冷:“大将军,你有没有什么比较长远的打算?就一直领兵吗?其实属下看得出来,大将军是个不太喜欢做官的人,如果让你选,给你一片菜田一个鱼池,或者是一顶官帽,你一定会选择前者。”
沈冷道:“瞎说,我都要,戴着官帽吃着俸禄种田养鱼,再想法设法把粮食和鱼卖给朝廷。”
王根栋楞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果然还是那个大将军。”
沈冷也靠在船舷上,看着东太阳已经逐渐下沉,大军正在收拢船队形成水寨,算计着和桑国水师的决战其实很快就会到来,如果没有阻力的话,再一天就能到桑国的海岸线。
桑国为了这一战准备了那么久,他们不可能轻而易举把大宁的船队放到岸边,那样一来桑国倾尽国力打造的水师有什么用?
所以决战不在明天就在后天,桑人可能会选择他们更熟悉的海域,看起来茫茫大海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海域不同洋流不同,在大海上决战,决定胜负的不仅仅是双方的战船和士兵们的战力,还有大自然。
没有见到桑人的主力舰队,就说明他们是在某个地方严阵以待。
“大将军,水师的兄弟们......”
王根栋看了看沈冷,本来不想说,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水师的兄弟们和陆军战兵的兄弟们不一样,我指的不是凶险不一样......”
“我知道。”
沈冷点了点头:“陆军战兵的兄弟们如果战死了,好歹还能埋进土里,可是水师的兄弟们战死了,就只能把尸体投入大海......”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会让死去将士们的家眷得到更多抚恤。”
王根栋点了点头:“虽然,人都去了,再多的钱也只是一种安慰。”
沈冷拍了拍王根栋的肩膀:“我在京畿道办案的时候,顺便给你买了一块地,已经在修建院子,不小但也不会违制,选的地方还不错,等打完了这一仗后,你把一家人都能接过去,长安城里我也帮你置办了宅子,以后想住长安就住长安,想住京畿道就去京畿道,反正也不是特别远,京畿道那边的宅子依山傍水。”
王根栋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大将军,我......”
沈冷笑着摇头:“不用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征战无休人有休,顺便告诉你,我说依山傍水,那水是我的,我买了,山也是我的,我买了,你想游船,花钱,你想爬山,买票。”
王根栋噗嗤一声笑出来:“以后和大将军做邻居吗?”
沈冷笑道:“你知道吗,其实你说对了,我最想做的就是一个富家翁,什么事都不用干,就是吃喝玩乐,还贼有钱,你说这想法可气不可气?”
王根栋:“那有什么可气的,反正大家都这么想。”
沈冷道:“对啊,就因为大家都这么想,偏偏我就做到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王根栋:“那就可气了。”
“哈哈哈哈......”
沈冷大笑起来。
可是有些时候,笑容掩盖的是悲伤,王根栋也跟着笑起来,他笑容背后的也一样是悲伤,只是从军的人如果始终沉浸在这种悲伤中抽不出来,人是会疯的,因为他们面对的生死,远远超过普通人。
普通人的一生,面对的生死并不多,算来算去最多能接触几个?真正让人感觉到悲伤的生死,屈指可数。
可是当兵的人不一样,每一次战争他们都可能会失去朝夕相处的同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亲戚朋友不会在关键时候为他们挡一刀,可是战友会。
所以这种悲伤无处不在,又无时无刻。
每一次厮杀之后,战兵们都会坐在一起,找一些看起来荒诞离奇的笑话,也许这个笑话已经说了几十次,可是大家还是会附和着笑出声,甚至是夸张的笑出声。
不一定是真的快乐,只是需要笑笑。
这种笑容不是虚假的也不是敷衍的,而是真的很需要很需要,靠坐在一起休息的士兵们大声的开着玩笑,笑声很大,传出去很远。
可是沈冷听的出来,那笑声背后也是悲伤,刚刚有兄弟战死沙场他们就能开怀大笑?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没心没肺。
“大将军。”
王根栋叫了沈冷一声。
“嗯?怎么了?”
沈冷问。
王根栋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找点话聊一聊吧。”
夜幕逐渐降临,这是在大海上,深海之中的夜没有那么寂静,海浪声很大,反而更让人觉得心慌,哪怕是王根栋这样久经沙场的人,在如此环境下也会心慌,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可能会越来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