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凝视了几眼,便将宣纸收起,命随侍的奴才端了下,意味深长道:“温姑娘放心,老奴会命人送去温府,给温大夫人的。”
信件被收进了大袖中,她心思安定了些,才独自于房中沐浴。
待更上洁净衣物,她远望皇宫高墙,跟随高公公步向了宫闱内最是让后宫女色逸乐之处。
穿过清幽宫廊,顺石阶庄严而上,步步都显得沉重非常。
温玉仪面色堪称镇静,不曾行近,已望见那道清绝身姿端立至寝殿前。
大人未抬眸,只微低着一双清眸,漠然不看她。
这清瘦身影未动半步,任由她擦肩而过,走入未知的幽暗里。
只怕与她相视过后,他会疯了似的去夺殿内圣上的性命……楚扶晏在垂落的云袖内紧握双拳,欲将掌心握出血渍来。
殿中香炉冒着袅袅轻烟,帐内万千旖旎之色缓缓退去。
自打高公公入殿禀报了一言,榻前舞乐便止了,美人徐步而退,唯留一位后宫之妃不情不愿地坐于龙榻旁。
此嫔妃貌似已亡命的月娘,螓首蛾眉,妩媚动人,听了高公公所言的女子名姓,尤觉晦气。
“陛下原来是想和她耍玩,都不愿与臣妾一同寻乐了……”榻边美人娇声抱怨,却不敢对身旁龙颜真动怒,仅是娇嗔了几瞬,又扑至男子怀中。
李杸安抚着美艳惊鸿之色,喜笑着让美人避退:“朕待会儿便去寻慧妃,决不食言!”
“陛下可莫让臣妾独守空闺了。”
唉声怨气地回着语,见那早些时日与楚大人成婚的温家长女端步走了来,美人不屑地婀娜离退。
饶过屏风走入寝殿时,瞧见陛下理正了龙袍,温玉仪端肃立至一侧。
她不言不语,也不行拜,单是直身立着,眸中透出冷漠与疏远。
可这女子越是不恭,李杸便越来兴致,又想着最为憎恨之人正于殿门静听,蠢蠢欲动的心更是扭曲至发狂。
“见了朕也不知跪拜,这性子与楚爱卿倒有微许相似。”
“是陛下说的,民女往后见了陛下皆不必行礼。”回想此皇帝于初见时在大人面前抬不起头的一幕,她柔缓地轻笑,悄然讽刺道。
“所谓天子之言,都应当作数,不然天下百姓会如何想陛下……难不成是言而无信的昏放肆!”李杸怒目拍案,每听此女言说,实在难忍愤意,“在天牢待了一日,看来还瞧不清这掌权之势……”
“朕今日好好陪你玩玩,让门外那一人体会钻心刺骨之痛。”
她闻语不觉微微后退,望龙颜似会随时大怒,心下没了定数:“陛下这卑劣的作为非明君之道,民女不作苟同。”
“朕还需你一女子来提点?”声色再作几许凌厉,李杸猛然一抬袖,招呼她自行上这龙榻来。
“给朕过来!依顺地服侍朕便可……”
她已与楚大人成过婚,圆过房,在皇帝眼前应是名臣妻无误,虽解了夫妻之名,可陛下利用男女承欢之事将她辱尽,着实令人作恶。
温玉仪镇然站着未动,即便是抗旨,也不想违上此心奉命受辱。
看她未有前行的迹象,李杸大摇大摆地先行而上,蓦地一扯女子的发髻。
他将凌乱而散的墨发狠狠揪住,使她被迫仰颈,发丝被使力而扯,疼痛令她不由自主地眼泛泪波。
相扯之时,髻上花簪顺势掉落,却未落于地上,直落至她手心里。
趁陛下未留意此物,温玉仪攥上发簪,藏于衣袖中。
“最好唤得大声些,让外头之人听得清晰真切……”面目稍显狰狞,李杸桀桀作笑,逼迫这娇女望向那紧阖的殿门,极其兴奋地扬声道。
“让皇宫上下都看着,看楚扶晏的心上人,是如何在朕的身下受尽辱没……”
她轻然一笑,直看殿门一处,瞧不见那清冷身影,也知他应能听着里边动静。
温玉仪佯装恭声回应,话语却极是不敬:“那陛下可就想错了,楚大人心悦的,可素来都是公主。辱没民女,气不着他……”
“到了这步田地,还以为朕瞧不出?”李杸闻言更讽笑不止。
此女不识地厚天高,此刻还敢提常芸?
