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亲王朗声道,做出了十足关怀的模样,
眼里却没见多少关切,嘴里说着请罪的话语,态度仍有些倨傲。
他的眼神还在打量着室内,
尤其是屏风的位置。
瞧外边那丫头拦着的样子,蔺绥多半是在和人密谋商谈要事,可推门进来却不见人,看来那人还见不得人,
礼亲王就更好奇了,
暗暗观察,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
“劳烦陛下和王爷记挂,臣不方便见风,就不下床行礼了。”
蔺绥懒洋洋地说,
多少也带些敷衍意味。
他和这位礼亲王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是恶劣,在背地里甚至是水火不容的地步。
毕竟当初要毒杀陈和的人,
可就是这位礼亲王,
原主替陈和挡了毒酒,
让身体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对礼亲王也是暗恨不已。
只是他们始终维持着面上的和平,礼亲王有揽权之心,就不能明面上和皇帝过不去,对于皇帝的亲信,即使那杯毒酒是他拿出去的,面对奄奄一息的原主和脸色铁青的陈和,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嘘寒问暖。
因此原主也没办法和他发作,礼亲王始终是皇帝的哥哥一亲王,和他明着作对那是上赶着给人送刀送把柄,不仅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也会让皇帝不快,皇帝不高兴了,恐怕小命就容易不保了。
奸佞干的就是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看脸色的活,因此哪怕是陈和都对礼亲王面上客客气气,更不必说原主。
不过虽然见面能谈笑风生,私底下都盼着对方早死。
礼亲王其实是当年皇帝的热门选手,只是外戚干政,太后要的是好掌控的傀儡,所以挑中了现在的皇帝明帝,礼亲王只能坐在亲王的位置上被压制,在太后手底下韬光养晦。
只是太后干政一二十年,并不是吃干饭的,她也一直防着礼亲王,哪怕他死后,礼亲王也被她留下来的人忌惮,不敢擅自夺权。
这也就是当初太后死了,礼亲王迫不及待想毒杀陈和的原因。
陈和当年尚且可以和礼亲王分庭抗礼甚至是压制,可是随着陈和去世,礼亲王的势力增长,原主反倒是有些落下乘。
不过随着他的到来,加上锦衣卫的创办,礼亲王自然就着急了,甚至直接找上门来。
见礼亲王观察室内的模样,他挑眉道:“王爷这么着急闯进来,原来是对我屋内陈设感兴趣,你若是喜欢,改日我让人往你府上递份清单。”
蔺绥换了自称,话里也带着几分嘲讽意味。
礼亲王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附掌笑道:“甚好,本王瞧着蔺大人屋内的东西甚好,每样都算得上是奇珍,譬如这三秋桂子的屏风,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无崖子大师的亲笔画作吧?”
礼亲王装作欣赏般靠近,猛地走到了屏风里面,内里只放了个小圆凳,空空如也。
礼亲王心里有些意外,这内室瞧着能藏人的地方也就这么点,除非是躲进柜子里去了,只是他也不好打开这柜子一探究竟。
秋日厚实的被衾里,燕秦紧贴着蔺绥的脚边,脸色通红,不知是被礼亲王惊吓的,还是紧张的。
在礼亲王就要推门而入时,他听见蔺绥催促他快些将鞋子放进床底,燕秦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上了蔺大人的床铺,钻了蔺大人的被窝。
为了避免叫礼亲王看出来,蔺绥放下了床尾那半边的帷幔,因此燕秦只能缩在那片范围,贴着蔺绥的小腿。
少年郎正心惊胆战地听着这一场手握重权之人的交谈,还未入士的读书郎对这些格外感兴趣,他在心里皱眉着礼亲王的无礼和厚颜,在这种精神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很快便察觉到了异样。
蔺大人微微屈起的腿正踩在他的胸膛之间,穿了罗袜的足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滑动。
燕秦喉结滑动,面庞红意更甚。
床外,遗憾没找到人的礼亲王来说了正事,说的正是锦衣卫之事。
他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来斥责蔺绥的,而是来加入的。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礼亲王心里一口老血差点没上来,怒骂蔺绥狡猾。
若是皇帝没头没脑就颁发了这条律令,他大可把这件事给搅黄了,让所谓的锦衣卫成为闲差,可是谁想到蔺绥居然早有准备,这条指令执行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一天锦衣卫就办起来了,内部的铁律都已经准备好,礼亲王就知道是拦不住了。
