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告诉我,是怕我向江顾寻仇,我根本打不过他,他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对不对?”玄之衍看着他,眼睛泛红。
“……对。”卫风声音干涩,从?心底涌出了浓重的不安。
“我不怪你。”玄之衍看着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阳华宗唯一的亲人,如果师父真的杀了你,现在夹在中间痛苦的便是我。”
“之衍。”卫风抓住他的手,“亓长老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杀死他的人是江顾。”玄之衍面?色冷凝,手腕一翻将他的手攥得?死紧,“但你跟着江顾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且不说他只是在利用你,你现在变得?简直就?像另一个江顾,从?前路边死个乞丐你都要偷偷难过许久,可?你看看现在?你跟着他,现在都将人命当成了什么?”
“我……”卫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良久才艰难道:“我只是想活下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玄之衍攥得?他手掌发疼,神色认真道:“我们带着夏岭,羽长老和?邬宗主,还有喻千凝和?莫师兄他们,我们一起离开阳华宗,去寻个安宁的地方再从?头开始,不好?吗?”
卫风被他说得?心动,但理智却告诉他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师父不会?就?这样?放他离开,他望着玄之衍发红的眼睛,忽然明白了江顾口中“告别”的真正含义。
他从?此再也做不回阳华宗那个混吃等死的普通弟子,也再也无法和?阳华宗这些人有任何牵扯。
而江顾的神识说不定就?在暗处盯着他,如果他答应玄之衍,这些人除了死没有第二个下场。
后山早在接连的混战中毁损大半,两个少年站在唯一完好?的山峰上,周围是茂树繁花,眼前是无尽云海,凛冽的山风席卷而过,将他们身?上朱红色的弟子服吹得?猎猎作响。
卫风看着面?前脸上还沾染着血迹的挚友,在阳光下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算了吧。”
玄之衍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你动脑子想一想嘛,我这个身?份跟着你们,不过是互相拖累,你们谁能保护得?了我?再说我以前在阳华宗过得?也不怎么样?,天天看人脸色,但是跟着我师父,你看这些江家人对我多尊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卫风笑?嘻嘻道:“师父利用我归利用,对我还挺好?的,我很喜欢这种生?活。”
玄之衍原本死死攥着他的手逐渐松了力?道,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你如果有苦衷——”
“我没有苦衷。”卫风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喜欢师父,也离不开他,他能带给我的东西比你们这些人要多得?多,我又不傻。”
玄之衍彻底松开了手,眼睛里蓄满了泪,咬牙道:“这是你说的。”
“对啊,我说的,我以后要是后悔我就?是孙子。”卫风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离开阳华宗,带着我给你的那些东西——”
“谁稀罕你那些破东西!”玄之衍猛地拍开了他的手,将腰间的灵宠袋和?耳边的玉坠扔到了地上,手中多了柄长剑,凛冽的剑气在两人中间划过,留下了道深刻的裂痕。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死死盯着卫风,见对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转身?便走。
一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法阵尽头,卫风也没出声挽留。
“小公子。”江家的弟子听见动静上前,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让法阵中这些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风拍了拍袖子,客气地问道:“能放他们离开阳华宗吗?”
那弟子迟疑了一瞬,而后应该是传音给谁,恭敬道:“七公子说一切听您吩咐。”
“那就?放他们离开吧。”卫风道。
“是。”江家的守阵弟子开始解阵赶人。
卫风蹲下来,捡起了地上的通音耳坠和?灵宠袋,袋子的系口有些松动,从?里面?冒出了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乌拓疑惑地蹭了蹭他手背,湿漉漉的鼻子在空气中耸了耸,便想循着味道去找玄之衍,却被卫风一指头按回了袋子里。
“以后还是跟着我吧。”卫风扯了扯嘴角,顺手扶起了旁边的一朵小野花。
可?惜花茎已?经被人踩断,那朵小花还是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身?后传来了阳华宗弟子嘈杂的交谈声,卫风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天边熙熙攘攘的流云。
玄之衍扶着曲丰羽,在快要上飞舟时转头看向远处的山坡,只看见了道孤零零的背影。
他收回目光,不再有任何留恋,转身?上了飞舟,飞舟在云海中化作了一道流光,彻底消失在了天际。
卫风将耳坠攥在手心,拿着灵宠袋从?草地上起身?,低头拍了拍红色弟子服上的碎草叶,朝着相反的方向下了山。
那朵被折断的小花轻飘飘地化作了一团齑粉,消散在了春日的暖风中。
松绥幻境(一)
江顾刚收回神识,
卫风便从飞剑上跳了下来。
少年脸上挂着他熟悉的笑容,“师父,我回来啦!”
