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疾风骤雨后终归于寂静,温玉仪娇软地倒于冷冽清怀,面红耳热,良晌说不出一词。
枕边男子与她紧紧相拥,开口时,嗓音仍有些喑哑:“再过上一日我就回京了,可会送我离城?”
“不送。”
温玉仪回得果决,若真去送别了,怕是会有对情郎的不舍,与其心生留恋,不如便不去送了。
徒添忧伤不说,还会被人觉察她余情未了,发觉她竟是与楚大人藕断丝连。
她怕旁人笑话,更怕自己在这朝局动荡时扰了大人的心神,安定起见,这一别她不可恭送。
他闻言轻叹,自语般讽笑道:“玉仪还是如往昔那般冷心……”
“下回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字字言道着惋惜之意,楚扶晏在她额间轻落一吻,下榻更上衣袍,却也离得果断。
“偷香虽让人沉往,却终有散时,保重。”
楚大人竟真的就这样走了?
熬过一年,才堪堪见了两面,下次再遇是何时已无人可知。
她遽然倾身向前,霎那回神时,见大人的衣袖已被自己牢牢攥紧,令人寸步难行。
温玉仪欲语还休,难以启齿的话溢出薄唇,桃颜满是羞愧:“大人在此留一晚,也并非不可。”
第66章
三月后我来接你。
顷刻间听出她话里的微许挽留,
深邃双眸淌过阵阵错愕,他蓦地回首,眸光紧锁温婉娇颜。
“有这一句话,
此趟晟陵便没白来,等我……”
言语未道尽,
震颤之感还未从心底翻腾而起,
温玉仪知此人执意要离,为的是重振万晋朝纲,稳下多事之秋,平定动荡朝势。
也罢,
她本就只想勾住这靠山的心,如今意图达成,
便让他离去。
她玉指微松,欲送大人出此香坊,却忽听门外响起剪雪的禀报。
“主子在屋里吗?奴婢给主子送茶水。”
坏了,那丫头迟不来早不来,偏要在这时端茶送水……
见势慌张地一滞,温玉仪赶忙起身更衣,行过案几,
不料又碰翻了案上的一只杯盏。
这下好了,连佯装房内无人都不可,
一想剪雪听到声响,一时半刻是不会离开,她便感烦扰不安。
急中生智下,
她计上心头。
一开壁墙旁的橱柜,
她示意大人躲于其中,万不可出声。
楚扶晏瞧望敞开的衣橱眉头紧蹙,
橱内虽能容下一人,可他是权倾朝野的万晋摄政王,哪能沦落至躲衣橱的境地。
本想再作一番商议,迟疑之际,他见此清艳身影已将他推入橱中。
橱门不由分说地被阖了上。
温玉仪故作泰然地一理裙袍,心下别提有多慌乱。
私藏男子在闺房,还青天白日地行窃玉偷香之举,若真被人知晓,她真要寻地缝钻去……
温玉仪轻开轩门,从容地伸手接过玉盏,向丫头浅浅一笑。
“正巧渴了,这壶盏交由我便可,剪雪去忙活别处之事吧。”
想镇定地再阖房门,她望剪雪不住地朝里瞧看,便又自然地阖紧了些,唯留一道门缝让丫头观望。
屋内十分昏暗,连长窗前的帘子都将雕窗遮得日晖不透,房中唯点了几盏灯火。
剪雪大惑未解,脱口便问:“这日间白昼的,主子在睡觉?”
“近来之日较为困乏,闲来无事便想着多歇息些。”温玉仪镇静回语,顺势一打哈欠,眸里染了层惺忪模糊般的雾色。
忆着方才不经意的瞥望,似于榻旁瞧见一双乌靴,丫头秀眉微凝,缓声道。
“房内有人?那双靴子像是男子的……”
“我从街市上的成衣铺买的,”她听言正色打断,极其肃然地回应着,思忖一霎,凛声又言,“在试着是否合脚,将来扮作男子时兴许能用得上。”
扮作男子?