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蔺绥把权力都揽在手里头,当然要进来分一杯羹。
蔺绥听着礼亲王的话,脚在燕秦的身上滑动。
他没将不耐展现在脸上,但被子里的燕秦已经充分感受到了蔺绥的心不在焉。
礼亲王的意思很明显,说是要合作共赢,事实上就是表态,蔺绥如果不让他插手,他就会制造麻烦,让锦衣卫有阻碍,到时候闹得太僵谁都不高兴,而且他也不要权力的大头,只要往里安排一些他的人就行。
又是威胁又是伏低做小的姿态,礼亲王偏偏说的无比自然,仿佛那些都是心里话,哪怕是被他害过的原主在这儿估计都要想一想。
蔺绥根本不必考虑,他不喜欢别人对他的事多加干涉。
“陛下有令,挡锦衣卫行事者,可诛。”
床榻上的青年一副病恹恹的虚弱模样,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让人不容置喙,透着无可忽视的寒意和锐利。
“王爷让你手底下的人都行事小心些,可别像你这般行事莽撞,闯了别人的屋子,到时候被砍了手足,还要来张着嘴叫屈。”
这说是提醒更不如说是直白的威胁,连话语里都充斥着一股狠毒的血腥味。
即使燕秦此刻看不见蔺绥的模样,也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的神态。
就算是他所说的事在他面前发生,恐怕他连眼都不会抬,任凭哭号咒怨满天。
燕小郎君本该极为厌恶这样的人,可偏偏吐出这些话语的病美人在对他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足尖踩在了他的腹部下,动作漫不经心。
此情此景下,清正之情都被暂放到了一旁,许是被衾内闷的慌,都开始目眩神迷起来。
年少的郎君哪里经过这种风浪和手段,握着权臣的脚腕,不知如何是好,似乎是想要让他移开,又像是迫切地请求更多垂怜。
“蔺大人说笑,本王的人一向老实本分,如本王一般着急而来的,都是赶着去给故去之人送葬,主人家自然不会不满。”
“那本王就不多打扰了,蔺大人好好养着身子骨,以免又去陈大人跟前尽孝了。”
陈大人说的自然是陈和,礼亲王见事谈不成,也就懒得装客气了,蔺绥威胁他,他就咒人早死。
“王爷放心,我还没给您重孙见礼,还得等你去给我干爹知会一声,说我得晚些去。”
蔺绥不咸不淡地回击,礼亲王今年将近五十,最大的孩子早就成家,礼亲王连孙子都有了。
只是他最大的孙子也才八岁,等到他的重孙出生,恐怕还要个十年。
礼亲王冷笑,拂袖而去,他就看看蔺绥
这身体还能拖多久。
礼亲王离开后,彩绡和云绡进来请罪,蔺绥倒是没罚他们,吩咐她们把守门的人换了,再在院门处设两个人。
彩绡拿着药碗退下,云绡换了新茶,她们谁都没问室内的小郎君哪儿去了,动作迅速地退了下去,关好了门。
燕秦坐了起来,他的衣衫因为匆忙卷入被子里躲藏以及刚刚被逗弄,所以变得皱巴巴,束发的发冠也已经散开,面色极红。
“可真是争气。”
蔺绥看着燕秦精神奕奕的地方,意有所指。
“若是让亲王发现了,估计我又得再添一桩艳事。”
小郎君面皮薄,被这么一说,连面上的镇定都难以强装。
他预备找出自己匆忙塞入床底下的鞋子,好离开这温软的床榻,却听见蔺绥开口:“过来。”
蔺大人的命令,谁又能违背。
帷幔垂下,传出低语声。
一道声音慵懒:“明日不上朝。”
另一道却是推辞:“可你还病着……”
蔺绥轻嗤:“死不了。”
他的意志会支撑着拟态的身躯,直至世界消散。
桂子送香,纵庭院深深。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先死在这不中用的身体上。”
无力的呢喃,清瘦的手腕被少年郎握住,黑绳红珠煞是好看。
燕秦秘密地来,又在晚间秘密地离开。
坐在马车上时燕秦才发觉自己竟然又忘了询问蔺绥关于义子之事,心里想着下一次见到蔺绥时得告知他,如果要认养孩子,还是年纪再小些好。
那半大少年实在不行,可这么想想燕秦又担忧起那孩子从小便对蔺绥有所爱慕起来,思来想去,好似怎么都不合适。
看着将他送到巷口便立刻离开的马车,向来清贵的少年郎心里忽然有了种偷香窃玉的荒谬感,暗自在夜里失魂落魄地品味。
这种不能为他人知晓不能见光的感情,在隐秘欢愉时又横生黄粱一梦般不真切的恍惚。
他的笔下画出了青蝶的痕迹,墨迹因他出神而在画纸上晕染,他却没什么遗憾,这始终不如他所见到的万分之一。
===第274章
奸佞权贵x忠臣之后===
蔺绥接下来的几日仍然称病,
但其实他的风寒已经转好,留下养病的假象,秘密离京处理锦衣卫之事。
与其在朝中多费口舌和那群人周旋,
不如快点落实让有心之人无机可趁。
他离京不过几日光景,
归来发现朝廷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动。
那变动极为微弱,就像是小石子丢进了汪洋大海中,
连个声响都没发出来,
就消失不见,除了周围被震起的小小涟漪,无人在意。
出事的是个五品给事中,姓宋,
名叫宋山。
给事中相当于是侍从皇帝左右的顾问,
可以参议政事,
