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一举一动自然都瞒不过太后,她一见着两人就笑不可抑:“你们这哪是翁媳,该是父女才对。”
“翁媳也可亲近如父女。”乔雅南讨好卖乖向来有一套,见礼过后,让人听着悦耳的话张嘴就来,把沈散培哄开心了,还不忘哄哄太后:“小女昨日才到京城,今日就被太后宣召,可见太后是惦记小女……”
乔雅南一个大喘气,把整个包包都献上:“的这些东西。”
“哀家今儿还就不看了。”太后看着这嘴巧的孩子满脸的笑,和下首坐着的年轻妇人道:“皇后,这就是哀家和你说过的乔雅南。”
乔雅南刚才不确定她是不是皇后,主要给太后行的礼,这会知道她的身份了,用出她费了些心思学的礼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皇后叫了起,和太后笑道:“真如母后说的一般风趣,怪不得状元郎满京城的人都看不上,追着赶着的要把人娶进门。”
“她收着劲呢,头一回进宫,胆子还没撑大。”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乔雅南:“这么一大包东西你都带来了,哀家派去的人可就要扑空了。”
“我……小女离开常信县的时候都还未到下旬,没写什么东西,这些都是在船上整理出来的。”乔雅南深知说话一半真一半假的技巧,务必不让人多想:“小女新写了些东西,您一定喜欢的。”
太后本没急着看,听她这么说心下一动,给那翁媳俩赐了座又赐了茶。
吕晓春已经熟练的把包里的东西全拿出来,凭着对乔雅南的了解,找到了她想让太后看到的那些送去太后跟前。
待看清楚内容后,太后脸上的笑容隐没,十几张纸,一张张慢慢的看了许久。
外边传来恭迎声,听着了‘皇上’两字,乔雅南忙把一口未喝的茶盏放下站起身来,她不敢喝水,怕关键时刻要找茅厕。
又给皇上磕了头,今日磕头量过多的乔雅南膝盖已经有点疼了,暗暗后悔没有整个跪得容易戴上。
皇上免了她的礼,眼神落在她身上。乔雅南这个名字这一年在宫中出现得太过频繁,他好奇许久了。
不过臣子新妇,他没有多看,而是打趣起另一个来:“沈爱卿的病这是终于好了?”
沈散培捂嘴轻咳:“回皇上,老臣还需静养。”
太后一听着这声‘老臣’就瞧向了他:“这就又老了?”
“老臣都要当家公了,该老了。”
“这话倒是不假。”太后点点头,低头翻了一页继续看:“哀家觉得有两个词特别适合现在的沈大人:老骥伏枥、老当益壮。一会写给你,你回去裱起来,每天都看看。”
沈散培咳得更厉害了。
皇上大笑:“也就母后您治得住沈爱卿,您快给他下道懿旨,让他的病赶紧好。”
其他人也是纷纷笑出声来。
乔雅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种氛围让她意外。
史书上,皇室是最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所有人都在争,都在斗,可她现在却觉得温和。
而沈大人,她从始至终都只在他身上看到了放松,就算是装出来的她也觉得厉害,因为她都被那种放松感染到了。
太后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笑道:“你那个画筒里的东西不拿出来给皇上看看?”
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乔雅南嘴里应是,心里腹诽,和这些人在一起又轻松又受罪,什么都不用你多说就能想到你前边去,省心省力。但是你要是真的放松下来,那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沟里了。
请宫女帮忙把画轴展开,乔雅南正要说什么,就见皇上起身过来了,然后皇后也过来了。她稍一思量,先退至一边。
沈散培看在眼里,又笑了,真是机灵又胆大。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上达天听
一会后,皇上问:“这两个上了颜色的地方,代表的是修好的乡路?”
乔雅南原以为会要费许多口舌来解释,可一听皇上这话就知道她写给太后的东西,皇上都有看,所以他才看得懂这幅画。
“是,已经修好两条乡路了。”
手指沿着平凤乡那条路从一头划到另一头,皇上又问:“为何第二条路是选择平凤乡?按你们的计划,不该是先动已有作坊的那些乡?”
乔雅南低头:“回皇上,沈……小沈大人优先考虑的是百姓安全。平凤乡迁离到新的地方,一切都得从零开始,若不能在下雪前把路修好,他们出入会很困难。小沈大人也担心新地方会有未知的危险,真出意外时乡民没有生路。其他地方的路慢一些修暂时影响不大,只有平凤乡,慢不得。”
沈散培又笑了,很会说话。
“用白马营的人修路,感觉如何?”
