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出声阻止,
卫风已经提剑径直冲向了空中的宋屏。
“卫风!”玄之衍伸手?抓了他一把,却因为承受不住真仙境修士陡然暴涨的威压,
被径直压趴跪在了地上。
曲丰羽一把将他抄起来不要钱似的往外甩法宝,
玄之衍在一片朦胧的血色中听见?了无数法宝碎裂的声音。
铮——
望月剑停滞在了半空,
卫风咬紧了牙关,周身鬼纹四溢,原形似露非露,整个人在真仙境的强压之下险些模糊成一团血肉。
‘师父!我要坚持不住了!’卫风听着自己全身骨骼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崩溃地在识海中大喊。
而他离宋屏还有几十丈远,
对方甚至只负手?站在那?里,全然没有出手?的打算,
宋屏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透过他在看江顾还有什么招数。
‘收拢元神归丹田。’江顾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了过来。
卫风立马收拢元神,然而不等他将元神完全收拢,隐藏着的属于江顾的那?团小元神倏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金光,旋即暖融融的灵力从四面八方将卫风的元神裹挟在内,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
卫风对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之前在溪源秘境古神殿便是这样?,只是这次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惧,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和江顾一起操控自己的身体,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卫风还是江顾。
“凝神聚意。”卫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却是江顾的语气。
他顿时不敢再胡思乱想,直觉告诉他如果神识彻底被江顾侵占会?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江顾像是紧贴在他身后,带着他的手?握紧了望月剑,而后一股彭拜的灵力自丹田处汹涌而出,数不清的鬼纹倏然炸开,铺天盖地的黑雾瞬间将所有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卫风以一个从未体验过的速度冲向了宋屏,他甚至用余光瞥见?了旁边山川扭曲的残影。
宋屏心下一惊,在那?黑雾凝聚成鬼纹碰到自己之前果断后撤封住了道心,眯起眼睛看向卫风,“邪物?”
江顾一剑直挑他眉心,宋屏道心已封,速度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周身法阵四现直冲江顾卫风而来。
“师父!这法阵太?厉害,根本?动弹不了!”卫风整个人陡然凝滞在了半空,七窍鲜血直流。
江顾却没有理?会?,以元神强行带着他破开了重?重?法阵,随着卫风的身体往前,他的人形终于再也维持不下去,幻化出了鸢翅鲛尾与鬼面白?瞳,非人非鬼,非怪非妖,连在一旁观战的周楠霜都怔了一下。
刺耳的嘶鸣声随着鬼雾缥缈不定,宋屏被迫封了道心,修为也受到了压制,不过他终归活了近千年,随手?拿出了件天阶法宝,而后漫天冰锥落下,卫风躲闪不及,很快鲛尾和翅膀上便都染上了血。
“不自量力。”宋屏轻嗤,手?掌一翻,巨大的手?掌法相便朝着卫风压了下来。
“师父!”卫风几乎从灵魂深处生?出股惧意,下意识地想要逃窜,却被江顾操控着身体停留在了原地。
万里之外的溪源秘境,江顾正盘腿而坐,他手?中飞快结印,将全部灵力都逼进了面前巨大的神像之中,而他在卫风体内的那?团元神正疯狂汲取着宋屏释放出的灵力,面前的神像底座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上古神殿的神像单凭他一个炼虚期修士是决计无法炼化的,但真仙境的修士却勉强可以。
借力打力,江顾早就炉火纯青,只是中间的卫风多少要吃些苦头。
在卫风变成一滩烂肉之前,江顾终于带着人消散在那?手?掌法相之下,宋屏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法相却已然来不及收回,轰然砸在了地面上,原本?凸起的千米山峰瞬间塌陷,流云四散,余波将整个阳华宗都冲击得晃动起来。
大雨未歇,江顾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已经察觉到卫风和自己这团元神有了溃散之势,但他却没有停下的打算,带着卫风岌岌可危的躯体穿梭在各式法阵与天阶法宝之间,甚至连子虚牌都出现了裂纹。
“江顾,认命吧。”宋屏已然知道自己在和谁斗法,耐心彻底耗尽,他冷笑道:“你已生?剖了腹部最重?要的元神,连灵根都削断了半截,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何必再垂死挣扎,将神器交出来!”
