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像是嗓子不舒服。
裴宴沉认得她就是那位六小姐，随身还带了沈大人的名帖。
她一个女子只身前来，不肯摘下面纱，并未有不妥。
“沈六小姐不必多礼，你见本官所为何事？”低沉的声音虽然冷厉，但并不显得骇人。
裴宴沉虽然恨不得杀了沈曦安，看他的妹妹自然也不顺眼。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姑娘客气守礼，他即便此刻因为薛诗瑶的事情心情不好，还是刻意收敛了敌意。
沈六娃恭敬回道：“我此番前来，是想求裴大人别为难我三哥。”
裴宴沉骤然握紧手中茶杯，勾起嘴角冷笑道：“沈曦安杀了赵大公子，本官只会秉公办事。”
呵呵，你倒是把你眼中的杀意藏一藏呀，霸道的裴大人。
沈六娃的目的是见到薛诗瑶，探探形势再作打算。
她这会儿故作惊慌道：“三哥并非有意。我此番来，不止想替三哥求情，同时也想以他家人的身份劝薛姑娘不要再同他纠缠不清。”
裴宴沉眼中透出几分诧异：“你这话是何意，这是沈曦安的意思吗？”
“三哥现在自身难保，他什么意思不重要。只是沈家人都知道薛姑娘既是裴大人的心上人，又岂是三哥能肖想的。是以六娃希望能帮裴大人开解薛姑娘，只求大人心里消消气。”
这话成功让裴宴沉脸色好了不少，甚至嗤笑一声：“看来沈大人和六小姐都是识时务之人。”
“裴大人乃人中龙凤，薛姑娘会和我三哥走到一起，八成只是一时想不开。我们女儿家好说话，我愿为大人排忧解难。”
裴宴沉不得不承认，这话他爱听。
薛诗瑶为了躲他，竟然偷偷跑来淮州这么远的地方。
好不容易找到人，她竟然同别的男人在一起。简直让裴宴沉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沈曦安剁成肉泥。
来见沈六娃的前一刻，薛诗瑶还在闹着要见沈曦安。
既然对方这么说，不如让她去劝劝诗瑶。沈家人来劝她放手，她也该死心了。
于是裴宴沉思量片刻后，用极尽审视的目光看向沈六娃，声音带着警告意味：“既然如此，六小姐去劝劝诗瑶吧。别想在本官眼皮底下耍什么花招。”
沈家人不敢得罪他是正常的，不过也不能不防。
沈六娃乖巧回道：“裴大人请放心。”
“若你真能劝得诗瑶回头，本官兴许能保你三哥不死。”
“我一定尽力。”
沈六娃全把这话当耳边风，面纱下的嘴角偷偷轻扬。若是让我抓到你藏匿赃银的证据，看你怎么嚣张。
她跟着府中丫鬟左拐右拐绕来绕去，穿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金屋藏娇的后院。
这一路上沈六娃都在记路和观察四周。
越靠近薛诗瑶所在的院子，守卫越多。
但临到院子时，反而不见人。暗卫全都隐藏在各处，生怕扰美人清净。
标准的裴大人作风。
院子装点得十分用心，环境清幽雅致。满园的奇花异草绽放，院中桌椅皆是材质上乘的玉石，桌上摆满美味的点心水果。
可惜美人她不乐意。
沈六娃见到薛诗瑶时，佳人正红着眼倚靠在一棵树下暗自神伤，看起来我见犹怜。
薛诗瑶知道她是沈曦安妹妹后，轻蹙着眉心急声问：“他怎么样了？”
沈六娃知道现在有人在暗处看着，平静地实话实说：“我哥被人看到将赵大公子一剑穿心，恐怕凶多吉少。”
薛诗瑶顿时呼吸一滞，眼泪滑落。
裴宴沉已经告诉过她不会放过沈曦安，如今听沈六娃这么一说，她极为自责地哭泣：“都怪我，害了曦安哥哥。”
“我哥并不怪你，他只望你安好。但你们有缘无分，薛姑娘不如放手，这样对大家都好。”
沈六娃面无表情地劝道。在她看来就这么假装劝几句应该影响不大。两人若真心相爱至死不渝，不是那么容易就劝没的。
“不……不是这样。是我对不住他。我会求裴宴沉放过他。”
薛诗瑶紧紧抓住沈六娃的手，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下了某种极大的决心。
“薛姑娘，你不用委屈自己。其实看得出裴大人对你很好，你难道一点不被他的痴心打动吗？”
薛诗瑶坚决否认：“我喜欢的人不是他。是他不肯放过我。”
“那裴大人若为你挡刀为你去死，你也一点不动心吗？”
“我……”薛诗瑶怔愣一瞬，
然后自嘲般苦笑着摇摇头，泪已模糊双眼，声音带着一股子心碎：“他这种掌控别人性命的上位者，不会这么做的。”
沈六娃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妙，竟然没有直接说不。越来越像强取豪夺剧本。
倘若上位者为你低头，为你生为你死，你是不是就会感动。
“我相信裴大人会为了薛姑娘这么做的，他能做的一点不比我三哥少。”
“不会的。我根本不爱他，也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只求他放过我。”
