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卫风被?他看得心虚,咬牙道:“谁知道那小子死哪里了,反正?带着也是个累赘。”
“何时轮到你教训我了?”江顾目光一冷。
卫风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背却不自觉挺得笔直,跪得板板正?正?,嘴硬道:“我没有。”
“我解开离火绳和灵境的封印,是方便?是活动?自由,不是让你胡作?非为?。”江顾手腕一翻,离火绳的另一端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卫风却不以为?意?。
江顾的离火绳印记和那根银链子其实对他的束缚作?用并不大,他完全可以冲破,之前不过是顾忌着暴露身份他不敢硬来,怕伤到江顾,现在既然?江顾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么他也不必再隐藏实力,他完全有把握在不伤到江顾的情况下挣开这些?破绳链——
嗯?
他卯足了力气用力挣脱了一下,那离火绳和脚腕上的银色长链竟然?没有动?静,他不信邪,又在经脉中运行灵力,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禁锢自己?的封印和其他灵力在,他的法力也全在,但就是……挣脱不开。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江顾,“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现在明明已经比江顾强了!他没有强行囚禁江顾都算他还有良心,结果最后反倒成了他不知不觉真被?困住了!
江顾手中的红绳一收,殷红的绳子便?一圈圈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另一端被?绳子绑着的卫风被?迫从地上滑跪到了他面前。
江顾扣住他的下巴,不满地皱起了眉,“我不管他们都教了你什么,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徒弟,便?只需要?按照我教你的做事。”
若放在以往,卫风这种生了二心又叛逆的东西他就不会再要?了,不管是灵宠还是徒弟,他有诸多选择。
但他想要?卫风。
便?只能捏着鼻子再将人给掰回来,他的徒弟自然?得长成他想要?的模样。
卫风不服气地冲他龇了龇牙,嘴角上还沾染着些?血渍,江顾一手扣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直接掰开了他的牙齿抵住上颚,数十?个灵力强悍的法阵下去?,卫风便?控制不住地显现出了原形,他赤红着眼睛冲江顾嘶吼,锋利的牙齿刺穿了他的手腕,但江顾却混不在意?,找到人之后使劲一拽,竟生生将团血淋淋的东西从那怪物的喉咙中拽了出来。
卫风捂住脖子干呕了好几声。
江顾往那团血淋淋的东西输送了些?灵力,对方艰难地动?了动?,猛地大喘了一口气,捂着脸痛苦地哀嚎出声,却正?是扈惊尘。
对方的脸被?怪物的涎液腐蚀了大半,半边胳膊和腿也被?嚼得血肉模糊,不过丹田道心尚且完好,身为?修仙之人,这些?皮外伤倒算不得什么大事。
江顾扔给了他几瓶丹药和符篆,扈惊尘接过,一抬头便?看见了他身后的卫风,惊悚地惨叫出声:“你这个吃人的怪物——”
卫风已经变回了人形,抱着胳膊冲他不爽地歪了歪脖子,大有冲上去?再把他嚼个稀巴烂的架势,却被?旁边的江顾一巴掌糊住了脸按回了灵境。
卫风犟着力气扒在灵境边缘不肯进去?,情真意?切道:“师父,我不过是临时起念,正?好碰见这菩提树精,捏碎了他的舍利子结果发现他身上还有颗须弥心,便?想用须弥心试你一试,方才跟这树精说的话不过是撑面子,我……的确也对师父隐瞒了一些?事情,只是我没有办法突破禁制告诉你,但是我对天道发誓,我对师父绝对没有二心。”
他红着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江顾,见他没有继续将自己?往灵境中按,便?继续道:“而且师父,这扈惊尘就是个废物,还有八阁叛徒在追杀我们,这菩提树精在此扎根数百年,肯定知道其他须弥心的下落,我和你一起在外面总比你自己?一个人来得安全,师父。”
他有些?急切地将手中的那颗须弥心放到江顾手里,丝毫不提自己?神不知鬼不觉被?江顾制住的事情,委屈道:“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而且我知道了师父你一点都不嫌弃我,我下次再也不敢这样试探你了,师父,你就原谅我吧。”