“神器的确在我手?里。”江顾操控着卫风的身体,语气出奇地冷静,“只怕你没命拿。”
他话音未落,数十件天阶法宝倏然现身,分列在他脚下法阵,蠕动的鬼纹迅速攀上了那?些法宝,诡异的白?瞳直直地望进了宋屏眼底。
“笑话。”宋屏冷笑,却丝毫没有大意,又?将自己的道心加了数道屏障,在江顾阵成之前,整个法相陡然现身,百丈高?的元神法相执剑直劈卫风而去。
卫风登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爆鸣,他的元神与肉身如同灰烬湮没在那?法相之中,连带着江顾那?团元神都被迫逼出了身体化成了江顾的模样?,他竭力伸出手?想去抓住江顾,然而那?团元神比他还要更快化作了无数飞灰。
数不清的画面从他眼前飞快闪过,像极了死前的走马灯,手?中的望月剑变得无比沉重?,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
就在卫风以为自己要陨落时,被强行按在犬齿上的墨玉镯忽然爆发出了阵刺目的光芒,将他四散的元神笼罩进其中,而后便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一只巨大的石掌破开虚空现身,稳稳当当将他托在了掌心。
在旁观战的周楠霜一惊,从她的角度望过去,便看见?一座不亚于宋屏法相的石像从虚空中现身,先是手?掌,而后是破损了大半的肩膀,继而是身躯四肢,最后露出了张悲天悯人的面庞。
是溪源秘境古神殿那?座破损的神像!
“怎么可能?……”周楠霜竟从那?座神像身上感受到了不啻于真仙境的修为。
但那?只是座毫无灵性的石像!如今竟然能?如法相般活动自如,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那?神像抬手?挡住了宋屏的法相攻击,石头做成的身体被大雨冲刷着,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无喜无悲。
宋屏一击不成,那?诡异的神像同他的法相僵持着,而他无比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灵力正在飞速地消逝,用不了多久便支撑不住法相现身。
“江顾,你竟然能?将古神殿神像炼化入紫府!”宋屏吃力的抵挡着那?神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神像破损的掌心,“就凭你!?”
江顾收了子虚牌,单手?托起了奄奄一息的卫风,墨玉镯终于等到了机会?合二为一,牢牢扣在了他的左腕上,将汲取来的属于宋屏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那?神像之中,而神像周围则散发着朦胧的淡金色的光晕,悄无声息地修复着江顾和卫风破损的元神。
“宋长老教得好。”江顾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强忍着元神碎裂的剧痛,操控着百丈高?的神像便要径直压碎宋屏的法相。
“江小友,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一道清润的声音自空中响起,而后周围无形的力道径直将那?神像挡在了宋屏身前。
江顾缓缓眯起了眼睛。
卫风哆嗦着手?抹掉了嘴边的血,靠在江顾身上艰难地抬起头,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只觉得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滂沱大雨悬停在了半空,阳华宗诸多山峰已经被平了大半,诸多长老弟子早已被迫躲到了隔壁的雀鸢宗,而在观战的周楠霜几人散落在不远处,各自都有法宝护身,饶是如此,听见?这道声音也都变了脸色。
“掌门师兄。”宋屏咽下了喉间上涌的血,倏然收了法相,面色惨白?一片。
卫风颤巍巍地抓紧了江顾的袖子,能?让宋屏这个传中的人物喊掌门师兄的,恐怕就是灵龙宗掌门景苍无疑了,据此人已活了一千六百余岁,修为早已深不可测,这回任凭他师父有天大的本?事,怕也保不下命来了。
不止是卫风,在外围观战的曲清阮克己一众人也齐齐软了膝盖,景苍是何等人物,如今竟为了一件神器现身,哪怕只是出个声音也足以让人胆寒。
还在暗处流连观望的林昂和他身后的林家众人也面色凝重?起来。
整个阳华宗倏然陷入了难言的寂静。
卫风话都不出来半个,只能?死死攥着江顾的手?,整个人抖得不像话。
生?死一线,江顾却依旧淡漠,他甚至还偏头冷冷扫了卫风一眼。
卫风从那?一眼里看出了实打实的嫌弃。
“区区一件神器,劳烦景掌门大驾,小子何德何能??”江顾嘴上着何德何能?,声音里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周围的人忍不住都捏了把冷汗,生?怕景苍动怒连累到了自己。
“能?毁真仪道心,必定不俗,老夫自然要来一观。”景苍声音温和,然而下手?却没有留半分余地。
卫风只觉得一阵徐徐凉风划过脸颊,停滞在他眼前的雨滴轻微颤动了些许,他眼前一白?,却又?倏然回神。
“景苍,小辈的事情便交由小辈解决,你这般做派实在有失颜面。”一道陌生?苍老的声音响起。
颤动地雨滴重?新回归了静止。
江顾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江殷重?,终于坐不住了?”景苍和气地笑了一声。
那?道苍老的声音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是上千岁的人了,何必跟个小孩子动怒?”
