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比屋外的虫鸣声还要吵人,江顾睁开眼睛,缓缓皱起了?眉,
稍一偏头,
便看见了卫风半张侧脸。
这混账东西枕在他胳膊上?睡得正熟,半张脸被挤压得有些变形,
眉宇间还带着褪不去的害怕,
湿漉漉的睫毛显然是哭过,
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前襟,
整个人恨不得全都贴上来。
江顾下意识想用灵力将人扔开,结果发现周身灵力全无。
他脸色一寒,试图用元神沉入识海,但丝毫没有作用,识海中漆黑空荡一片,
他甚至连抬手都变得尤为艰难。
修为全无。
江顾闭了?闭眼睛。
他生扛了?宋屏一招,
虽然取了?巧劲,但神魂还是受到了?重创,
又不慎被烙上?了?元神印记,
不得已剖了?大块元神和半截灵根脱身,
能捡条命回?来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倒也不算意外。
沦落到如今的境地?是他咎由自取。
江顾偏头看了?眼卫风,神色更寒了?几分,他极其厌恶被人扰乱心神,
就算卫风是他的师承弟子——
“师父?”卫风睡眼惺忪,
哑着嗓子软乎乎地?喊了?他一声。
江顾眼中的杀意微顿,冷声道:“滚下去。”
卫风被他骂得懵了?一瞬,
连滚带爬起身,惊喜道:“师父,你醒了??”
江顾转头扫视了?眼周围的环境,“这是何处?”
“这里是清凉村,离阳华宗只有六百里,不过灵气稀薄,罕有人至,我用周宁姜的天?阶法器篡改了?他们的记忆……”卫风粗略地?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见他想起身便去扶,但江顾却自己坐了?起来,只是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卫风看见血从他腹部和心口洇出来,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却被江顾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在原地?。
“师父?”卫风的手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江顾抬手封住了?自己的几处经脉,声音冷淡道:“还算聪明。”
江顾鲜少夸他,若换做以前卫风定?要欣喜若狂,但现在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他对人的情绪极为敏感,就算现在关联不到江顾的任何情绪,他也能感觉出江顾刻意的冷漠和疏远。
“师父,我可?以帮你疗伤。”卫风放下手,习惯性地?抓住了?他袖子,放在以往江顾早就习以为常,现在却毫不留情地?抽了?出来。
“不必。”江顾语气冷硬。
卫风蜷起了?手指,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强行将灵力渡了?进去。
果然跟他猜测的一样?,江顾昏迷时?的那些法阵是他事先设置好的,在江顾清醒时?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大概自负如江顾,根本没有设想过自己清醒时?会灵力全失的情况。
“卫风。”江顾语气发沉,警告地?看向他,“不要——”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对吧?”卫风大着胆子打断了?他的话,灵力不要命似的往他丹田内输送,咬牙道:“可?师父你现在灵力全无,要是不抓紧时?间疗伤,被那些人找到我们就死定?了?。”
“他们追杀的是我,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江顾扣住他的手腕一拧,卫风吃痛登时?松了?力道,输送的灵力也被迫中断。
他现在不是很想看见这混账东西。
卫风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语气呛人,江顾目光阴冷地?看了?他一眼,卫风顿时?横不起来,躲闪着移开了?目光,咬牙切齿道:“我不走,你是我师父我就跟着你,你要想让我走就直接杀了?我。”
江顾神色不虞,“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卫风红着眼睛瞪他,他满腔愤怒,却又委屈,对上?江顾冷冰冰的眼神又本能地?觉得畏惧,许多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又怂又横。
江顾生生被他气笑?,“怎么,觉得我现在杀不了?你?”
就算他修为全无,也完全能要了?卫风的命。
卫风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才放软了?语气,“对不起师父,我不该顶撞你,我……只是太?着急了?。”
江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用想着解开元神上?的烙印,除非我死了?。”
卫风浑身一僵,眼中闪过几分惊惧。
只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师父竟然就已经猜出他知道元神烙印的事情了?。
江顾很满意他的恐惧,抬手扣住了?他的下巴,指腹深深陷进了?他柔软的脸颊中,神色冷淡道:“现在是你唯一能杀死我的机会,何不试一试?”