江顾看了他一眼,“走吧。”
这飞舟比之前林飞白的飞舟不知奢华上多少?倍,
更不用提江顾习惯用的那?些小飞舟,
但卫风却?无暇欣赏,跟着江顾进了房间。
江顾转头看向黏在他身后的尾巴,
冷声道:“回你自己的房间。”
卫风摇了摇头,
沉默地走到了窗户边,
将自己蜷缩在了角落的小榻上。
江顾看出?他心?情有?些低落,
却?并不在意,从他杀了亓凤元开始,玄之衍于卫风而言就是个潜在的隐患,他难以理?解这两个人之间如?此优柔寡断,也有?些失望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刀剑相向。
只有?死了的隐患才最令人安心?。
不过他并不打算插手卫风的私事?,
坐在床上闭眼调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道热烘烘的气息出?现在了他身边,一条漆黑的鬼纹悄悄卷住了他的袖子?,
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于是江顾没有?搭理?,
待灵力游走完一个周天睁开眼,
便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睡熟的卫风。
那?张清俊白嫩的脸上带着泪痕,眉头皱得死紧,鬼纹在他颈间蠕动游走,让他看上去凭空多了几分邪气,
单边玉色的耳坠压在他的脸颊上,
里面的通音符已经?化作了灰烬。
江顾将那?玉坠拨开,瞥见了他掌心?里躺着的另一只玉坠,
显然同他戴着的是一对。
他垂眸盯着看了片刻,灵力微动,一对玉坠便悄无声息地消散成了点点碎光,卫风圆润的耳垂只剩了个小小的耳洞。
大约是察觉到了灵力波动,卫风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摸向了耳坠,却?摸了个空,心?里也骤然一空,他望着江顾,委屈里夹带着些愤怒。
江顾看着紧贴在他颈间的红绳,心?情舒畅了些,神情倨傲地对上卫风质问的目光,唇角勾起了个细微的弧度。
卫风的眼眶逐渐泛了红,看了他半晌后,转过身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只留给?了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江顾有?些稀奇地挑了挑眉。
这小畜生竟然也会生闷气。
卫风睡睡醒醒,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飞舟落地的震动声吵醒,然后就看见了江顾出?门的背影,一骨碌爬下床追了上去。
他脸上还带着锦被压出?来的红印子?,眼前一片朦胧,他抬手使劲揉了揉,而后就被面前恢弘华丽的宫殿闪到了眼睛。
模样极好的两个小童子?站在门前,他们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眉心?一点朱砂痣,扎着双髻,看见江顾眼睛发亮,清脆的童声响起,“主人回来啦!”
然而他们只是站在原地喊,却?没有?动弹。
江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路过的时候一人扔了颗圆滚滚的石头,两个小童兴高采烈地接过来抱进了怀里,卫风跟在江顾身后狐疑地看着他们,才发现这是两座看门的石头狮子?幻化出?来的小灵识,难怪得了两块石头小球便开心?成这幅模样。
他好奇地伸手戳了戳小石狮子?团成一簇的尾巴,竟然是软的,那?小童子?抱着球转过头来冲他露出?了个甜甜的笑。
卫风眼睛顿时一亮,心?都被他笑化了,从储物袋里掏了掏,掏出?了颗最大的夜明珠递给?他。
小童子?接了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另一边的小狮子?急得团团转,用稚气的声音喊卫风,“我也要!我也要!”
卫风转身又给?了她一颗夜明珠。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卫风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拔腿追了上去。
院中环境古拙朴素,和从外?面看截然不同,两侧栽着深绿色的樟树和青松,竟有?种萧索的古寂,青石板铺就的路面积了层厚厚的落叶,像是经?年没有?人打扫,卫风跟在江顾身后,行过曲折的连廊,来到了后院。
说是后院,占地却?极为广阔,几乎涵盖了大半个山头,奇花异草流瀑古木,恍若错入了哪个世外?桃源。
一只皮毛黝黑的小豹子?仰着头疑惑地看着江顾,甩了甩尾巴,声音却?嚣张欠揍,“你谁?”
嘭!
一条粗黑的大尾巴砸在了它的脑门上,紧接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黑豹从树上跳了下来,“主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明处暗处涌出?了数不清的毛茸茸的灵兽,争先恐后地朝着江顾奔来,却?又自觉地停在离他三丈之外?,兴奋又激动地望着他,一声声主人此起彼伏。
卫风看着这些皮滑毛亮或高大威猛或体?型优美的灵兽,随便单拎哪个出?来都是万里挑一的珍奇灵宠,无论?哪个都漂亮得不像话。
他咽了咽唾沫,转头看向江顾。
江顾的神色依旧冷淡,从腰间拿下了两个灵宠袋解开,两头毛发雪白飘逸的猫型灵宠便从里面跳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卫风震惊地看着那?两只灵宠,他竟不知道江顾何时收了两只新的灵宠!
其?中一只仰起头嗅了嗅空气,转头依恋地看向江顾,“主人,这便是你的园子?吗?”
“嗯。”江顾冷淡应声:“以后你们便住在此处。”
“我喜欢这里。”另一只摇了摇自己的毛绒蓬松的尾巴,凑上去和园子?里的其?他灵宠打招呼。
大约是因为同一个主人的缘故,这些或凶残或温驯的灵兽相处起来还算和平。
那?只黑豹拱了拱面前的小黑豹,“主人,这是我儿子?九霄,已经?两岁了。”
那?只小黑豹半点都不怕生,翘着尾巴上前,围着江顾绕了一圈,就想往江顾身上爬,然后被大豹子?咬住了后颈叼了回来。
有?头麒麟模样的灵兽歪头看着卫风,耸了耸鼻子?,“主人,这也是你新收的灵宠吗?”