“江老此言差矣。”另一道清灵的女?声兀得响起,“且不论这神器本?就是我周家秘境所出,江顾用这神器毁我圣女?道心,望月那?边若是动了怒,你我谁能?担待得起?”
“霖安所言不虚。”景苍再次出声。
“道心毁了换人便是。”江殷重?不急不缓道:“总比去了望月丢人强。”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景苍和周霖安显然很不满意江家的态度,谁知江殷重?话锋忽然一转,“望月已经点了此子前去,二位还要不依不饶吗?”
一阵难捱的静默。
“江家在比崖三条主?灵脉,权当替小孩子赔个不是了。”江殷重?笑了一声。
“江老言重?了。”周霖安率先接受了这个条件。
景苍哼笑了一声,不再话,江殷重?也没了声息,片刻之后,悬停在空中的雨滴轰然而落,仿佛凝滞了的空间和时间终于再次流动了起来。
这便是三方掌权人之间谈妥了条件,来势汹汹的周楠霜,伺机而动的林昂,还有受了伤的宋屏……连同那?些掩藏在暗处的数不清的各方实力,都各自带着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巨大的神像化作了无数光点缓缓消散,江顾带着卫风落在了地面上。
卫风浑身是血,事实上他已经快要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但他尚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呆愣愣地望着江顾冷峻的侧脸,“师父?”
江顾抬手?用灵力擦掉了他满脸的血。
“我们……活下来了?”卫风整个人都是懵的,突然出现的神像、合二为一的神器、传中才能?听见?名字的那?些大人物……每一样?都在挑战着他岌岌可危的神经。
江顾面无表情地垂眼看向他,“想死我可以再送你一程。”
“不、不是……”卫风疯狂摇头。
江顾险些被他的马尾抽到脸,不耐烦地扣住他的下巴,瞥了一眼他再次缺了角的犬齿,“老实点。”
卫风被迫仰起脸看着他,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对上江顾那?双冷淡又?好看的眼睛后,脑子忽然就被搅成了浆糊,耳朵烫得要命。
江顾径直忽略了他心虚躲闪的眼神,粗略地检查了一遍他的元神,毫不怜惜地将人扔到了一旁。
卫风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刚想起来曲丰羽和玄之衍,而后慌张地摸向腰间的灵宠袋,结果腰间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解拂雪和邬和致还被他关在里面,方才宋屏的法相那?般厉害,莫非两个人已经被彻底融——
“曲丰羽跑时便趁机摸走了。”江顾冷淡地开口?。
卫风尚未反应过来,一艘低调又?奢华的飞舟便缓缓降落在了他们面前,玉阶延伸至了江顾脚下,而后十余名着白?衣华服的少年鱼贯而下,分列在两侧。
而后从阶上走下来了个倜傥英俊的青年,他穿了身月白?的宽袖大袍,整个人透着股矜贵的懒散,他弯起了那?双桃花眼,笑吟吟道:“七弟,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呐。”
“大公子。”江顾冷淡地颔首。
“喊声兄长多好。”江向云随意地摆了摆手?,侧身朝里指了指,“走吧,家主?要见?你。”
江顾径直走上了飞舟。
“师父!”卫风急忙喊他,想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他伤得实在太?重?,只这片刻身下便聚起了个血洼,根本?动弹不得,而江顾丝毫没有要将他带走的意思,情急之下竟想要用鬼纹攀上飞舟。
江向云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卫风身上扫过,落回到了江顾脸上,笑道:“你小徒弟?”
