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沈怀信只觉得满身的疲惫都消散了。
乔雅南抱住他的腰问：“老公公真的想致仕？”
“近二十年他只短暂离开过京城三次。一次是大业刚成时他回家了一趟；一次是祖母过世；最后那次是去接我入京。”沈怀信语气低低的：“他是真的想致仕，想离开京城满天下的去走走。”
这么多年被缚于一地啊！乔雅南握住怀信的手：“老公公能活一百岁，九年后他也还不到六十，还能在外游历许多年。你努努力。”
“是我和你。”
“我已经特别努力了，再努力头发都要掉光了。”乔雅南掩嘴打了个呵欠：“困。”
“睡吧，我陪你。”沈怀信倚着铺着软垫的凭几看着她的睡颜片刻，将小褥子搭到两人身上也睡了过去。
第六百八十六章
马甲掉了
沈怀信一回来就去见了新嫁娘，这事立刻就传遍了京城，说什么的都有，但看轻乔家的少了许多。
沈家认下一门小门小户的姻亲可能是因着家中有旧，可能因为种种其他原因，这种事并不少见，更说明沈家重诺。
可前程远大的状元郎，却不见得愿意娶这么个人。
正等着看戏呢，沈怀信的表现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这怎么瞧着他非但心甘情愿娶，还非常着急娶人进门？
“算着你这几天也要回了，我这几天一直在茶楼酒肆晃荡，那叫一个热闹。”齐通言笑得直拍桌：“不枉我一直帮你瞒着。”
沈怀信刚从雅南那回来，正要找这人就送上门来了，不理这无关紧要的事，直接问：“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就等你一句话了。”齐通言兴奋得不得了：“哪天？”
“十六。”
“这日子选得好。”齐通言双手合什一击：“你等着，兄弟我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沈怀信捶他肩膀一下：“多谢。”
“咱俩谁跟谁。”仕途顺当，还能迎娶到心中的神女，齐通言真心为兄弟开心，他不曾拥有的，希望他的兄弟都能有。
“给你透个音。”沈怀信端起茶盏和他碰了一下：“明年会加恩科。”
齐通言先是一愣，旋即一喜：“当真？”
“八九不离十了，时间还未定，你准备着吧。”
比别人提前知晓这事意味着什么，齐通言当然知道，他端起茶盏和他一碰，杯中的水都漾了出来。
次日一早，沈怀信进宫见驾，一直到晚上才被放出来，然后接连三天被传召进宫。
沈散培忍无可忍的递牌子进宫提醒：“皇上，犬子只有两天就要做新郎官了，您放他歇歇。”
皇上自然没忘，可正在兴头上也就顾不上了，厚厚的赏赐了一番安抚急于做老公公的老沈大人。
事情传出宫，老沈大人的传言又添一笔。
小沈大人第一次未被父亲掩下光芒，连着三天传召，可见皇上看重，而这样的看重，非是父辈福荫可得来。
成亲倒数第三天，十二月十六。
便是满城都在关注沈家婚事，志兴书局这一日也热闹非凡。书局几天前贴出告示，雅节先生要出新话本了！
雅节先生虽然出名时间还不久，可本本都能如此精彩，他的名声已经不在韬光先生之下，且受众面比之韬光先生还要广，不止闺阁姑娘，就是当家夫人、不管事的老夫人都爱看他的书。
这一听说今日要出话本子，各家派出来买书的人都不止一本任务在身，那都是要带好几本回去才能顾得全的。
家里夫人小姐多的那更是不得了，派出来的人都多了。没办法，为着能有更多的人买到，志兴书局定了规矩，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五本。
乔雅南多日未出门正闲得慌，听说了这事，仗着京城没人认得她，稍作收拾，戴上帷帽就出了门。
真到了地头，看着那一顶顶的帷帽她更觉得安全了，这谁认得谁啊！
书局还未开门，长长的队伍排了老远，乔雅南排在后边四处观望，神情闲适，竖起耳朵听着前前后后的人说话。
“雅节先生这话本出得真勤啊！一年出好几本，韬光先生一年能出一本就不错了。”
“出再多我都买，写得真好看。”
“对对对，悄悄说，我觉得他写得比韬光先生好。”
“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呢，都不敢说！雅节先生的书看着特别舒服，让我觉得特别，特别……”