这官职虽然不高,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
可因为明帝的特性,他对政事并不怎么关心,给事中这个顾问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场。
宋山是先皇时期的进士,外放做官两年,
因为政绩不错,
被调回了京都,是先皇的亲信,为人同燕峮一般,
都是清正之人。
因此太后弄权时,
他一直打太极含糊,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反对,
属于中立派,
但太后清楚他的想法,
把他安排到了这个职位,颇有些讥讽他的意味。
宋山也没什么意见,认认真真地做着自己的小官,哪怕皇帝不管事,政事都交到太后那里,他也在皇帝随口问起时对答如流,甚至暗暗劝谏。
可惜明帝并没有在意他的想法,一副母后掌权做的很好朕很开心的模样,彻底让宋山失望。
面对朝中乱象,宋山自觉人微言轻,也不打算再管了。
但偏偏前两年选秀时,他女儿被皇帝看中,被纳入了后宫中,颇受皇帝宠爱,被抬为美人,皇帝也起了给宋山升官的想法,但被宋山拒绝了。
宋山深知女儿没有母家支持,在这种情况下,荣宠必然只是昙花一现,他不敢走高,生怕惹眼了,那些弄权之人在后宫针对他女儿。
事情也如同宋山所料那般,皇帝的宠爱还没有春日的花开的久,宫里美人何其多,加上奸佞们最会用美色讨好皇帝,宋美人很快就被冷落。
父女二人一个在前朝默默无闻,一个在后宫深居简出,皆是一副不站队一切与他们无关的谨小慎微的姿态。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应该出事,蔺绥甚至觉得宋山甚至能够在这个职位上摸鱼到改朝换代。
和燕峮一心为民无所谓官职大小不同,宋山早就没了斗志。
燕峮是无所谓谁掌权,只要能治好国家他都会听从,因此他是太后党,在太后的旨意下干利民的实事。
宋山是先皇党,在先皇去世太后掌权时,他就已经被打击过一次,皇帝的态度直接让他十分消沉,太后故去后,朝中混乱之态,让他越发失望。
蔺绥觉得要不是宋山二女儿在后宫做妃子,小儿子准备参加会试,宋山早就辞官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关头因为贪污被查办,蔺绥不用抽丝剥茧都清楚他肯定是被当成了替罪看到了事情都来龙去脉后,蔺绥更加确定。
蔺绥派人去查,发现这件事顺藤摸瓜,还能和礼亲王产生关系。
不过这倒不是礼亲王的意思,宋山这种人物,还入不了他的眼。
是礼亲王派系之人,想到前几日礼亲王上门的样子和之后可能会有的小动作,蔺绥决定管管这件闲事。
他向来信奉先下手为强,宋山在朝中没有大树可以依附,他不介意借此机会收为己用,正好人手不够。
蔺绥进宫当值,去了内务府。
他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这内务府总管的位置自然就落在了别人身上,不过那也是蔺绥的人,没什么差别。
明帝的后宫妃制仿汉,共有十四等,皇后之下乃是昭仪,末等为舞涓,宋山
的女儿当初的确受宠,选秀时就被封为七等充衣,不过三个月就被封为五等美人,还有个自己的小阁,其他美人也只能居偏殿,四等容华才能做一宫之主。
蔺绥没去翻看内务府的记录,找了个负责的太监问了情况。
宫里惯是捧高踩低的地方,妃子失宠时,少有按份例给足的,往往是这里克扣些那里以次充好。
宋美人失宠,母家也没什么势力,自然没有什么好待遇。
如意阁里,红枫落在台阶上也无人打理。
不大的小阁内十分冷清,宋美人坐在二楼冷漠地瞧着底下名正言顺偷懒的宫人,将视线望向了方寸天空。
贴身侍女晚香提着食盒急匆匆地上来,给主子端菜。
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菜,晚香的表情却很奇怪。
宋美人的神色同样奇怪,皱着眉看着晚香:“你没拿错?”
晚香急忙说:“千真万确,是平日里那膳食太监,奴婢还问了一遍。”
宋美人差使晚香去拿银针,不怪她多心,自从她失宠后,就没有可口的饭菜享用,前两日她得知她爹出事,晚香拿来的饭菜更是寡淡稀烂的白菜豆腐,让人看了作呕。
宋美人昨日特地打扮了一番想去见皇上,替她爹辩解求情,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还被容华罚跪了一个时辰,回来便浑浑噩噩,心如死灰了。
可今日的饭食却格外不同,说不上丰盛,但却是美人品阶该享用的份例。
确定无毒,宋美人也食之无味。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晚香在拿菜时,还得知了一些确切的消息。
比方说宋大人是因何而定罪,现今又如何。
宋美人何尝不知这背后是有人在做动作,可听着父亲秋后便要被斩首,经商的大哥一家也牵连进父亲贪污案中,一家老小都要被流放,秋闱得了第三名的小弟也没了明年会试的资格,一辈子只能当白身,宋美人寝食难安。
无论这背后是谁,又要利用她做什么,她都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