“被娇惯坏了,大公子见?谅。”江顾一抬手?,斩断了那?些鬼纹,不冷不热地看了卫风一眼。
紧接着卫风识海中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你暂且留在阳华宗。’
卫风终于拼尽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前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树干,即便听见?了江顾的叮嘱,脸色依旧白?得吓人。
他抿紧了唇,沉默地望着那?艘飞舟消失在了无尽云海中。
年少春衫(三十七)
飞舟缓缓停靠在了流云中。
江家作为平泽大陆第一大宗族,
占地极为广阔,江家本部占据着整个平泽最为强悍的一条主灵脉,以雄浑的主灵脉为中心,数千条大大小小的灵脉延伸而出,
涵盖了?上千里的山群与城池,
商河自西向东穿过山群奔流不息,一路往牡赤山的方向而去,
灵力最为充沛的惠水在江家广阔的山群中成为了?江家的内河,
其间洞天福地秘境紫府无数,
可以说江家占据了平泽大陆东面最为充沛的资源,
与灵龙宗一西一东呈对峙之?势。
而江家主宅就坐落在主灵脉的奇峰峻岭之?上,宏伟的殿宇高耸如云,拱形的龙飞栈道连接起一座座山峰,数不清的飞舟与鸾车在云海间穿行,飞瀑仿若自九天而落,
朦胧的水汽与云海交映,
恍若人间仙境。
一下飞舟,湿冷的雾气便扑面而来,
盘虬的松柏和深青色的樟木交错,
露出条幽静而宽阔的青石路来,
江向云拂了拂袖子上沾染的水汽,笑道:“七弟收的小徒弟可上了?江家玉牒?”
“尚未。”江顾声?音冷淡。
江向云倒不意?外,语气戏谑,“我之?前一直以为神鸢鲛模样丑陋,
却不想如此威风凛然,
天道造化真是神奇。”
江顾:“……”
江向云笑眯眯道:“待过几日将人接到江家,借我玩两天?你那满园子灵宠也不差这一个。”
他之?前为了?寻神鸢鲛费了?不少?功夫,
神鸢鲛鳞落到了?江顾手中江家人心知肚明,但连离火丹也被他收入囊中,两样东西江向云都?没捞着,难免有些不满。
江顾对上他那双没多?少?笑意?的眼睛,“我那徒弟蠢笨胆怯,只怕败了?大公子的兴致。”
卫风的本体已然暴露在众人面前,单凭炼气期修为就能对抗真仙境的修士,任凭谁也能明白卫风的身份不止神鸢鲛这么简单,江向云话里话外显然是对卫风起了?心思,至于是想炼化进法器还是想收服当灵宠就不好说了?。
尽管江顾这两种心思都?有过,但一想到卫风那蠢货被别人这样算计,忽然从心底生出浓重的不满来。
落到江向云手里,只怕这混账东西哭瞎了?眼也得不了?半分好处。
江向云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顾,“七弟还真是……对了?,你那只红色的小狐狸呢?前些日子我还见他来本家,只不过匆匆打?了?个照面,这回怎么没跟着你?”
“死了?。”江顾语气又淡了?几分。
“死了??”江向云诧异道:“平日里连本家大门都?舍不得让他进,你就这么让他死了??”
“生死无常,大公子身边的吴老不也刚刚陨落么?”江顾面无表情道。
江向云被他冷不丁噎了?一下,“七弟消息倒是灵通。”
显然两个人就卫风的事?情没有谈拢,更确切的说,江向云在向江顾宣示自己的权威,但江顾拒绝了?他,也就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挑衅,江向云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主宅中央是家主江殷重的寝殿,江向云作为江殷重的嫡系重孙自小在这里长大,走起来自是熟门熟路,而江顾只在当年被认回江家时来过主殿,远远见过江殷重一面,自此之?后便再未踏足。
主殿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区别,殿内陈设古拙,一个白发?老者正在与一中年人对弈,室内苦香四溢。
江向云带着江顾站在了?内殿门外。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内殿对弈的两个人才停了?手。
“篆儿棋艺见长啊,我都?被你追着打?。”那白发?老者笑了?起来。
“儿子不敢。”江篆笑着谦让,“是父亲让我。”
江殷重伸手笑着指了?指他,“好了?,赶紧让孩子们进来吧,站久了?该在心里骂我们老东西了?。”
“向云。”江篆这才出声?。
江向云进去,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江向云拜见曾祖父,祖父。”
“弟子江顾,见过家主,大长老。”江顾同样行礼。
“好孩子,都?起来。”江殷重笑呵呵地捋着胡子。
江篆抬了?抬手,江顾和江向云跪坐在了?两人下首。
“听说吴九死了??”江殷重并?没有急着询问?江顾,而是看向了?江向云。
江向云连忙起身,“回曾祖父,吴老是在前几日陨落了?,是孙儿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