卫风双颊酸痛,他的脸颊被法阵融了?不止一次,虽然恢复得很快,但被碰到就是钻心的疼,但他没敢表现出来,只疼红了?眼睛,倔强道:“我不。”
“为何?”江顾问。
“你是我师父。”卫风执拗地?盯着他,“我杀谁都不会杀你。”
江顾轻嗤一声,显然不信。
卫风吸了?吸鼻子,抬起胳膊就想搂他的腰,江顾神色一冷松开了?手,“滚出去。”
卫风擦手狠狠擦了?下眼睛,出去关上?了?门守在了?窗户外。江顾神色不明地?盯着窗户上?卫风的影子,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指腹。
手感不对,似乎……更软了?些。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手忽然就僵在了?半空。
窗外的少年站得挺直,江顾知道他修为尚在,看透个?凡间的窗户不是难事,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翌日清晨。
江顾修炼这么多年,难得睡了?一觉,醒来时?便听?见了?院子外嘈杂的声音。
“顾大哥醒了?吗?”是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算大。
“醒了?。”是卫风的声音,“昨天?晚上?便醒了?。”
“真是谢天?谢地?,对了?,这是我娘熬得骨头汤,专门让我来送给顾大哥的,吃啥补啥。”金子抱着碗汤,见卫风不想要,以为是他过意不去,笑?得一脸憨厚,“这还是之前顾大哥打到的野猪,你再?客气我娘回?去会骂我的。”
卫风只好接了?过来。
房间内,江顾正闭目养神,忽然察觉到了?股陌生的气息,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攥着朵黄色的野花想往他头发里插,江顾抬手挡开,就看见了?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她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模样?,长得并不好看,眼睛很小,鼻子也榻,脸上?还糊着块黑东西,见江顾睁眼开心地?笑?起来,“哥哥,好看,给你花。”
“铜钱儿!走啦!”金子在外面喊了?一声。
铜钱儿听?见哥哥在喊自己,将那朵小黄花放到了?江顾的枕头上?,滑下床去跑出了?门。
卫风看见小孩儿出来松了?口气,他方才接汤一不留神她就跑了?进去,刚才大气都没敢喘,生怕江顾生气一根指头按死这小东西。
他推开门,就看见江顾把那朵花扔到了?地?上?。
卫风弯腰捡了?起来,找了?个?茶杯用灵力蓄了?些水将花放了?进去。
那盆骨头汤飘着浓重的油花,刺鼻的腥味让江顾皱起了?眉。
“过会儿我给他们送回?去。”卫风也觉得这味道刺鼻熏人,他虽然也贪吃,但吃得都是灵植灵兽做的食物,灵气充裕味道清新,不会有这般荤腥的味道,而江顾则是连这些灵食都不碰,只吸收天?地?灵气,自然受不了?这些凡人吃的东西。
江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的脸怎么了??”
卫风放花的手一顿,强行稳住心神,半真半假道:“没怎么,就是之前想给你疗伤,不甚被法阵伤到了?。”
和江顾猜测的差不多,他睡了?一觉心情还算不错,心中也有了?打算,“我们在此处几天?了??”
“九天?。”卫风老老实实回?答。
江顾道:“明日回?阳华宗。”
“回?阳华宗?”卫风吓了?一跳,“师父,我们从阳华宗逃出来,灵龙宗和周家的人肯定?安排了?人在阳华宗守着,我们手中还有林飞白?,说不定?还有林家的人也在,我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江顾顿了?顿,“我需要去卫暝州的紫府拿样?东西,如果可?以,顺便解开你身上?的血契。”
卫风愣住,“师父你想要藏宝阁里的法宝?”
虽然他这么问,但总觉得江顾看不上?那些众人抢破了?头的宝贝。
“只是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冷不丁被噎了?一下,干巴巴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端起桌上?的骨头汤闷头出了?门。
江顾看着关上?的门眯起了?眼睛。
从他醒来卫风便对他多了?几分戒备,许是因为那元神烙印的缘故,不过看清事实不管对他还是对卫风都好,他对此乐见其成?。
总比不清不楚纠缠来得清醒。
江顾元神受损严重,最好的办法便是深眠养神,没等卫风回?来,他便用法器布好了?匿息阵,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先是侧脸和脖颈有些温热的痒意,而后?唇间有些刺痛,紧接着呼吸变得有些艰难,胸腔中的空气在飞快地?消减,唇齿间变得含糊不清,他甚至闻到了?股淡淡的欢梦香的味道,体内升起了?股从未有过的燥热。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内一片寂静,没有半个?人影,约莫过了?一刻钟,卫风从外面推门进来,还抱着从村民?家里借来的斧子和锤头,看见他有些诧异,“怎么了?师父?”
江顾神色冷凝打量了?他一眼,“刚回?来?”
“嗯,去跟金子他娘借了?些工具,修一修房顶。”卫风神色自若地?将斧子和锤头放在了?桌子上?,弯腰从桌子底下拖出了?个?箱子,里面是边边角角的木头,捏着箱子边缘的手指微微发抖,却恰好被椅子腿挡住,他淡定?道:“这些是刘老头给的,师父,我都跟他学会修桌子了?。”
“过来。”江顾沉声道。
卫风咽了?咽唾沫,唇齿间还残留着属于江顾的温度,一滴冷汗顺着他的下巴滴在了?木头上?,他站起身来走到了?江顾面前。
江顾抬手覆在了?他的侧脸和半边后?颈,钻心剜骨般的疼痛瞬间席卷过全身,卫风却面色如常,甚至还歪头蹭了?蹭了?他的掌心,一脸无辜道:“怎么了?师父?”
