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华衣坐在书房里已经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是很少见的事,他的脑子里很少很少会停下来思考,如此空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这种空洞中把思绪收回来,然后才发现竟然已经快要天黑了,他已经坐在这发呆足足两个时辰。
耿远从外边进来看了看薛华衣,薛华衣道:“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耿远道:“接到消息说,李长泽搬去了涞水县,不久之后因为清霸郡春汛有村庄受灾就走了,赶去那边救济灾民。”
“那是小灾。”
薛华衣皱眉道:“不过是淹了半个村子而已,没有人伤亡,他赶过去能干嘛?路程不近,随便耽搁一下,来回就要走一个月......”
他看向耿远:“我要知道他在涞水县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耿远道:“已经有消息了。”
他把已知的李长泽在涞水县见的人做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薛华衣猛的站了起来:“他的底牌。”
耿远问:“那,大人咱们如何处置?”
“他怀疑我了。”
薛华衣道:“如果他不是怀疑我了,他不会去揭开这张底牌......是我小看了他。”
耿远没接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应该比咱们快了一步,杀薛昭的人也一定是他安排的,他也一定去见了宋长鸣。”
薛华衣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耿远,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打算辅佐李长泽,就算他登基为帝也一定是个昏聩之他看向耿远说道:“我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我本来是想着,动手的最佳地方,绝对不是长安城里,而是军中,只要陛下北征,下手就会很容易,我提前安排了人,没有人会怀疑军中的几个伙夫,陛下习惯了和将士们同吃同住,那是他少年时候领兵养成的习惯,也是为了让将士们保持忠诚的好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有把握在陛下北征的时候动手,我的人会把药放进饭菜中,那是一种需要两个方子配合使用的毒药,这一盘菜里放一种,另外一盘菜里放一种,单独吃都不会有问题,而且也测不出来,可是只要两种菜都吃了,那必死无疑。”
耿远道:“大人的意思是,现在那方子已经拿不到了。”
“拿得到。”
薛华衣道:“这方子......我有。”
耿远一怔,他记得之前大人说过的,那方子大人手里没有。
薛华衣思绪有些乱,没有注意到耿远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杀李长泽。”
薛华衣的语气陡然寒冷起来:“他该死了,我等不到他登基再杀他。”
耿远试探着问了一句:“那,大人心中那个最合适的人,是谁?”
“沈继。”
薛华衣看向耿远说道:“年纪最合适。”
......
......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动手
耿远听薛华衣说出沈继这个名字之后整个人都懵在那,曾经在他眼中,虽然薛大人在做的事算是大逆不道,可是最起码他心有抱负,他是为了大宁是为了天下,况且他坚信薛大人有这个能力。
而此时此刻的薛大人,在耿远眼中逐渐变成了一个疯子。
“就算大人最终成功,满朝文武,又怎么可能会认可沈继?不是皇族子孙后代,大人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耿远劝道:“大人,还是为自己早做打算吧,如果李长泽真的已经在怀疑大人,并且揭开了他的底牌,明显就是要脱离大人掌控,薛昭若真的是死于他的手里,他也一定会对付大人。”
“我知道。”
薛华衣道:“所以才要先动手。”
薛华衣看向耿远说道:“关于沈继是不是李家子孙后代的事,要看在什么情况下,当需要他是的时候,他不是也是,当不需要他是的时候,他是也不是。”
他解释道:“而做主的未必是我,而是如路从吾,赖成,还有已经退下去的澹台袁术这些人,还有皇后,一旦出现了那个特殊的时期,皇后站出来说沈继是皇族血脉,再有路从吾和澹台袁术等人支持,满朝文武谁会不信,况且这传闻在朝廷里早就人尽皆知,只是没人拿出来说罢了。”
耿远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帝王之事,如此草率?
薛华衣道:“如果陛下驾崩,太子已死,李长泽也死了,那么那个传闻就可以拿出来说,而且可以大说特说,说到全天下人尽皆知。”
耿远道:“就是那个关于沈冷是皇子的传闻?”