“回皇上,超出预期的好。孙将军派了吴副将全程跟着,以军令约束,一千五百人未和当地有任何矛盾冲突,不曾欺凌弱小,不曾引起半点麻烦。乡民本来对他们有些害怕,后来也都相处融洽。”
皇上回头看她:“土兵和乡民相处融洽?”
“是。”
不止皇上惊讶,沈散培都很意外,太后也抬头看过来。军营对有些事情是纵容的,土兵欺压百姓的事时有发生,有些严重的地方,乡民对他们的愤恨不比敌国军队小。
这两方,竟然还能相处融洽?
“土兵只做事,不惹事,还帮着他们将路修好了,乡民自是心中感激。而土兵能吃饱饭,能多得几个钱,顺手帮人提桶水还能得个笑脸,如此,自然是能相处融洽。”
皇上背着手看向地图,好一会后让开身子:“来给朕讲讲常信县。”
“是。”乔雅南暗暗做了个深呼吸,上前指着桂花里开始讲。
她的故事从这里开始,而这幅图上,唯一标记出来的里,只有桂花里。
从乔记,到驱蚊香,到香皂。从桂花里到东源乡,到十八乡。从毛竹乡的竹子,到红土乡的土。从山里的辣子,到土桥四乡的辣子……
从眼下只产出,到计划中的一变二,二变四。
从生计,到活路。从现在,到将来。
从站着到最后赐了座坐着,将近一个时辰的讲述,有条有理,除了清过几次嗓子,中间没有过停顿,可见她了解常信县到了怎样透彻的地步。
“这只是小女知道的,但真正领着百姓一步步往前走的是小沈大人,待他回来可让他从他的角度再说一遍,定能比小女说得更详实。”顿了顿,乔雅南又补充了一句:“比如前景和困难,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困难如何解决,他也一定有过种种考量。”
太后笑了笑:“听你这么说,应该让你们一起说才对。”
“小女觉得分开讲会更好。”
“哦?”
乔雅南解释道:“小女只说了常信县的表,而常信县的里,小沈大人才能说得清楚。您几位从我这里了解了一点,再经过几天的琢磨,心里对常信县自有一番见解,甚至疑问,等小沈大人来讲述时,一定能有更大的收获。”
太后扬了扬手中那一摞一直没放下的纸:“如今你们已经铺开这么大的摊子,再弄乡学,步子会不会迈得太大了?”
“若是这些事全让一个人做,当然会忙不过来,可常信县的每一件事都不只有我和小沈大人在做。”乔雅南吞了口口水滋润干得冒烟的喉咙,继续道:“衙门如今没一个人尸位素餐,乡绅以闻老大人为首事事相助,富户个个慷慨解囊,就是普通百姓也都个个出力。我们身边有许多人,他们在推着我们往前走。”
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
他们自来见的就是争权夺利,互相陷害,你死我活,乔雅南说的这些,他们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子。
太后抚平纸上的一道印子,温声道:“喝口茶吧!”
乔雅南这会也顾不得是不是要找茅厕了,端起自已那杯茶喝了个干净,喉咙终于舒服了点。
“编纂书卷这事,你仔细说说。”
沈散培正得意着,他们沈家这儿媳妇,谁比得了?!
甫一听着这话他有些没想到:“你来编纂书卷?”
乔雅南连连摇手:“想都没敢这么想,我是想请太后出面。”
见她没有膨胀到那个地步,沈散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这是小沈大人的主意。”乔雅南先把功劳按到未婚夫身上:“乡学现阶段最重要的目的是扫盲,也就是先让大家识字算数,不论男女老少都可学,再从中择优去学之乎者也,走科举之路。可如果每个乡各教各的,一是担心先生不按照我们的要求来,二则是担心各乡所学不同,不同就会有比较,比较就会有矛盾,好事都要成坏事。可要是能统一书卷,先生们教的都一样,那就不止是常信县十八个乡所学相同,而是全州,全府,甚至全国都学的一样,那就等于是恒朝所有百姓从一字不识的文盲,全部学到了相等的知识。到时再从中择优,甚至优中择优,何愁无人才可用!”