“干净，特别干净。”
“对，就是干净！韬光先生的书也好看，就是有的地方……看着会不舒服。”
“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
“……”
乔雅南听着这些话有些出神，她也看了几本韬光先生的书，能明白她们不舒服的点在哪里。那是封建社会男尊女卑之下，字里行间无意识的对女人的贬低和物化，让同为女子的她们看着不舒服了，只是她们身为被物化的一员，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而她是在男女平等的环境下长大的，本身又是女人，自然不会那么看，所以话本带出来的这种态度让她们觉得舒服，觉得干净。
“开门了开门了。”
听着前边的动静，乔雅南抬头看去。离着远，但也能隐隐看到书局开门了。
随着队伍慢慢的往前，没多会，前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然后动静越来越大，让身为著作人的乔雅南觉得不安，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话本子触着什么雷点了？应该不可能啊！
“雅节……乔……”
“乔雅南？节……”
“不可能，这不可能！”
听着这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乔雅南吞了口口水，慢慢从队伍中退出来，做贼心虚般慢慢往后挪，挤出人群，看到自家马车后提着衣摆跑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上了马车才觉得安全了。
跟着她跑的香苗有些莫名，上气不接下气的问：“姑娘，不买话本子了吗？”
乔雅南死死按住身上的马甲，故作镇定的道：“买，我就是……尿急了，先回去，你去帮我买。”
香苗乖巧听话，虽不解刚才为什么不留下她排队，现在要重新排，也乖乖回去了。
乔雅南连连敲着车厢催促回家，咬着手指想这是怎么回事。
齐通言这是没经她同意就给了线索，让人猜到雅节是她？他和怀信不是非常好的关系吗？怀信能容忍？
她一直都知道，怀信在她面前是个傻白甜，在京城可未必。齐通言和他相处时，明显是被他压制着，可现在……
不，不对。
乔雅南发现问题在哪了！之前的话本，远隔千里也会送几本到她手里，可如今她人就在京城，新话本她却没收到。
沈怀信！
乔雅南磨了磨牙，要掀她的马甲能不能先和她通个气！要是在现场被人拆穿她是谁，那会是个什么后果？！
后果……
乔雅南抱着膝盖，心中柔肠百转，这事对她没有任何坏的后果，那些对她不友好的流言在今天过后会要少上许多。
她不曾在意的事，怀信替她在意，并反击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就是她！
坐火炉边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香苗才回来。
“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买了往回走的时候那队伍还排得老长了。”香苗好奇的问：“姑娘，这话本有那么好看吗？”
这个问题谁都好答，只有乔雅南不好答，总不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应该……”
眼神落在翻开的第一页上，乔雅南愣住了。
话本是闲书，没那么规范，那些小作坊做出来的字都看不清，如志兴书局这样的会用好纸好墨，排版等等也会用心，但也不会有经史子集那些序啊，引啊，著作人生平啊等等。
可这本名为《清河一梦》的话本，比之其他话本多了一页著作人介绍。
雅节先生，真名乔雅南，文师后人，恒朝唯一女里长，被乡民爱戴。五岁启蒙，熟读经史子集，擅长活学活用，有担当，有魄力，有勇气，是个能让人看到希望之人。
乔雅南被那句‘恒朝唯一女里长’震得说不出话来，吹其他牛也就罢了，就这一里之长也值得拿出来说？凑不出字数可以撕掉这页啊！
“姑娘？”
乔雅南直接把书递过去给她看。
香苗是识字的，一脸莫名的接过书看了一眼，然后猛的拿到眼皮底下仔细的一笔一划的看。