他问薛华衣:“可是沈冷到底是不是皇子?”
“不重要。”
薛华衣道:“还是那句话,需要他是的时候,不是也是,不需要他是的是,是也不是。”
薛华衣道:“你去安排人,想办法除掉李长泽。”
耿远道:“如果李长泽已经揭开了他那张底牌,就一定有人暗中保护他,如今再想下手怕是极难。”
“那你就去想想办法吧。”
薛华衣看向耿远说道:“我最近一段时间要把计划仔细思考整理,要缜密,要完善,抛开所有一切计划之内的事都不说,李长泽杀了薛昭,这个仇就一定要报。”
“是。”
耿远俯身一拜:“我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一早,涞水县。
李长泽起床洗漱的时候,洛东赋从外边进来,俯身一拜说道:“殿下,属下昨日去买通了本县的一个小吏,他负责安排招募来的民工往北疆运送粮草物资,今天殿下就可以过去,他们走的是水路,一直到瀚海城南,然后出瀚海城走陆路往北去珞珈湖边城,顺风顺水,几个月就能到。”
“嗯......”
李长泽道:“辛苦你了,你还得去安排一下,让洛文曲在清霸郡那边多耽搁一阵子,不管用什么办法,最好耽搁三个月以上,三个月后就已是盛夏......安排他南下,盛夏时节,南疆水患总是会有的。”
洛东赋点头:“那属下去为殿下安排护卫。”
李长泽道:“分一半给洛文曲。”
洛东赋一怔,有些想不明白。
他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殿下,此去北疆要见的是黑武人,是元辅机,身边不带足够多的护卫,我怕殿下会有什么危险。”
李长泽说道:“如果元辅机想杀我的话,在黑武人的地盘上我带再多的护卫也没有意义,可是薛华衣没准会动手想杀我。”
他看着洛东赋说道:“我们动了薛昭,其实很明显,知道名册在薛华衣手里的人就是那些厢兵官员,他们又不敢,也没那个实力,更不会想到薛昭和薛甄有问题,薛华衣得到薛昭已死的消息,第一个就会怀疑我。”
洛东赋道:“难道他还敢对殿下动手?”
“他敢。”
李长泽道:“如果他怀疑自己会暴露出来,他一定敢动手,所以你多派一些人手去保护洛文曲,他还有大用。”
洛东赋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第二天上午,长安城。
老院长和沈先生坐在大柳树下边品茶,还没有入夏,正是气候宜人的时候,坐在树下吹着春风品着香茗,靠坐在躺椅上谈天说地,这种享受别说是老年人的专享,就算是年轻人也喜欢。
自从昨日沈先生把很多话都和老院长说明白说透彻之后,老院长对沈先生的一些见解颇为佩服,其实说的直白些,老院长是当局者迷。
其实沈冷才是局中人,他们都是局外人,然而到现在老院长才发现,傻冷子一点都不傻,傻冷子从一开始就把他自己变成了局外人,反而是他们这些局外人因为心急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变成了局中人。
所以冷子到现在春风拂面天高云淡,而他们一个个心里却难受的很。
“如果这个人不是冷子,那会是谁?”
老院长问了一句。
沈先生道:“陛下有一段时间希望是冷子做这件事,他最合适,他除掉李长泽,这事与陛下没有任何关系,朝臣们就算猜测,也只会觉得那是冷子和李长泽之间的私人恩怨。”
老院长点了点头:“是这个理,所以陛下希望是冷子。”
沈先生继续说道:“可是冷子不这样做,他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不该做的就不做,所以如果还有一个比冷子更合适的人,那只能是......太子殿下。”
老院长摇头道:“冷子都做不出来,何况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向对李长泽颇有感念,他始终还把李长泽当大哥,李长泽对太子殿下也一直都很好。”
沈先生道:“所以李长泽才会活到现在啊,最合适动手的人都不动手,你说李长泽的命是有多好。”
老院长道:“如果......你去呢?”