这前景实在美妙,太后不知不觉间将手中的纸张都拧皱了,皇上更是追问出口:“之后呢?一直如此?”
“当所有人不识字时,先让他们识字,当他们识了字,就让他们学得更多,之后慢慢加大难度,书卷随着这个过程来更换,甚至可加入新的学科。”
乔雅南额头手心后背全是汗,用脑太过,人开始有些恍惚,可她的语气还是很稳:“到那时,恒朝将何其强盛。”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乔雅南伸出手去发现有些抖,便又收了回来,不去喝那碗宫女新换的茶。
沈散培将她那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再想想她的年岁,把主动权接到自已手里:“常信县在做了?”
“已经在准备中,只是真正做成还需要一点时间。”对着自家人,乔雅南不那么紧绷着了:“首先需要建一个乡学,还不能小了,先得去化缘。”
“以后其他县若跟着做,也都得去化缘?”
第六百八十二章
宫中大势
乔雅南看太后和皇上一眼,声音低了点:“教的是恒朝的人,也是为恒朝选拔人才,这钱该户部出才对。”
见她想到了这一点,沈散培满意了,这钱当然该户部出。
他转而朝上首两人作揖:“常信一个小县城,经他们几番折腾,恐怕已经化不到几个钱了,建乡学这钱,臣也觉得该由户部出。”
“这钱先不经户部,朕出。”皇上看向那张还未画完的图:“常信县先往前走几步看看,能让人看到东西了,这事才能拿到朝堂上去。沈卿。”
沈散培站起身来:“臣在。”
皇上看向他:“到时恐怕又得借你的口才大杀四方了。”
“臣,翘首以待。”
太后似笑非笑的看向他:“是谁和哀家说老了,想早早致仕来着?要不哀家就准了吧!”
沈散培愤而卖敌:“定是曲文才那老东西。”
曲文才,和他最不对付的文官,虽然屡战屡败,但他屡败屡战,那缠人的劲让沈散培厌烦得很,和谁吵都不想和他吵。
太后指着他想骂,没忍住笑出声来。
皇上笑道:“回头朕就做个传声筒,告诉曲卿你背后告他黑状。”
沈散培作揖:“老臣还得病休一段时日……”
“你明日就给哀家滚去上朝,你要不去,哀家就把你这儿媳妇摆朝堂上去。”
“……”沈散培被噎着了:“您这招数实在过于新颖了。”
“治得了你就成。”
君臣几人都笑了。
乔雅南人有点乏,安坐着悄眯眯的看戏,一个臣子能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如此如鱼得水,真是厉害。
沈散培看那丫头一眼,知道她有点撑不住了,行礼道:“太后,皇上,皇后:雅南才到京城,妆奁都没来得及收拾,臣与她先行告退,若有用得着她的地方随时等候宫中宣召。”
在皇上面前可以自行告退吗?乔雅南不懂,但仍是跟着行礼,盼着能赶紧离开。在这地方脑细胞死得太快,她这会脑子不太好使,怕犯着什么忌讳。
“舟车劳顿还没缓过来,又被哀家急急忙忙叫了来,受累了。”太后摆摆手:“回吧,待人缓过来了再来陪哀家说说话。”
皇上指着那幅未完的画:“这个朕留几天,等小沈大人回来了朕还想听他仔细讲讲。”
乔雅南忙应下来,她本就是这么想的。
端庄大气的皇后也出言安抚了几句,仍是由吕晓春送他们离开。
皇上事忙,带着画离开,太后单独留下皇后说话。
“怎么看这孩子?”
皇后心中已有答案,无需多想:“胆大心细,极擅审时度势,但是行的是正道。”
“还缺一句:一腔真心。”太后将手中那一摞始终不曾放下的纸张仔细抚平:“哀家从未见过谁的眼睛比她的更明亮,更好看。”
“眼睛漂亮,是因为心好看。”
太后看她一眼,笑了,她亲自挑选教导的儿媳妇,自然也不差。
“这些,你仔细看看。”把手里那十几张纸递过去,太后叮嘱道:“要把乔雅南看得重一些。”
“是,儿媳知道。”皇后语气一顿:“刘美人,有身孕了。”
太后虽不管儿子后宫那些事,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自已教出来的学生,她了解。
“你同意的?”