“姑，姑娘，我是不是眼花了？雅节先生是，是您？”
“我现在也不是很想承认。”乔雅南随手扯了毯子蒙住头。
香苗低头看看书，又看看人，觉得玄幻极了，那么多人排队买的话本，是她家姑娘写的？！这得吓死多少人！
回想了下书局外那些目瞪口呆，一径说着不可能的人，香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了，让你们看不起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是你们比得了的吗？
把书捧到胸前，香苗小心的问：“姑娘，是公子做的吗？”
“除了他，谁还会费这个心思。”
香苗放心了：“还以为您生公子气了呢！”
“是有点生气，好歹先和我通个气，打我个措手不及的。”乔雅南把毛毯扯下来，有那么个人事事想在你前头，听着别人说了难听话都要反击回去，要这样都生气就太不识好歹了。
而此时，本就热闹非凡的京城更是如同往油锅里加了水，炸得那叫一个厉害。
雅节先生就是那个差着沈家百条街的乔雅南，这个等式让所有人都不敢置信。要说雅节先生是个女人，这很容易让人接受，毕竟话本子干净，字里行间看着就秀气，可怎么也该是个大家出身饱读诗书的女人吧？
熟读经史子集，这话谁不会说？有担当有魄力，这谁不会夸？还什么女里长，和京城这遍地的官儿比起来算个什么，好意思拿出来说？
不可能，雅节先生绝不可能是那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乔雅南！
坐在家里等着美美看话本的姑娘公子们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坐不住了，纷纷前往志兴书局。这话本是他们家出的，他们得给个说法。
齐通言把自已收拾得焕然一新，在众人的催促声中闪亮登场。
“如大家所见，雅节先生正是乔姑娘。至于真假……”齐通言笑得一团和气：“这一段话，是由沈家沈怀信亲笔所书，若不信，大家可去沈家找沈大公子确定一番。”
上沈家？谁敢？平时躲沈大人都来不及了，还敢送上门去？
“怀信常年以表字在外行字，以至于大家好像都忘了他的大名。”齐通言仍是笑眯眯的：“乔雅南和沈作节各取一字，名为雅节，这便是雅节先生名字的来历。是不是要继续买雅节先生的书，诸位想好了，若已经买了想退的书局愿意收回，仅限一个时辰内。”
齐通言行四方礼，潇洒退场。
不远处的马车里，两位沈大人在座。
老沈大人啧啧出声：“我要是在这里撒一网，得网到多少扑腾的小鱼儿。”
“只要您一露面，全成漏网之鱼。”
“总能逮那么几条游不快的。”老沈大人收回视线看向儿子：“这事你的主意？”
“是。”小沈大人应得干脆：“不喜她们说雅南攀附高门。和雅南比，除了父辈给她们挣来的好出身，她们还有什么？”
“所以你就让她们知道，她们追捧得不得了的人就是她们看不起的人。”老沈大人琢磨了一番，点头：“好招，捧的人和踩的人是同一个，她们这会得多难受。哎呀，这话本儿看还是不看呢？”
沈怀信听着爹那幸灾乐祸的口气没忍住笑了，撩起窗口的帘子看向大排长龙的书局，可见这事并未影响话本的受欢迎程度。
雅节先生的名头已经立起来了，不止京城，各个府城都卖得非常不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打这个主意。
不过，雅南现在恐怕想挠他。还有两天了，到时给她挠。
————
喧嚣中度过两日，便已是十八。
乔雅南醒得比任何一天都早，此时外边还没有动静，她不想惊醒了守夜的丫鬟，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出神。
今天，她要做新娘子了。
从一个时空嫁到另一个时空，路程不知要如何算，且永远也再回不去。
曾幻想过哪天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个世界的房间，和这个时空羁绊还不深的时候，她很期待能成真。可后来待得久了，慢慢的就越来越舍不得了，舍不得家人，舍不得桂花里，后来舍不得的范围越扩越大，但最舍不得的，还是怀信。
闲着的时候也会想想，她对怀信是爱吗？还是说始于颜值，终于人品？