沈先生一撇嘴道:“我才不去。”
老院长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你不去,随便说说而已......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再有势力冷子也无惧,比如他刚刚进水师的时候就敢杀当朝首辅大学士的独子。”
沈先生道:“要不然咱俩凑凑钱买凶吧。”
老院长道:“你出多少?”
沈先生把钱袋子摘下来,仔仔细细的数了数道:“二两七钱。”
老院长一摊手:“我没带钱。”
沈先生问:“二两七钱够不够?”
老院长道:“够中午咱俩喝一顿酒的,还不能可着劲儿喝。”沈先生笑道:“真难。”
京畿道。
清霸郡城外河边,河堤的破口已经堵上,还有不少民工正在后续修缮,来来往往都是人。
河道上,一艘船缓缓经过,站在船头穿了一身便衣的方白镜负手而立,站在船头看着河堤上那些劳作的民工像是在发呆。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李长泽,弯着腰在努力的想搬起来一块石头,不远处有人看到了,连忙跑过来帮他。
百办聂戈是方白镜一手带起来的人,他十七岁进廷尉府,如今已经二十九岁,十二年来都在方白镜手下,在他眼中方白镜不仅仅是他的上司大人,更是如同父兄一般的存在。
如果将军身边的亲兵队正就是可以生死与共之人,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亲兵都会挡在身前,那么聂戈就是方白镜的那个亲兵队正。
“大人。”
聂戈站在方白镜身后压低声音说道:“韩大人的意思,真的是要咱们廷尉府来动手?”
方白镜点了点头,同样声音很轻的说道:“没有人会动手,那就只能是咱们廷尉府的人来动手,而这件事,不管到什么时候,廷尉府也绝不可能承认。”
聂戈道:“属下明白,如果属下失手,被抓住,或是被杀死,廷尉府都不会承认属下是廷尉府的人。”
方白镜沉默了片刻,点头:“是。”
他侧头看向聂戈:“但我和你说过了,这件事是我的事,是韩大人交给我的事,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替我去,而是告诉你......如果这件事我做成了,我会从廷尉府退隐下去,你接替我,虽然不是副都廷尉,但会以千办身份接手我手下所有人,老兄弟们跟着我习惯了,你来接手,他们心里舒服些。”
聂戈道:“可是大人啊......你知道的,这种事怎么可能让你亲自去做,我才是最合适的人,而且我不会失败。”
方白镜道:“无需多说,你再过一个月不到就要成亲了。”
聂戈笑道:“杀了李长泽之后我从廷尉府退隐,去做一些别的什么事,我妻子心里也踏实些,她总说做廷尉的太危险,天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出事,所以我每次出门她都提心吊胆,这次的事也算是天意,大人把退隐的机会让给我多好。”
“想的美。”
方白镜转身看向聂戈认真的说道:“你是我带出来的人,我一直把你当我自己的后辈看待,如果你出了事,我活着,我照顾你家里人,以我年纪还能照顾多少年?如果我出了事,你照顾我家里人,以你的年纪,你能照顾多少年?”