皇后笑了笑:“这些年宫中一直只有中宫所出的一儿一女,是您放任,也是皇上心里有我,儿媳已经很满足。但是身为皇后,又怎能一直如此任性,皇上膝下不能如此单薄。刘美人性情柔顺,身后家族也不算麻烦,等孩子出生后会养在我膝下。”
“皇儿知道了吗?”
皇后笑了笑:“还未曾告知,一会我就派人给他道喜。”
太后拍拍她的手,有些心疼她这段时间所受的煎熬。自已这一生有幸得遇良人,便是后来得了天下,先皇待她也不曾变过,所以她也从不曾在这方面为难儿媳,只是没想到她自已想通走了这一步。
皇后低下头去,额头抵在太后手心:“您放心,您教我的,我都记得。”
太后摸摸她的头,长叹一口气:“莫把自已逼得太狠了。”
眼泪从眼角滑下,皇后脸上却仍带着笑,做出这个决定她并不觉得委屈,皇上先对她好了,她才愿意退让至此。
多几个孩子,血脉不再单薄,皇上才能如他所愿那般多出去巡视他的江山。
常信县,要是有机会她也想去看看。
出了宫门,乔雅南跟着未来家公走出去一段距离,尴尬虽迟但到。
正想着说个什么话题打破沉默,对方先说话了:“在皇上面前说得不错,准备了多久?”
“在船上就在准备了。”乔雅南老实交待:“我猜着太后肯定要召见我。”
“还猜到了皇上会来?”
在外边可以说得这么肆无忌惮吗?虽然地方宽敞,四下无人,但隔墙有耳的警惕呢?乔雅南心里疑惑,不过问了她也就敢答,只是把声音放低了一声:“太后亲自去了常信县,可见心里有多着急,她急的是今后,而今后,是皇上的。”
沈散培背着双手,神情一如既往的轻松闲适:“放轻松,全京城里这条路上最方便说点见不得人的事。”
“……”乔雅南觉得自已成了那个说了见不得人的事的见不得人的人。
“在宫中,皇后是太后除皇上外最看重的人,甚至在皇孙之上。”
“啊?”乔雅南回想了下那个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的人,根本没多少印象。
“太后挑中了她,让皇上和她偶然得见,互相倾心。定下婚约后再带到身边悉心教导,至今帝后琴瑟和鸣,子女皆出自中宫。”
这真是……厉害得无与伦比!这件事里,乔雅南最喜欢太后的一点是,她知道两人互相喜欢比她看中更重要,所以种种算计是在这个基础之上的,这才有了帝后的琴瑟和鸣。
“将来你接触得最多的也将是皇后,别怠慢了。”
乔雅南想了想今天的表现,有些想哭:“我今天都没看她几眼,她会不会记恨我?”
“她十一岁跟在太后身边,性情随了太后,太后喜欢你,她就不会讨厌,至于将来如何……”沈散培仰头一笑:“你连太后都哄住了,还哄不住她?”
那绝对能!乔雅南把腰板都挺起来了,论哄人,她是专业的!
第六百八十三章
小过一招
在宫门外说宫里那几个最尊贵的人闲话,真刺激!
乔雅南这会脑子不大好使,到这会才隐隐察觉到未来公公的用意。
虽然第一次来京城,但从怀信嘴里,她对京城也有了点了解,再加上电视电影上看到的,史书上看来的,京城就是个处处有坑的地方。她未来家公再厉害,也只能把家里打造成铜皮铁桶,而她这个马上要过门的新媳妇不方便登门。比起其他地方,皇宫外这一片宽敞到无藏身之处,隔墙的耳朵也伸不了那么长的地方确实最好说话。
这几天她随时可能会被召入宫中,未来家公这是在抓紧给她提点。
想到一个人,她问:“吕先生……”
“你不在京城和人斗法,除了宫中那几位外,不必忌惮这忌惮那,看谁顺眼就来往,不喜欢谁就远着,谁也不能把你如何,还如以前一般即可。”沈散培语气很轻:“那些个魑魅魍魉,我还不看在眼里。”
乔雅南不由得转头看去,言语嚣张不可一世的人微微抬头看着天空,仿佛不过随口一说,她突然就有些明白怀信的感觉了。
“在您眼中,怀信是个怎样的人?”冲动之下,乔雅南问。
沈散培停下脚步看向她:“替他问,还是你想问?”
“我想问。”
沈散培继续往前走,乔雅南不知他信了还是没信,好一会后才听到他道:“他是可以超越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