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笑了一声,
抬手掐住他软乎乎的腮帮子,
“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反正我想起?江顾来?总是有点难过。”乌拓拍开他的手,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
“你见过玄之衍了吗?”
卫风笑意微敛,
不知道?怎么?开口。
乌拓见状有些急道?:“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放心,
还活着。”卫风失笑,
“你这么?关?心他怎么?不早问?”
乌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来?就很麻烦你们了,我再问怕惹你心烦。”
“不麻烦,我们本来?也打?算去生死楼。”卫风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顺路的事情。”
乌拓笑了笑,
有些紧张道?:“那之衍他……伤得厉害吗?”
卫风捏住他因为紧张冒出来?的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朵,
“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因为他这句话,乌拓提心吊胆了许久。
直到?他在第三层密牢里看见了玄之衍——
那张俊雅温和的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一半覆满了兽皮一半白?骨嶙峋,
丹元也变得残破不堪,
双腿的腿骨被抽走,只剩下……乌拓愣在了原地。
“是他吗?”和卫风一起?进来?探路的姚立开口问道?。
这实在不怪他,从?第一层下来?,所见所闻皆是惨不忍睹,
真比较起?来?,
面前的玄之衍还算有些人样在。
“是。”卫风沉声应道?,将?自己?还在不停溃散的分神融合回了本体。
“之衍!”乌拓冲上去扑到?了玄之衍身上,
将?人直接撞到?了墙上。
玄之衍后背吃痛,却?还是伸手将?他抱住,乌拓闻着他身上尸体腐臭的气?息,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我没事。”玄之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结果乌拓哭得更?厉害了,剧烈的心神震荡下,尾巴和猫耳朵都哭了出来?。
卫风干脆利落地往他身上贴了张安魂符,乌拓哭声渐歇,最后化作了只巴掌大的红色小奶猫,安静地趴在了玄之衍怀里睡了过去,却?还是在下意识地抽噎。
“多谢。”玄之衍动作轻缓又熟练地将?它揣进了怀里,还不忘将?它耷拉出来?的小尾巴塞进去。
“我和师父要了几张速行符。”卫风蹲下来?,将?手中的符纸贴在了玄之衍的双膝上,“两张符纸可以维持十二个时辰,剩下的你拿好,待我们出了生死楼,我帮你重塑腿骨。”
玄之衍知道?他口中的师父是江顾,神情复杂道?:“不必如此麻烦。”
卫风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乌拓,“乌拓之前也是江顾的灵宠,你若真的如此介意,那就把它还回来?。”
玄之衍愣了一下,旋即下意识地抱紧了乌拓,眼神带上了几分戒备,“它早与江顾解了主仆契。”
卫风哼笑了一声:“是,它不仅早就和江顾解除了主仆契,在我和他解除主仆契之前,有人还在它的丹田里动了手脚,若非它自己?催动,我根本联系不上它,而且主仆契里还设置了许多反向的契约来?保它性命,就算我真死了也能让它多活段时间,害得我解契时费了许多功夫,你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吗?”