卫风拧起了眉,虽然他之前很希望江顾收了自己当灵宠,但是亲眼看到江顾有?这么多灵宠之后,忽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目光不善地盯着那?头麒麟,冷声道:“我是你们主人的徒弟。”
“啧。”那?麒麟不屑地撇了撇嘴。
满园子?的灵兽瞬间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哎呀,一股子?低等的禽鸟味。”
“我闻着还有?鱼腥味,主人最讨厌鱼和鸟了……”
“真丑,真丑。”
“修为也好低,我觉得他连我闺女都打不过。”
“是低等的禽鸟。”
“……我怎么闻着还有?鬼气?”
“像某种邪物……我感觉很不舒服,有?股不详的气息……”
“主人身上都被他熏上味道了,主人,快去沐浴……”
“主人,我不喜欢他,不要他住在这里。”
“我也不喜欢,讨厌的低等禽兽……”
卫风气得鬼纹都冒出?了大半,一怒之下就想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灵宠全都吞了。
“卫风。”江顾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警告。
卫风红着眼睛瞪他,转身就从园子?里跑了出?去。
“他竟然敢瞪主人!我要吃了他!”
“不行不行,是主人的徒弟,跟我们不一样的。”
“怎么办,他好像哭了。”
“让主人哄一哄吧。”
“主人又不会哄,主人只会打架。”
“你们不要再说他了,禽鸟这种灵兽脑子?不聪明的,爱钻牛角尖……”
“那?我们去道歉吗?”
江顾微微蹙眉,吵嚷的园子?里瞬间陷入了寂静,只有?年纪最小的小黑豹在花丛间扑蝴蝶。
卫风不认识路,无头苍蝇一样随便钻进了间空房,站了一会儿之后抬手捏了面水镜,而后化出?了自己的原形。
水镜中映出?了硕大的鲛尾,银蓝色的鳞片一直覆盖到小腹间,耳后和侧颊处也有?几块鳞片覆盖,那?里藏着鲛人用来水下呼吸的腮,明明是人的手掌却?带着鱼类半透明的蹼,黑色的指甲锋利尖长,背后是一人多高的鸢翅,但上面的羽毛既不顺滑也不柔软,反而坚硬无比,而他的额前长着对如?树杈般干枯的羊角,漆黑黏腻的鬼纹从他脸上脖颈和白色的眼瞳中蠕动蔓延而出?,他张开嘴,嘴边各自长着两颗形状不同的獠牙,其?中一颗还断了大半,露出?了猩红细长的舌头……
明明很威风,他敢肯定打起架来江顾养得那?些灵宠没一个能打过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开心?不起来。
他闷头想了一会儿,找到了原因——因为江顾不喜欢。
江顾喜欢像赤雪一样优雅高贵又爱干净的灵宠,而他只会在泥地里打滚。
江顾还故意把他的耳坠给?弄没了。
卫风气闷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决定晚上趁江顾不注意把他那?一园子?灵宠全都吃了。
可?惜没等他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就被江顾从房间里拎了出?去。
“变回去。”江顾看他的原形看得眼睛疼。
卫风身上的鬼纹张牙舞爪的冲着他,像是在恐吓,就是不肯变回人身,龇牙道:“这样好看。”
“……”江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眼瞎别乱说。”
他还不知道卫风的白瞳早就能视物,这里的眼瞎只是单纯字面意义上的眼瞎,但卫风却?会错了意。
卫风扑棱着翅膀就想将他裹进去,鬼纹也争先恐后地缠在了他身上,江顾没动,他就变本加厉,鲛尾死死卷住他的小腿,整条鸢鲛都黏在了他身上,委屈巴巴用脸颊层蹭他,“师父,我不丑的,那?群灵兽就是嫉妒我,我——”
他离得江顾太近,猝不及防闻到了江顾身上的暗香,不受控制地垂眼盯在了他的唇上,干涩地动了动喉结,“我……”
在他亲上来之前,江顾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面上覆了层冷意,“我在清凉村昏迷那?几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卫风瞬间僵在了原地。
松绥幻境(二)
江顾从清凉村醒来?之?后,
便发现了护身法阵中的血迹与鳞片,还有?些未能熔炼完的血肉,像是什么人强行突破法阵与他接触。
只看那些银蓝色的鳞片便也知道是谁,而且看那些血迹的深浅还不止一次。
不过江顾并未放在心上,
卫风这混账东西似乎对靠近他有?什么执念,
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也不奇怪,直到半个时辰前。
他在园中?养了头魅兽,
它魅惑变身的法术于江顾没什么用,
他收服对?方只是因?为那身顺滑蓬松的银色毛发和一双姣好清澈的眼睛。
这头魅兽也知道江顾只喜欢自己的皮毛,
从来?不主动往他跟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