自从主子离了楚大人,心思就飘忽不定,与那位大人一般让人不得捉摸,剪雪敛回目光,顿悟般不再打扰。
“原来如此……”丫头又一望幽暗的寝房,俯首行退,“主子既然困倦,奴婢便不打搅了。”
眼见着剪雪沿长廊渐行渐远,娇俏之影消逝于不远处的拐角,温玉仪一阖房门,回身再开那橱柜,欲让大人趁此时机离于香坊。
“阿晏,趁当下快……”
她见景蓦然一怔,瞧他竟是轻缓地靠于橱木旁,眼眸微阖。
大人竟困顿地睡着了。
灯火浅照倦容,几簇零散墨发落于肩上,眸前冷颜便这般毫无顾忌地阖目入了眠。
似乎有她在着,他就没了丝毫戒备。
若来日,大人能一直这样深信,暑去寒来,年年岁岁,她好似是欢喜的。
楚扶晏清醒之时,见这抹皎若秋月的姝色愣在身前。
他定了定神,不知她何故发着愣,估摸着是那女婢觉察出了端倪,惹她不快了。
沉默良久,温玉仪悠缓又清晰地道着,语声柔和浅淡,似芙蓉花般温软,却带有丝丝缕缕的笃定。
“大人曾说得对,我心里应是有大人的。”
话中字字若细针落地,响得清脆柔婉,但依旧化为道道惊雷直打于心间。
他猛地滞住,知晓其意的一霎,眸底掠过了一瞬澈亮。
“你说什么……”楚扶晏恍惚间开口,半晌抿动薄唇,轻问着她适才之语。
她理不清心绪,不明自己对眼前之人究竟是否藏有情念,此念来得太快,她分辨不了。
既理不清,就当是勾诱大人的第一步,为逢场作戏,她也要作些回应。
思绪被拉回,好不容易说出的话,他竟还要再听一遍……
满面羞意难褪,桃颊涌起灼热,连同着心火蔓延百骸,印刻入心髓里,温玉仪垂目轻言,忽地别开了视线。
“这般羞臊的话语,我不想说第二回。”
然大人几乎不依不饶,抬袖紧握她的玉骨薄肩,握得令她隐隐泛起疼痛。
他的双目浸染着渴求与喜色,眸中时明时暗的柔光欲将她吞没。
温玉仪执拗不过,眸光直望着榻下,直望方才被丫头偷瞥到的靴履,低声道着:“我……我喜欢阿晏。”
“再说一回。”
抬指抚上娇影的下颔,微微使力,将她的桃面轻扳回,他与她静默对望,急切地候着她的下文。
母亲的安危,与她自己的命数皆落于此人身上,他是她唯一能攀上的高台,不论风月,她也要吊住大人的心。
目色颤动得厉害,温玉仪面染红霞,回得娇艳欲滴,再顾不得利害得失,颤声言道:“阿晏,我也心悦你,我对你……”
仿佛再不趁此时道出,他日便再无良机可勾诱。
后续之言被淹没了大半,唇上被覆的气息薄冷似雪,却予她留了份柔缓。
柔意化开,冰冷素雪下满是灼烫气息,她忽感思绪陷入了一片昏沉。
双颊热灼得要命,她迷茫无措,混沌间忽然有一问浮现于脑海里。
若从一开始,便没有楼栩和公主横于其中,她与大人真的可以长相厮守吗……
她堪堪思索了一会儿,浑身便不受控地由大人攫取,樱唇被灼息侵占。
男子散出的肃冷之息被揭开,眼底清潭涌动的尽是欲望。
“等我。”此吻戛然而止,楚扶晏深沉而望,似许着山盟海誓般正声言道。
“三月后我来接你。”
心上猛烈翻涌着万千意绪,她杏眸微抬,谨慎再道:“大人来接我做什么……”
“玉仪,我知你顾虑。”他直言无隐,欲将泛滥在心的妄念尽数告知,摆于她面前的像是一颗赤诚的心,不掺任何假言假语。
“若我还顾及常芸,那日在王府起争执时,我便不会与她道得决绝!”
“我这个人,患得患失,容易多想的……”小心翼翼地轻道出口,温玉仪悄然低语,诉说着埋于心上的丝许惶恐。
“我唯恐哪日大人会弃我而去。大人将情意断得干净,而我却身陷囹圄,再无法脱身而逃。”
将恐惧说得明白,意在让大人心生怜惜,对她不离不弃,此戏势必要作得真,她才能将楚大人这枚棋利用得当。
身前的清寒之影照旧说得信誓旦旦,在她耳畔承诺着不渝之势:“玉仪,我不负你。我楚扶晏此生的妻,唯温玉仪当得。”
话语真切,字字珠玑,听得他如是而言,她便佯装信了。
玉手穿过他宽大的云袖,环于其腰际上,温玉仪笑得灿若桃花,一扫昔日的阴霾与酸楚。
“再次见到阿晏,我居然觉着好欢喜……”她喃喃而语,忽觉这一冬日虽未开得繁花,却更是锦色生香。
楚扶晏极少见这娇姿雀跃至此,将她再作紧拥,故作正经般问着:“欢喜在何处?”