沈六娃继续平静地劝，薛诗瑶继续揪心地摇头落泪……
很快，六娃得出结论，这薛诗瑶似乎不可靠，不能冒然让她帮忙，必须谨慎考察。
她突然话锋一转，指了指角落：“薛姑娘，我想去茅房，能让那位丫鬟带我去吗？”
薛诗瑶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太激动，哭得有些累了。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点头应允。
沈六娃跟着这位叫流月的丫鬟一起进茅房后，立刻捂住她的嘴在其耳边小声道：“流月姑娘，为了你们小姐，配合我干一件事。”
流月诧异地看向她，眼神询问这是做什么。
沈六娃终于扯下面纱，嘴角勾出一抹狡黠的笑，声音恢复如常：“咱们待会儿换换身份。”
第27章
是恩还是仇
流月仔细打量一眼与自己身形相仿的沈六娃，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紧张地看向茅房门口。
她可以借着面纱和声音遮掩，可沈小姐怎么办。
没给她时间思考，沈六娃突然模仿她的声音惊叫道：“啊！沈六小姐小心，这里竟然有只虫子。”
然后又瞬间换回自己的声音：“唉，你没事吧，咬到你了。”
再换：“咬到我的脸了。好疼，怎么像是洋辣子咬的。”
不止声音像，表情也惟妙惟肖。
流月惊得瞪大双眼看向她。这沈六小姐可以去戏班子表演了。
沈六娃灵动的目光示意她配合着说几句。
流月觉得这应该是沈三公子的主意，乖乖配合演戏。
“沈六小姐，劳烦你给我看一眼，我脸好痒。”
“哎哟，看来这虫子毒啊。你脸上快起红疹子了。”
“那可怎么办？”
“千万别挠呀。回头用凉水洗洗，好好休息自然会好。”
“……”
几句话来回后，沈六娃基本确认这丫鬟是个机灵的，不愧能伺候她家小姐大老远躲着裴宴沉来淮州。
于是开始大胆地跟她交换衣裳和信物。
两人一边用正常声音说着虫子的事，一边小声交换必要信息，同时很快换好衣裳和鞋子。
沈六娃从自己的香囊里取出一小纸包粉往脸上使劲抹了抹，抹得脸上像起疹子。然后假扮成流月先退出茅房，低头捂着脸一副疼痒难耐的模样。
很快流月便戴着面纱一派气定神闲地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神情恍惚的薛诗瑶身边。
流月按照沈六娃的吩咐，怕薛诗瑶因为惊讶露出破绽，猛地咳嗽几声后，捏着喉咙说：
“薛姑娘，我说了半天话嗓子难受，就此告辞。望你多多体谅裴大人的良苦用心。我把你当姐姐一般，希望有机会能再来同你谈心。”
薛诗瑶因着沈六娃先前那番灵魂叩问，此刻还在思考人生。闻言后心不在焉地应下，起身送她离开院子。
然后便失魂落魄地往房中走，惹人怜爱的声音有气无力：“我累了。”
沈六娃乖巧的躬身扶着她回房。
暗卫不敢离得太近，注意力主要放在薛诗瑶身上，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等进了房间关上门后，沈六娃才主动表明身份。
薛诗瑶顿时惊慌地望向门窗，确认都已关好后，忧心地握住她的手：
“六小姐，这样做太危险了。你不了解裴宴沉，若让他知晓你耍花招，更加不会放过你三哥。”
沈六娃悠然地走到桌边坐下，边往杯子里倒水边淡定笑道：“只要你肯为我打掩护，他自然不会知晓。”
薛诗瑶连连点头保证：“我当然会。”
这种情况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恋人的妹妹受伤害。
沈六娃环视这间布置得华丽奢侈的屋子。
梳妆台上的首饰一看便知价值千金，角落处的花瓶是名贵的天青釉彩瓷，桌上的茶具皆是玛瑙玉石所制……处处看得出用心匪浅。
裴大人不仅爱得深还有钱有颜有实力，再次为三哥默哀。
“我受三哥所托来看望你。方才所说的话都是迫不得已。”
薛诗瑶闻言，嘴角露出一丝欣喜。可随即又牵出一抹苦笑，神色怅然：“没关系，是我害了他，你们怨我也是应该的。”
“薛姑娘，要害三哥的人不是你，暂时没有人怨你。我们正在努力想办法救出三哥，他不见得会有事。现在你能否同我讲讲你和裴大人是怎么回事。”
薛诗瑶发觉无论自己的心绪多么百转千回，沈六娃总是静静听着，仿佛对一切置身事外，沉静淡然却又不显无情冷漠。
此刻对方说话的声音很温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让她不禁暗暗深呼吸，平复纠结的内心，轻蹙着眉心简单说起她和裴宴沉的过往。
“我以前同裴宴沉并不熟，甚至……有些怕他阴沉冷厉的模样。两年前我爹因参奏皇后触怒龙颜，被判满门抄斩。后来是他去求太子相救，才保住我全家性命。”
“然后他就强迫你同他在一起？”沈六娃问。
薛诗瑶无奈又难过地点点头。