“……”玄之衍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转头看向了一旁,语气?生硬道?:“不知道?。”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才是他和玄之衍第一次正式地面对面交流,没有一方失忆,也不存在任何虚与委蛇,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矛盾被毫不留情地挑明,他们有了各自更?加在乎的人和事,却?依旧记挂着彼此的安危,他们可以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救对方,却?再也回不到?之前亲密无间的时候。
他们做不回朋友,却?还能有机会并肩作战,对卫风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忽然明白?了江顾为什么?偏要留江林一命——那大概是对少年时候的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仁慈。
“不知道?就算了,江顾偏心,我对它也不怎么?负责,起?码现在能有人真心爱护它,总比待在我们身边来?得好。”卫风起?身,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走吧,我们闯完这十八层地狱,还得抓紧时间去救曲丰羽。”
玄之衍没有再问为什么?,他盯着卫风朝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就像许多年前那样,紧紧抓住后借力站了起?来?。
“走这边。”卫风带着他们绕到?了第三层的生门前。
姚立在给江向云传送定位符,忽然目光一凛,“有人来?了。”
卫风立马结起?了隐匿阵,姚立见状也立马躲了进去,毕竟卫风的隐匿阵法?深得江顾真传,隐匿气?息效果奇佳,这一路上姚立已?经见识到?了这阵法?的厉害之处,对卫风也勉强有些改观——毕竟在他印象里,卫风是个除了躲在江顾身后哭就是被江顾抽得哭爹喊娘的废物草包一个,比当年混日子的江向云有过之无不及。
没想到?离了江顾竟也说得过去。
卫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非得吃人充饥,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来?人身上,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穿了身黑衣,五官锐利深邃,脖子上却?缠着条色彩斑斓的蛇,伏在他肩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谢池春?”旁边的姚立出声。
“你认识他?”卫风道?。
姚立点了点头,“之前在试炼之境一重境考核赛时见过,此人排名第十,手段毒辣阴险,他那条灵宠当时吃了不少修士,十分出名……他怎么?会来?生死楼?”
“他是生死楼副楼主谢成?莲的弟弟。”很快就有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公子。”姚立本能地转身行礼,被江向云一把托住了胳膊。
卫风对他随意进入自己?的隐匿阵很不爽,尤其是看到?他身后跟着的萧清焰陆离雨和金盈袖几人。
“望月虽然名义上有十楼八阁烟雨台,但本质上和平泽没什么?区别,都是以家族为中心抱团分权。”江向云道?:“烟雨台被萧澹为首的萧家掌控,八阁是他们培养出来?用以消耗的死士,十楼则被谢、宋、阎等几大家族掌控着,八阁是他们往上爬的通道?,萧澹也想利用八阁将?十楼的权力收回来?,天地阁阁主楚观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一开始站在萧澹这边对付十楼,后来?又倒戈策划了五年前的八阁叛乱,所以萧澹不再留他……望月十楼八阁一台的制度刚开始还好,但时间一久,亲族抱团党同伐异,现在望月本身就已?经出了问题。”
“倘若我们抛出个由头,十楼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时机,所以诸位大胆行事无妨。”他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定心丸,“界乡一开,望月必乱。”
陆离雨靠着墙笑吟吟道?:“江大公子放心,我们既然跟着你来?了,便绝对不会中途反悔,何况还有焚台殿的人在生死楼外?接应。”
江向云看了他一眼,却?将?目光落在了卫风身上,笑眯眯道?:“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谢池春,忽然想起?来?七弟对我说的这些话。”
卫风挑了挑眉,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他已?经救到?了玄之衍,倘若现在带着人甩手走了,江向云也奈何不了他,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在望月待了五年,对江顾的忠心程度有待商榷。
“放心,陆离雨还活着,我怎么?会先走呢?”卫风皮笑肉不笑道?。
陆离雨嘿了一声,紧接着就被江向云一张黄符堵住了嘴。
“跟上他。”卫风看着谢池春快要消失的背影,“谢成?莲习惯在第十八层,有谢池春带路我们就不用费劲开生门,等到?了第十七层就抓了他扔进灵宠袋,再和谢成?莲谈条件。”
江向云笑道?:“果然是江顾教出来?的好徒弟,我还以为你要吃了他。”
“我不喜欢吃蛇。”卫风凉凉地扫了陆离雨一眼,对江向云扯出了个森冷的笑,“不像人,脏点也能咽下去。”
他的敌意太过强烈,身后的鬼纹如同谢池春颈间的长蛇,蜿蜒缠绕在他的背后,满身杀意丝毫不加收敛,黑色的雾气?仿若从?地面蒸腾而起?,逐渐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姚立和陆离雨几乎立刻就摆出了戒备的姿态,旁边的金盈袖也不再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雷九三和吴义对视一眼,退后了两步,扈惊尘想起?了之前被卫风生吞的遭遇,头皮顿时一阵发麻,萧清焰欲言又止,却?见江向云往前走了一步。
江向云唇边的笑意逐渐变淡,他看着面前满身戾气?的卫风,“侄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风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声音却?冰冷阴森,“既然我答应江顾帮你们拿十八笼,就会说到?做到?,少在这里试探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江向云缓缓眯起?了眼睛。
漫天黑雾席卷而过,在众人戒备的前提之下,却?还是中了招,被那黑雾裹挟着没入了铺天盖地的鬼纹之中。
生死无咎(七)
顺逆楼在生死楼的西面,
所在的顺城与逆城四面空旷无山,一望无际的荒原与沙漠将两座相邻的城池映衬地格外凄凉。
江顾收起飞剑,踩在了松软的沙地上,干燥灼热的风没来由地让人烦躁。
“顺楼里的都是些小孩和女人。”吴仁紧随其后从飞剑上跳了下来,
“逆楼里都是些叛徒和偷渡者,
七公子,我们先去哪边?”