聂戈张了张嘴,这个理由让他无法再争辩什么,大人说的没错,他年轻,他可以照顾两家人更久,至少可以照顾几十年,一下子两家人的分量好像都在他肩膀上了。
“那......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很快了。”
方白镜看着远处岸边上那个和民工一起干活的前太子,内心之中其实还是很挣扎。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拖的时间越久我心里越纠结。”
方白镜道:“我今夜会出门一趟,一个时辰之内如果我回来了,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个时辰之后我没回来,你就带着兄弟们回长安。”
聂戈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这个命
洛文曲觉得自己现在这个身份,还不如留在那个大院里整日发呆的好,这几日都在河堤上与那些脏兮兮的民工一起干活儿,还要装作与人亲近,这滋味太难熬。
好不容易又熬到了天黑,他和那些民工们一起到伙夫那边领了饭菜,一碗炖菜馒头管够,看着这吃食他更觉得暗无天日。
底层的人,这样生活,他觉得毫无光明可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民工看起来还都很开朗似的,谈天说地吹牛皮,不亦乐乎。
那些民工随便找个地方蹲下来就大口大口的吃着,看他们吃饭简直是一种享受,好像那是什么绝世的珍馐佳肴一样,吃进嘴里满满都是香气。
可是洛文曲却难以下咽,他觉得这炖菜里的肉腻了些,油大了些,可是他哪里知道,民工们整日体力消耗巨大,若不吃这些怎么能扛得住。
他好不容易往嘴里塞完了一个馒头就吃不下了,便回到自己那个帐篷里,所有民工都在河堤上住,几个人挤一座帐篷,他身份特殊,可以自己独住。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做这些,他也无奈。
就在这时候帐篷的帘子被人挑起来,一个黑影往里边扔了个东西就走了,一闪即逝。
洛文曲把那东西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个纸团,他把帘子撩开一条缝隙,借助外边火把的光芒看了看,脸色随即一变。
给他纸团上人让他午夜后到旁边林子里见面,这个时候东主派人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
熬到了后半夜,洛文曲悄悄出了帐篷,一转身就钻进旁边林子里,此时四周呼噜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到他离开。
到了林子里往前走了大概几十仗远,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在那等着,他走过去问:“你是谁?”
那人转身看向他,把脸上的黑巾拉下来,洛文曲认得,这是当年和他一起被带走训练的孩子之一,叫洛星辰。
“东主让我来的,他说让你小心些,有可能会有人把你当做李长泽杀了。”
洛星辰本来就不服气,他是排在第二的那个人,洛文曲一直都是排在第一的那个。
“我谢谢你了。”
洛文曲哼了一声:“好心跑来告诉我一声。”
“你以为我想?”
洛星辰道:“我是奉东主之命来的,他说薛华衣的人可能会动手,你死了,还不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被人当做是李长泽处置。”
洛文曲笑道:“那我好歹是顶着一个前太子的名声死的。”
洛星辰冷笑道:“那你可真骄傲。”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奉命在暗中保护你,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就往林子这边跑,我会一直都在,如果你来不及跑过来的话,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还有......东主说,你还要在这边熬三个月,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最少再熬三个月。”
“三个月!”
洛文曲的眼睛都睁大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这有什么道理!”
洛星辰道:“那你去问东主啊。”
洛文曲瞥了他一眼:“跟你说了也白说,我懒得和你说,你就在这林子当我的保镖吧,记得随叫随到,你说我就是个替身的命,你呢,不过是个替身保镖的命。”
洛星辰呸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洛星辰和洛文曲两个人同时闭嘴,谁也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们在同时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两个人停顿了一会儿后迅速靠近彼此,背对背站着,好一会儿后,没有任何事发生,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我们这样的人,死的会很不值得,所以......哪怕你我再看彼此不顺眼,也还是互相帮一下。”
洛星辰道:“我不想死的不值。”
洛文曲点了点头:“我也不想。”
又等了一会儿后两个人不见四周有什么动静,于是分开,洛文曲回到帐篷里之后却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就这么睁着眼睛躺着,躺到了天亮。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夜里的动静其实就是一只飞鸟经过而已,偏偏是那时候洛星辰刚刚把话跟他说完,两个人看似互相瞧不起对方,可又觉得同病相怜,一瞬间就都紧张起来。
他一夜没睡,料来洛星辰也是一夜没睡,好在洛星辰告诉他这次来了不少人,保护他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昨夜里他回来的时候洛星辰在他身后说.....你还是小心点多好,能不死就不死。
他回头对洛星辰说......我们从一开始被选中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愿意做别人的替死鬼,人啊,如果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死了还不能是自己,你说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