他嗓子坏了,嘴巴却伶俐得很,扒着灵境罗里吧嗦讲了一大堆。
江顾生生被?气笑了,“你倒是能屈能伸。”
卫风舔走了唇上的血迹,微微下垂的眼睛清亮又无?辜,眼眶也红了一圈,旁人就算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也要?忍不住多可怜他三分。
但江顾不会。
他面无?表情地将人封进了灵境,看了一眼地上的扈惊尘,将人扔进了灵宠袋,“进去?疗伤。”
扈惊尘倒不像卫风那般娇气,进灵宠袋没有丝毫异议,江顾又看向被?绑在树上的菩提树精,给他喂了几颗续命的丹药之后将人解了下来。
“阿弥陀佛,多谢江施主。”他对江顾行了个佛礼。
江顾却没有受,他淡淡道:“带我找到两颗须弥心,自会放你离开,否则我便?杀了你的族群。”
他方才和扈惊尘在北面时便?是被?群菩提树精给拦住了,不过那些?东西心善,并未伤他们,江顾便?也没下死手。
他眼中的杀意?不似作?伪,菩提树精也丝毫不怀疑,毕竟江顾手中有卫风这般如此肮脏的邪物,只是他没想到江顾看着心善,竟也是个狠辣之人。
“贫僧后问心。”菩提树精封住了胸腔前的伤口,脚步虚浮地往前走,“施主请随我来。”
江顾并没有轻信他,耳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沙哑声音:“后问心这是什么破名字,肯定不是个好东西,师父,不如咱们杀了他吧。”
江顾察觉到了耳后的凉意?。
后问心应该也听见了卫风的声音,笑着开口道:“此名是贫僧立道时所起,贫僧修习慈悲道,取此名是想时刻提醒自己?,凡遇事,先看事,后问心,时时保持谦逊慈悲。”
“虚伪。”卫风冷嗤。
江顾抬手摸到了耳后,却只触到了片湿漉漉的雾气。
卫风的声音在他另一边耳朵响起,“师父,我没出来,只是放了条小鬼纹,你总要?我透透气嘛,不然?我会被?憋疯的。”
他说完,不等?江顾再抓,那团小小的雾气就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细声细气道:“求求你啦,师父。”
“……”江顾懒得再管他。
后问心对万佛冢极其熟悉,而且十?分守信,他带着江顾去?了菩提树精的坟塚,取了两颗尚且温热的须弥心出来。
“这两位同修皆是刚陨落不久,须弥心尚且鲜活,江施主请放心,虽然?他们已经陨落,但是这须弥心的效力不会有太多折损,将它们交给白骨阙,照样可以结任务。”后问心倒是十?分周到。
江顾接过了那两颗须弥心,“你似乎对外面的事情非常熟悉。”
“正?是,施主有所不知,我们菩提一族是依靠万佛冢陨落的佛修开的智,资质好的能依托佛修的舍利子修行,资质差的便?是须弥心,像我这种侥幸同时得了舍利子和须弥心的精怪,才有幸修出具人身,有了人身自然?会想外出游历。”后问心笑道:“我也时常接些?任务,好供养本族。”
卫风那团雾气坐在了江顾的肩膀上,变出了个小小的人形,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道:“既如此,你何不再寻颗须弥心来,让我们将你这颗还给你。”
后问心摇了摇头,“修行一途,在心却也不在心,我如今失了舍利子和须弥心未必不是自己?的造化,不必强求,还请二位依照约定,放过我全族性命。”
卫风不是很乐意?,他更喜欢不择手段地斩草除根,江顾也会斩草除根,却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他眼看江顾点了头,只能闷闷不乐地拿雾气团出来的脑袋撞江顾的下巴,给人撞得泛红了一片。
“……”江顾木着脸,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脑门。
这厮捏出来的小雾脑袋还挺结实。
“难保他不会杀个回马枪。”卫风声音嘶哑道:“师父你就是太善良——”
“再多说一句便?滚回去?。”江顾冷声警告。
那团雾气小人气得鼻子喷气,抱着胳膊气呼呼地闭上了嘴。
江顾啧了一声。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人评价他太善良,简直……他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心底的不虞更甚。
那些?杂碎果然?把他徒弟教坏了。
风月秘境(完)
三颗须弥心到手,
江顾带着卫风刚出万佛冢的地界,便察觉到一阵元神震荡,从木偶的七窍溢出血来。
“师父!”卫风瞬间慌了神,护着江顾的元神强行从灵境中出来,
一把?将人?扶住。
江顾却站得很稳,
他莫名看了卫风一眼,蹙眉道:“你平日里做事也?这般毛躁么??”
