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良久叹了口气:「我儿的棱角,数十年来依旧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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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请人给甘栖把脉,胎儿才三月有余,正需要好好看顾着。
将军府平日相熟的大夫今儿不知有什么事来不了,派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大夫来,人长得白净,不喜说话,守着将军把了脉,沉吟片刻提笔开了几帖药方。
将军紧张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那药童抬了抬眼,冷冷道:「补脑。」
将军:「?」
少年把眼挪开,好似懒得说什么,眼中嫌弃倒是挺明显:「无事,好生养着,莫总想太多就行。」
这小大夫长了个瘦瘦高高的清冷样,说话看起来也不甚客气,将军倒是心大,完全不以为意,甘栖本来斜倚在榻上轻柔抚着孕肚,眉毛不知怎的渐渐罔起来。
将军起身送小大夫出去,少年单手拎着药箱,乌木的箱子在他手上轻飘飘似无物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将军回身握着甘栖的手道:「小栖,你且好好养着。」
甘栖像是在愣神,勉强对将军笑了一下,唇色苍白。
她拉着将军的手,依偎进他怀中。他们二人虽有孩子,却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将军愣愣看着她,手臂僵在空中不上不下,不知怎的想起公主头上那只金钗来。
钗子摇摇晃晃,将军心神不定。甘栖的面庞缓缓凑近他时,将军迅速抵住她的肩膀又放下,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仓皇离去。
甘栖捂着肩膀,英气的脸上神色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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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回了将军府中,亲手泡了壶茶,水汽氤氲了她的脸庞,她素日喜静,此时院中空无一人,只她坐在院落树下石凳上,挺直脊梁。
院墙有砖瓦松动声,公主皱了皱眉,只见一袭青衣翻墙入院,不是给甘栖看脉的小大夫还是谁。
他立定身子,先是仔细拍了拍身上的一点浮尘,然后整衣顿冠,朝公主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公主奇道:「你是谁?」
那少年行了礼后,便毫不客气地抢过公主茶壶,对着喝了几大口,牛嚼牡丹一样。公主越看越眼熟,失声道:「山儿?」
越关山摸了摸头上的玉簪,在脸侧摸索一阵,扔下人皮面具,露出张风流年轻的脸来,笑嘻嘻道:「阿姐!」
公主欣喜地站起来,扶着他肩膀上下打量:「三年不见,清减许多,山儿这些年去了哪儿,没个音信,阿姐都找不见你。」语罢拉着他的手坐下,「来,快和阿姐说说。」
越关山任她打量:「不忙不忙,阿姐,你结亲怎不告诉我?就是结亲,怎找了这么个武夫?一点脑子都没有。竟然还背着你有女人?阿姐别是被什么附体了罢?」
公主脸色暗淡下来:「你见过将军了?」
越关山道:「他今日请大夫给那女人把脉,我见那大夫鬼鬼祟祟,恰好学过点江湖把戏,就打晕他,顶替他来了。」
原来这越关山乃是公主在皇家狩猎中结识的尚书家公子,他天性不受拘束,略大些就自个儿出门游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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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在京中,公主欣赏他淡定脱俗的性子,二人往昔在宫中有一年多同窗时光,因而比别人要亲密一些,私下以「姐弟」相称不提。
公主笑道:「你胆子是越发大了。」却只字不提将军的事情。
越关山神色突然严肃起来:「阿姐,有件事你需得知道。」
公主见他语气不似玩笑,也收起见到他时的轻松。
「何事?」
越关山附到公主耳边说了句话。
公主面色一震,凤目圆睁:「当真?」
越关山笑道:「我手上有几分经验,不会出错。」
公主沉思道:「怎会如此?她不像贪图富贵之辈,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越关山摇摇头:「这我也不清楚,不过阿姐,你需得小心她,这人来者不善。」
公主点头算是应下,神色还是如水般沉重。
两人听得院外侍女声音,将军往这里走来,身边侍女要接他脱下的外袍,他摆摆手,依旧是不怎么习惯的模样。
「一看就是个莽夫。」越关山面色不动,小声嘀咕道,「阿姐,我先走啦,几日后再正式登门拜访。」
公主颔首:「一切小心。」
院落渐渐暗下来,绯色烟霞四合,好似要摄住满府的颜色,又打乱所有花色树色墙砖色,调出一盘近黄昏的腮红来。
将军头上的铜冠半明半晦,他背着一身暮色大步走来,公主看他脸色脸上的烦忧,内藏难以挖掘的天真,不觉放平了紧蹙的眉。
她泼掉冷茶,执壶满上一杯:「将军,喝茶罢。」
茶满欺客,不过将军不知道,公主惫懒讲。
将军「嗯」了声,其实心中都在想上午为何拒绝甘栖。
明明都下定决心要选择她了,为何连稍微亲密的动作也不肯做?
他是欣赏她的。
被皇权压得屁滚尿流的那天,混着惊惶匆匆逃离京城那天的第一片雪花,在他心头下了数月阴湿连绵的梅雨,倔头倔脑地冒出片灰色的芽尖,踩着普天之下的王土,汲着敌我难舍难分的鲜血,渐渐长出半人高的怪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