沈六娃想到深情而没实力的三哥，打算探探薛诗瑶对裴宴沉到底什么态度。
她抿了一口茶水，故意感慨道：“这么说裴大人算救过薛家？”
薛诗瑶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沈六娃见状心凉了半截，继续随口问出关键问题：“敢问薛姑娘，令尊所参奏的是否确有其事？”
薛诗瑶原本哀伤含情的眸底骤然闪过一道暗芒，手指不自觉地握紧茶杯收了收。
看沈六娃的神色好像并不是故意打听消息，于是没有具体说参奏之事，只坚定回道：
“我只知道我爹绝不是胡乱搬弄是非之人。他会上奏朝廷，一定有他的道理。”
沈六娃注意到她这丝异常，但没有细问。转而恨铁不成钢地哀叹一声，开始念经：
“薛姑娘，你爹若没有错，那就是裴皇后一党害了你们家。裴宴沉是裴家人，他也有份啊。我这么说你还认为是他救了薛家么？”
薛诗瑶神色一怔。虽然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可当时是皇上降罪薛家，裴宴沉并未直接参与此事。而全家将死之时，确实是他出手相救。
“他……没有他，我的家人恐怕真的会死。他算有恩于我。”
沈六娃认为此事不该这么想。打你一巴掌再喂颗甜枣，居然还要感恩戴德。
她神色认真地回道：“没有裴家，你全家兴许都安然无恙。裴家先要你全家死，然后又因为喜欢你而饶你们不死，再借此强迫你。这算不得恩情。”
换个长得丑点的已经全家投胎完毕。
薛诗瑶皱起眉头，似乎不太赞同。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支支吾吾道：“可现在我家人的性命都在他手中。”
虽然裴宴沉答应过不会伤害她的家人，可她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那这算哪门子恩，不该是仇人吗。你有没有想过干掉他，解除威胁。”沈六娃凑倾身凑近她低声说。
薛诗瑶惊讶地瞪向沈六娃，又紧张地朝四周瞧了瞧，同样压低声音：“他……他裴皇后母族的人，还是太子亲信，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太子都已经说没就没了，现在还不知道谁干的。”
“这……岂能妄议储你爹还妄议皇后呢。有点志气啊姐姐。
沈六娃见她眉头紧蹙，看来对方根本拎不清，旋即展颜一笑：“呵呵，我开玩笑的，不用紧张。”
薛诗瑶松了一口气：“沈六小姐，这些话可不能瞎说啊。”
沈六娃点点头没再多话。
她心中基本断定薛诗瑶和三哥的事没戏。于是起身告退，让薛诗瑶好好休息。
自己则因为“脸上不舒服”早些去外间歇息，等着夜晚降临，看裴宴沉会不会来。
裴宴沉今日虽忙得没空与薛诗瑶一起用膳，但晚上准时来她房里。
第28章
癫公癫婆真会玩
疯批清冷权臣裴大人自踏入心上人的房间，眉眼间便多了几许温柔。
可惜薛诗瑶不肯看他一眼。神色冷艳，垂眸不语。
沈六娃躲在外间宛若空气，悄无声息地摸到内室门口，扒拉着门缝往里边瞧。
只见轻轻摇曳的烛光下，裴大人手一挥将薛姑娘强行揽入怀中。薛诗瑶不愿，用力推拒，但娇弱得犹如蚍蜉撼树。
“你放开我。”清婉的声音又急又怒。
“诗瑶，别闹。”低磁的嗓音染上几分凌厉。
“你放开我，放我走。”继续娇声闹。
裴宴沉眉眼一沉，修长的手指捏起她的下颚，嘴角勾起一抹俊美霸道的冷笑：“你是我的女人，还想跑去哪里。”
薛诗瑶挣扎不开，神情显出不甘和委屈，眼角泛起薄红，愤愤然移开目光。咬了咬牙关，倔强地强调：“我跟你没关系。”
“你求我救你家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难道真的喜欢上沈曦安了吗？”
最后一句问得咬牙切齿。目光如狼，声音饱含危险。
薛诗瑶惊得看向他，抓住他的手急急摇头：“你不许伤害他。”
裴宴沉见她如此在意沈曦安，眼中红色的怒意和醋意交织，瞬间黑化：“他敢肖想你，我定会要他的命。”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裴宴沉，你若杀了曦安，我会恨你一辈子。”
“你就这么爱他吗？区区一个知府之子就能让你念念不忘，凭什么我不可以？”
“我不爱你，你也不会娶我一个罪臣之女，放过我们吧。”
“谁说我不会娶你，我不准你想着别的男人。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的女人。谁敢觊觎你，只有死路一条。”
“不要伤害曦安，求求你放过他吧。”
裴宴沉抱紧她，沉声命令：“沈家人都不接受你，派沈六娃来特意劝你放手。你给我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