他已经忍卫风这个臭毛病许久了,
稍有风吹草动这厮便大惊小怪,
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
江顾都怀疑他到底怎么在望月活这么?长时间。
卫风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撒手,
神识铺散开?笼罩住他的元神,抿了抿唇道:“凡事涉及师父,都?至关重要。”
猝不及防听他剖白了这么?一句,江顾冷嗤一声,强势压下了心底的怪异。
他独来独往惯了,
对各种伤和追杀都?应付自如,
最熟练的事情便是逃命,从未有人?能替他保命挡灾,
他也?不需要,
就算重伤他也?能站得很稳,
卫风是多此一举。
“你我的元神分出去了三十六份,对方已经杀了七份。”江顾不再多想,“须弥心已经到手,收拢元神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就拖延时间而言,
七份元神也?不算什么?。
“好。”卫风闻言也?正色起来,
开?始仔细搜寻自己和江顾的元神。
师徒二人?一路往秘境出口而去,几个时辰后已经收回了二十多片元神,
然而追杀他们的人?也?察觉到了他们耍的招数,离他们越来越近。
夜色深重,江顾御剑自低空中疾速而过,潮湿朦胧的雾气?笼罩在他身上,费劲心思地给他修补元神上的伤口。
“不必如此。”江顾皱眉,虽然卫风能快速修补元神上的伤口,但那是以?消耗自己的元神为代价,而且卫风元神的伤口不比他少,这样做其实是在消耗他们的整体战力,并不合算。
而且江顾从心底里也?不赞成这种做法。
“没事师父,对方一时半刻还追不上来。”卫风仗着自己是雾气?的形态,从背后搂住江顾的腰,将下巴搁在了他肩上,轻声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
这话说得属实肉麻,江顾颈间的青筋一闪而过,冷声道:“好好说话,少用你从幻境里学的那套。”
卫风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从幻境里学的?”
江顾冷笑了一声。
“师父,师父?”卫风却不依不饶,好奇心极其旺盛,“你就告诉我嘛。”
湿漉漉的雾气?丝毫没有边界感,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江顾伸手抵开?,低声斥道:“蠢货。”
卫风被骂也?开?心极了,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兴致勃勃地一边给江顾治伤一边搜寻最后几片元神,虽然他们正在逃命,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江顾来望月大陆找他了。
还辛辛苦苦给他治伤。
又?费尽心力地带着他逃命。
江顾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江顾看着面?前忽然变得格外兴奋的这一大团雾气?,瘫着脸问:“你在开?心什么??”
回应他的是卫风抓回来的一片属于他的元神,卫风将他这片元神抱进怀里揉了好几下才不舍地放进木偶里,闻言从雾气?里幻化出张俊朗的人?脸来,笑嘻嘻道:“师父,我最喜欢你了!”
“……”江顾洗着元神上沾到的卫风的气?息,愈发沉默。
深更半夜,湿漉漉的雾气?,嬉笑兴奋的一张脸,嘶哑变调的声腔,饶是他身经百战也?忍不住一阵恶寒。
于是他抬手便将那张快贴上来的俊脸给按了回去。
很快他们一边赶路,收集回了两人?最后一片元神,而此时距离十二个时辰只剩了一刻钟,风月秘境的出口也?已经近在眼前。
卫风心底松了口气?,“太好了师父,我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
江顾抬头,看向了挡在出口前的那抹身影。
黑色的油纸伞下,女人?抬手掩住口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抱怨似的嗔笑道:“你们真是太慢了,我在这里都?快等?睡着了。”
夜色下,她那张明丽娇艳的脸夺人?心魄,却在看清江顾之后神色一僵,眯起眼睛道:“我算是知道那些人?为何苦心孤诣想要你了,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美人?。”
卫风脸色一黑,怒意陡然暴涨,却在冲出去的瞬间被江顾一把?揽住腰身勾了回来。
“师父!”卫风又?急又?怒,“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有多恶心!”