江顾收回?手,撤下掌心的法阵,冷着脸道:“不必做这些事情,去修炼。”
“哦。”卫风闷声应下,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掌,大概是看出他不想搭理自己,转身出了?门。
江顾垂下眼睛,否定?了?心中那个?颇为荒诞的猜测,卫风这厮虽然向来没什么分寸,但那些亲昵的举动在江顾眼中和灵兽想要亲近主人没什么区别,这蠢货说不定?情窍都没开,之前渡气也只是单纯想要气息,何况就他那点胆子,也不敢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卫风对法阵没有丝毫感觉,倘若真是他,方才定?然痛不欲生早哭了?出来。
但江顾眉头却皱得更深。
他元神受损竟严重,被压制下去的欢梦香得以死灰复燃,竟生出了?欲念。
简直荒唐。
一墙之隔的屋外,卫风死死捂住了?方才被江顾摸到的脸颊和脖颈,血水从指缝中溢了?出来,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方才被法阵融烂的血肉,黏腻的糊成?一滩烂泥,不过他并不在意,过不了?几个?时?辰,这些伤便会被鬼纹修复如初。
他小心地?舔了?舔温热的嘴唇,眼底闪过一丝兴奋。
师父睡着和昏迷时?嘴里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不过他都很喜欢。
年少春衫(三十二)
阳华宗,
连云峰。
“师兄,明日?就是阮长老接任宗主?的大典,你怎么还在这里?”柳献仰头看着屋顶,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
眉眼温润的少年正在低头擦剑,
耳边的玉坠在?阳光下通透莹白,
一只毛发火红的幼兽趴在?他肩膀上懒洋洋的舔着爪子,闻言歪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我去了也帮不上忙。”玄之衍抬手摸了摸乌拓的耳朵,
并不在?意。
“师兄。”柳献无奈地叹了口气,
咬了咬唇,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可若我当时不拉住你,你就和卫风一起被江顾杀了。”
玄之衍擦剑的手一顿,“我不怪你。”
“你分明就在?怪我。”柳献攥紧了袖子,“我知道你还挂念着你从前?的师父,你追随的也是邬和致,
但事已至此,
如今赢的是阮克己阮长老,他才是阳华宗的掌权人……前?些日?子邬和致杀回?来,
结果现在?被关在?地?牢里,
那里层层把守,
他也病得厉害,根本不可能再翻身了,师兄,你不要做傻事。”
玄之衍眸色微冷,
“阮克己让你来的?”
柳献怔住,
沉默良久才道:“不是的。”
之前?阳华宗混战,玄之衍为了救柳献和喻千凝几?人去了云池,
得知卫风有危险时想赶回?来,结果被柳献死死拉住,甚至连卫风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而此后曲丰羽邬和致逃走,阮克己联合曲清废了解拂雪的修为,彻底掌控了阳华宗,追随阮克己的一众长老弟子身份顿时水涨船高,就连沈庾信和柳献都?在?其中,玄之衍才反应过来沈庾信和柳献一直都?是被安插在?他和卫风身边的人。
玄之衍一直当他如今的师父沈庾信光风霁月,却不想前?几?日?就是他设计抓住了邬和致,甚至用了些阴损的招数将曲丰羽囚禁在?了疏影峰……
到头来他真正的师友尽死,彻底成了孤身一人。
好在?他人微言轻,没人在?意他,除了他破天荒强硬了一回?替卫风守住了连云峰——只有他知道如何解阵入阵,外加上宗里最近内斗严重,阮克己才没少派人来服他将连云峰交出去。
柳献苦劝无果,只能无奈地?离开。
夏岭踩着梯子爬了上来,坐在?了他身边,“玄公子,要不就把连云峰交出去吧。”
玄之衍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这?是卫风的家。”
夏岭仆从随主?,闻言直接落下眼泪来,“可是你一个人如何抗衡阮克己?他现在?不过是腾不出手来收拾咱们罢了,等他坐稳了宗主?之位,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您这?又是何苦?公子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愿意看到您如此艰难。”
玄之衍把乌拓抱进怀里,沉声道:“我不会让阮克己得逞的。”
夏岭心里忽然一慌。
——
与此同?时,清凉村。
“师父,这?些都?是养神的丹药和法器,多少能有些用处。”卫风将丹药和法器都?细致地?分好,毕恭毕敬地?放到了江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