江顾动用了之前从曲丰羽那里学来的寻人术,
虽然他只用?过此法找卫风,
但卫风和曲丰羽有血缘关系,
找人也?勉强可行。
寻人术最终指向的是顺楼。
“去顺楼。”江顾道。
吴仁没有异议,
倒是随后而来的林飞白,他皱眉看着周围恶劣的生存环境,不解道:“你们怎么会让孩子和女人住在这?种地方?”
吴仁苦笑一声?:“这?大?片沙漠和荒原里有数不清的阵法和陷阱,就是为了防止他们逃出去。”
林飞白隐隐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孤零零的两座城池,
“不是说八阁修士大?部分都从顺楼选拔吗?难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吴仁脸色沉重?了下来,
“我和吴义一出生便在顺楼,顺楼里的孩子在娘胎里便能测出灵根和天赋,
我们和其他孩子一起在里面学习,
训练,
每年都会有考核和淘汰,修为到了就会去阴阳楼参加试炼,合格者才能进入八阁,然后为烟雨台卖命去探索古神殿和秘境,
搜寻神器和资源。”
“那些不合格的呢?”林飞白不赞同地皱起眉。
“有些资质不好的都无法降生,
被淘汰的分情况送去各楼各城池,也?有许多留下来的……”吴仁脸上难得生出几分厌恶,
“为城内有更多的孩子做准备。”
“所以你们要找的那个女人,最好还没来得及怀孕,这?里的孩子一出生身上便有生死契。”
林飞白压着怒意道:“你们望月简直毫无人性!竟如此……如此下作!”
教?养良好的年轻公子说不出更恶毒的词语,却想到了自己?受了重?伤的妻子,如果周听然被困在这?种地方,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些女子的家人又?该如何心急如焚。
“林公子想多了,他们没有家人。”吴仁自嘲道:“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许多人到死都没出过城门。”
“你们这?些出去的孩子就没想过回?来救他们?”林飞白愈发愤怒。
吴仁苦涩道:“就像我和吴义,甚至不知道生下我们的是谁,怎么救?身上背着生死契,又?能救得了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资质相同又?默契,才没被分开。”
林飞白沉默了下来,看向走在前面的江顾,“七公子,我们只救曲丰羽道友吗?”
江顾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神情冷淡漠然。
林飞白心底一沉,他不该问这?话的,江顾是出了名?的无情道,那些狠辣的事迹整个平泽都闻名?,指望这?么个冷情冷心的人去救一群毫不相关的人,实在希望渺茫。
“我们此行是要拿到金灵塔。”江顾道。
林飞白自嘲一笑,心道果然如此。
吴仁却开口道:“金灵塔是维系顺逆两城的命脉,他们便是靠着金灵塔处置叛徒提升胎儿资质,拿走了神器,这?两座城恐怕也?……”
林飞□□神顿时为之?一震。
——
顺城某处府邸。
曲丰羽神情烦躁地盘腿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的青年,“小?子,怎么个意思?”