“嗯。”江顾应了一声,揽在他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道友既然能在此等?候,想必不是为斗法而来。”
女人?闻声掩面?笑得花枝乱颤,“都?说江家人?聪颖,果真名不虚传,我此来确实不为斗法,否则就凭你们二人?,于我手中逃不出半个时辰。”
“道友请讲。”江顾难得和颜悦色。
“我本名金七六,叛出金阁后改名为金盈袖,今年已有二百岁整。”金盈袖撑着伞不疾不徐道:“与?我一道追杀你们的另一人?今年也?是二百岁,我们都?是金仙境大圆满的修为,你们的确侥幸杀了风无九一,但凭你们一个大乘期,一个半真半假的真仙大圆满,能活着出去风月秘境么??更何况你们二人?现在都?已身受重伤。”
江顾闻言,在快要沉不住气?的卫风腰侧使劲按了一下,卫风忍不住浑身一颤,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腕。
“如此说来,我们能杀风无九一还另有缘由?”江顾笑道。
他丝毫没有慌乱,金盈袖便愈发满意起来,“没错,他本来也?活不长了,带他出来不过是处理掉个废物罢了,而你们能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江顾点头,“金前辈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他这声前辈喊得恰到好处,金盈袖满意他的识时务,“五年前八阁叛乱,叛逃出去的人?员组建了焚台殿,专门对抗十楼八阁烟雨台,你可有兴趣加入?”
卫风闻言脸色一变,抓紧了江顾的手,看着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余地。”江顾无视了他的示意,越过他看向金盈袖,“前辈要我做什么??”
“我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金盈袖转了一下手中的黑伞,压下眼底的怨毒,“我要你成功通过阴阳楼的试炼,进入金阁,取一样东西回来。”
“好。”江顾一口答应了下来。
“哈哈哈哈,真可惜,要是你抵死?不从,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扒下你这张美人?皮来了。”金盈袖笑得很开?心,扔给了江顾一支短笛,上面?漂浮着本曲谱,“这是件极品法器,可以?通过阴阳楼和金阁的查验,你带着它,我会通过此物与?你联系。”
那短笛上有一抹血色,江顾平静地看着那抹血色没入了自己手腕。
金盈袖一转伞,伞下坠着的一圈骷髅头发出了叮咚的作响声,她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声音却仿佛贴着江顾的耳朵响起:“元神上的解药我会每个月通过这笛子给你,至于你身边这头畜生?,我想你有办法让它闭嘴,江小友,再会。”
良久,那声音才消散不见。
“师父,你怎么?能答应她加入焚台殿!那地方还不如八阁!”卫风神色焦急,“她动你的元神了?!为何我没有察觉?”
“恐怕是在我们将元神收拢回身之时被动的手脚。”江顾收起了那支短笛,脸色也?不好看,他以?为自己这招拖延时间聪明,却不想有人?比他更胜一筹,不过成王败寇,他没什么?不甘心,“今日若是不答应她,我们恐怕出不了这秘境。”
卫风虽然焦急,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要怪也?只能怪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够,只能任人?宰割,而连他自己能来到江顾身边都?是费劲千辛万苦争来的,行?差踏错一步都?会带着江顾万劫不复,他——
“活下来就会有办法。”江顾神色平静,“走吧。”
卫风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鼻子一酸,他快步追了上去,哑声道:“我知道的师父,我就是心疼。”
江顾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抬手拍了拍他的心口,语气?淡淡道:“没心脏怎么?疼?”
卫风神色呆滞地望着他,张了张嘴,又?合上,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半个字来。
江顾缓缓地皱起眉,“不好笑?”
卫风脸上呆滞茫然的表情缓缓裂开?,不可置信地试探道:“师父你这是在……开?玩笑?”
江顾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卫风猛地反应过来,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语气?坚定地仿佛在向天道发誓,“好笑!”
但也?只是仿佛。
江顾瘫着脸震开?他的手,径自出了风月秘境。
“师父,师父!你等?等?我啊!外面?很危险的!”卫风追在他身后大声喊。
风月秘境的入口缓缓合上,显露出来了两道隐约的人?影。
“方才金七六同江顾说了什么??”
“没听见,这女人?防备心极重。”
“那你看出他对卫风的态度如何?是喜是恶?”
“嘶,不好说。”
“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