后来当她再不想离开这个时空的时候，她确定了，她是爱怀信的，爱到愿意在三妻四妾的世界中冒险一回，愿意相信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愿意做一回她曾最看不起的恋爱脑。
她不知道自已能不能赌赢，可她仍愿意去相信，怀信是她的良人。
若最后她赌输了……
那她也没吃亏，睡到状元郎了哎！还俊俏得不得了，她这分明是大赚啊！
乔雅南笑倒在床上，她的人生好精彩，以后一定要给自已写个话本子，当成野史留传后世，一定比正史好看。
第六百八十八章
成婚之礼（1）
外边渐渐有了动静。
周嬷嬷轻手轻脚的进来点了灯，打起帐帘就见姑娘已经醒了。
摸了摸姑娘泛着凉意的手臂，周嬷嬷忙将被子拢紧一些，皱着眉头道：“醒很久了？不必起得太早，真正忙的时候在下晌，不养好精神会撑不住。”
“没有很久。”乔雅南坐起来靠到周嬷嬷肩头低喃：“婆婆，我要成亲了。”
周嬷嬷忙把被子覆到姑娘身上，轻轻笑道：“成亲与否，对姑娘来说有很大不同吗？不还是朝夕相处，一起用饭，万事有商有量。要说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成亲后睡到一间屋，一张床了。”
乔雅南想了想，点头，还真是这样，她和怀信早就不那么清白，要是换成别人，可能已经被浸猪笼了。
而且以后至少九年时间他们都在外面，连婆媳问题都不用担心。等九年后回了京城，老公公说不定就带着老婆婆游历去了，他们还是不用长期相处，想想就美。
“所以，姑娘担心什么呢？”
“不担心了。”乔雅南坐起来伏在膝盖上看着嬷嬷：“婆婆以后都跟着我吗？”
“姑娘不嫌弃的话，以后就给婆婆一口饭吃。”周嬷嬷又将她捂严实些：“夫人派我去姑娘身边时就说了，待姑娘和公子成亲后，我就是姑娘的人，不必两头报信。若姑娘愿意留下我，那我就再伺候姑娘几年，要是姑娘有其他用得顺手的人，姑娘也不用担心我会过得不好，夫人说了，若是如此就给我自由身。”
乔雅南一愣：“那当然是要自由身了。”
“我一无亲人，二无后人，要个自由身何用？不过是换个地方活着罢了，倒不如跟在姑娘身边有趣味，我也舍不得小公子。”周嬷嬷看着她：“姑娘不想留下婆婆吗？”
“当然想了，有婆婆在，我能轻松好多。”
“那婆婆以后就跟着姑娘。”周嬷嬷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姑娘心善，还心软，对老人小孩怜悯过多，一声婆婆喊到现在没变过。
安静的赖了一会，乔雅南才起床。
远嫁少了许多事，她就越加显得不紧不慢，记着嫂嫂的教训，早饭吃得饱饱的，都打嗝了。
沈家派了许多人过来帮忙，许峰指挥着将嫁妆抬到厅堂，此为看嫁资，虽然娘家没几个人，步骤却不能少。
乔雅南也去瞧了瞧，她的嫁妆不说十里红妆也差不了多少了。是真的多，厅堂都摆不下，这辈子躺着用都花不完，成个亲算是完成经济独立了。若是哪天真过不下去了，她也能做个单身富婆。
觉得自已想的事儿不太吉利，乔雅南缓缓神，也不让人跟着，抱着手炉独自在张灯结彩的宅子里游荡。
雪还没有完全化掉，白的红的互相衬托，倒不显得俗气了。这宅子还未住熟，待她回门之后，大哥要赶回去陪大嫂过年，修成修齐肯定要跟着她去沈家，以后大概也没有时间熟起来。
“姐姐。”披着蓝色披风的乔修成快步追上来。
乔雅南转身等着他走近，青涩的小少年个子长得飞快，但是瘦，披风虽然压身高，穿在他身上依旧非常好看，尤其是领间的白色皮毛，衬得本就白净的他越加像个小公子了。
“大哥不是让你做这做那去了吗？”
“做完了。”乔修成把藏在披风里的手伸出来，将一个长长的木匣子送到姐姐面前：“我自已做的。”
“花钱没有？”乔雅南边笑问着边打开匣子，看着里边几支雪白的羽毛笔惊喜不已：“这是什么毛做的，这么好看？”
“鹄。义父找来的，一共就十二根，我用其他的练了手后才敢做。”
鹄，也就是天鹅，在这里并不多见，反正她就没见过，不知道何叔在哪找到了。
这才是真正的羽毛笔，她用鸡毛鸭毛做的那些只能将就用用，反正容易做出来，用坏了也不心疼。天鹅毛做的一支就可以用很久，当然，在她手里可能会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