窗台一枝红梅绽开着,凌寒傲雪,桃李相妒,她凝望了几瞬,笑意染眉,遂悠然答道:“欢喜有阿晏陪着,这一世好似就没有畏惧之处了。”
“若非当下必须回朝,本王真想再待上几日。”他着实较她还要喜悦,可念起线人来报万晋纷乱之势,眼下不得不归朝,便心生遗憾。
若非如此,他定是要多留上数日的。
也知大人对江山社稷的昭昭野心,他日还需大人照拂,高枝可攀,却不能将它折断,温玉仪低笑着松手,示意他无需再不舍。
正一离身,她又被紧揽入怀中。
不明大人怎又欲求不满起来,她容色微凝,欲语还休,终是从丹唇溢出几字:“楚大人偷香怎还成瘾了……”
楚扶晏闻语低低作笑,轻抚女子柔软墨发,心魂皆要被这温声软语勾了走:“那要看与本王偷欢的是哪位姑娘了……”
“哪位啊……”语调骤轻,她敛眉明知故问着,明眸里映着此道肃穆清影。
对此似也来了玩心,他双眉微扬,意有所指般回道:“姑娘大可猜猜,猜中本王有赏。”
温玉仪轻凝眉眼,寻思得仔细,随后摇头作叹,愁思百转地轻眨着眼:“能让大人如痴如醉的,小女猜不透……”
“猜不着……是要罚的。”
清肃身姿拢了拢眉心,假意一副疾声厉色的模样,像是真想对她降下一罚。
秋眸随之漾开了点点水波,她羞怯地垂眸,似甘心乐意地领下大人所赐之罚,只因她深知,这场戏码是定要演下,对未知的前路有备无患。
“那小女只能认罚了,大人想怎么罚……”
“本王得好好思虑,等到下回见面,再罚也不迟……”言毕,楚扶晏遽然瞥向书案一角,望着上方放着的字画,欣然道。
“玉仪又有所长进了。”
见他望的是闲暇时随然作下的墨画,她轻步走近,将字画收起,递于他手中。
“阿晏若不鄙弃,这幅墨画我赠与阿晏。”
时至今日,从未有姑娘敢赠他字画,只因楚大人乃为惊世之才的留言传遍于上京,寻常人家怎敢在摄政王眼前献丑。
而他曾经亦是不屑观赏旁人字画,想从他这儿得上赞誉,应是比登天还难。
可如今这些书画出自她手,楚扶晏快心遂意,爱不释手,直将这画卷攥紧于掌心里。
“想来本王也可以睹物思人了。”
他绝非是喜爱吹嘘之人,这抹娇柔婉色所作之画的确是落纸烟云,栩栩如生,令他喜爱万分。
第67章
你与赫连岐是何时情投意合的?
在此闺房缠欢太久,
是时辰该走了。
楚扶晏默声良晌,似与怀内清姝无言道着别,而后离了这寝房。
她当真未再相送,
只见这道琼树般的清癯身影缓步而离,行至无人的长廊上,
再踏着清雪远去。
今时作别,
不知何日再度能见。
待到那时,他兴许已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方才那一誓也不知大人是否会记于心上,是否会来此处与她再提旧事……
不过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了。
温玉仪坐于雕窗旁,
仰望窗外独自盛开的寒梅,面上的欣喜之色仍未止歇。
她所布的陷阱尤为拙劣,
无非是以美色作饵。大人似未看破,又似早已看穿,当下心甘情愿地跳入其中,与她戏一场风月。
帐中承欢过后,唇瓣有些许红肿,加之这二日过于触情纵欲,温玉仪全身酸软,
娇躯似要散架了般,累得不可言。
待大人走后,
困意铺天盖地般涌来,她蒙着头钻入被褥间,未过几刻便入了深眠。
隔日膳堂桌案旁,
赫连岐便望着身侧娇女唇如激丹,
面若红玉,神采奕奕的柔眸似将要滴出水来,
秀色可餐之样令所见之人思潮起伏。
她仅是淡雅一坐,单薄之躯仿佛要随那寒风而去,破碎于寒冬大雪里。
不免偷瞧得心湖泛起波澜,赫连岐眉目含春,眯眼笑道:“美人儿近日红润如玉,总带着一颦半笑的,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温玉仪柔婉地一抬茶盏,端庄清雅地倒上茶水,又为身旁公子斟了满:“哪有美事可言,还不是成日在香坊中研习制香,学乏了便去坊外散心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