宋崇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我从拍卖场救下了你,你连句谢谢都不肯说?你可知那些女人都是什么下场。”
“我需要纠正你一点,你是明码标价从拍卖场里买下的我。”曲丰羽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而且我还知道,你们顺逆楼和乾坤楼极其不对付,我估摸着是你们知道我从前跟邬和致那点关系,所以才拍下我,想试试能不能借此挟制他,可惜你们算盘打错了,要是他真在意我,压根就不会将我丢进生死楼,所以你将我带回?来没什么用?。”
宋崇时目光沉了下去,“旁人进了生死楼拍卖场保命都是问题,你竟然还有办法让我注意到你,丹田修为俱在,你很有手段。”
曲丰羽看向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带我来顺逆楼,不会是想让我生孩子吧?”
宋崇时冷笑道:“所以你最好配合我要做的事情。”
“和你生也?不是不行。”曲丰羽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他,“不过奉劝你一句,跟我扯上关系的男人下场都不太好,你考虑清楚。”
“……”宋崇时被她噎得不上不下,咬牙道:“你想得美!”
曲丰羽撇了撇嘴,“男人果然都是负心汉,一路上都说你宋小?公子对我情根深种,结果……啧。”
宋崇时被她肆无忌惮地打量,最后气?得拂袖而去。
曲丰羽对着紧闭的门默默翻了个白眼,顺势倒在了榻上枕着胳膊翘起了二郎腿,只是一闭眼就想起了沈庾信惨死的模样,又?烦躁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这?地方的阵法围绕地密不透风,纵使她化?成灰也?难逃出去,她必须得想个法子,毕竟玄之?衍还被关在生死楼里,这?傻孩子只靠自己?估摸着是逃不出来。
她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忽然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她对这?股波动十分熟悉,正是曲家密不外传的寻人之?术——不过被她教?给了江顾。
尽管转瞬即逝,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并?无血脉关联的感觉,更像是隔了一层才找过来……找她的人是江顾。
看来乌拓找到了卫风。
曲丰羽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卫风肯定会先去救玄之?衍,不过江顾会来救自己?倒是出乎意料。
但她丝毫没有耽搁,毫不犹豫地结印反向寻人,给了江顾一丝回?应。
“金……灵……塔?”曲丰羽仔细辨别着江顾传过来的消息,眼睛转了转,“金灵塔,莫非是神器?”
——
江顾看着寻人法阵中反映回?来的一大?串信息,陷入了沉默。
“如何?”林飞白在一旁问。
“太啰嗦,看不懂。”江顾言简意赅。
林飞白:“……啊。”
吴仁有些着急,“那该怎么办?”
江顾却丝毫不着急,能联系上曲丰羽已经算意外之?喜,而且看她啰里啰嗦一大?堆话,应该也?是性命无虞,“你们二人去逆城。”
林飞白不放心道:“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
“没问题。”江顾道。
有曲丰羽在,顶他们两个不成问题。
林飞白和吴仁见状也?不再犹豫,离开前林飞白留给了江顾两串铃铛,“这?个是传音铃,比通音符好用?些,随时保持联系。”
江顾点了点头,收进了储物袋中。
两人离开后,他根据曲丰羽提供的信息一路摸了过去,这?处宅子比之?其他地方宽阔不少,门前的灯笼上写着“宋”字,应该就是曲丰羽所说的宋府。
府邸戒备森严,江顾耐心地在旁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提着篮子从后门走了出来。
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对方应该是负责采买灵药的侍女,在药铺中逗留许久才出来,她出来后行色匆匆,显然是要赶时间,为此还抄了几条小?路,只是等她再站到宋府后门时,神色却又?淡定了许多。
江顾提着手中装满了药材的篮子,垂眸看了眼身上鹅黄色的衣裙,面不改色地扣响了门。
“腰牌。”那门开了条小?缝,强悍的阵法灵力从缝隙中泄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