门外一手遮天的摄政王所在意之人是谁,无人比他更明晰,故不再细言,李杸霍然松手,毫不怜惜地扯落她的肩处浴裳。
“如你所言,朕可要仔细瞧瞧,瞧那殿外的楚爱卿是怎般受这折磨的。”
一想月娘死于怀中,于哀声求饶下低微殒命,这昔日的傀儡皇帝在女子耳畔狠然而言,每一字都透着恨意:“他杀了朕的爱妃,朕便折辱尽他的夫人,礼尚往来,公平得很……”
“陛下无德,不配为帝……”
温玉仪婉声盈盈,瞧向身前男子颇为轻蔑,惹李杸倏然按她砸向房柱。
鲜血便从玉额上迅速流下。
李杸朝周围的奴才怒声喝道,怒火何处可宣泄,欲让她受尽恐惧。
“将这女子的衣物脱去,再扔到龙榻上!”
寝殿传出几番轻微声响后归于宁静,偶有床帐撕扯声隐约飘荡了来,随后响起一阵女子的呜咽与啜泣,似一玉石破碎得再无可复原。
楚扶晏冷眸蹙得紧,声声低咽若利刃剜在心,偏听不见她一句讨饶。
双手攥得太狠,掌心还当真握出了血痕,心头被剜得血肉模糊。
恰好经于此地,就见着这道清影容色苍白,垂落的云袖上沾了几簇殷红,常芸疑惑驻足,刚止下步子便听父皇的寝殿传来哀怜般的低哼。
“扶晏哥哥怎在父皇寝殿外?”
常芸歪了歪头,轻瞥庄肃的殿门,迟疑地启唇,不知里头是何情形:“父皇是在与哪位嫔妃……”
似乎眼下只能向这公主求上一回,楚扶晏抬目望去,眸光不住地颤动,素日的冷冽收敛得干净。
“放了她,公主让微臣做什么,微臣皆照做无怨。”
第77章
可我就喜欢……就喜欢那支。
向来孤高自傲的楚大人竟能如是放下性子卑微而求,
常芸大抵是能猜出,此时是何人在父皇的榻上,顿时浑身感到畅快解恨。
“是温玉仪在殿内……”
常芸轻扬秀眉,
凤眸掀起几缕玩味,似爱莫能助般傲步而走:“能得父皇宠幸,
她应该欢愉才是,
可真是不识趣……”
然未转身,便听得寝殿内发出一声尖锐哀呼,常芸不解而滞。
而后殿门一开,高公公惊慌失措地吩咐起宫奴。
“传……传太医!快给朕传太医!”
李杸惊愕地直瞪双眼,
紧捂着脖颈,鲜血顺指缝如注流下,
染得龙榻触目骇心。
花簪已被摔得不成样,温玉仪跌坐至床榻几步之远,目光疏冷,心绪极为平静。
她沉静而望,忽地嗤笑几声,嘲讽着榻上九五之尊,亦嘲讽自己失手未夺下此人的性命。
“陛下执意羞辱,
民女只好与陛下……同归于尽。”
寝殿已乱作一团,里里外外的奴才都关切起陛下的安危,
无暇顾及此女,也不知该如何将她处置。
高公公注视起这胆大包天之女,又瞥望殿外错愕未语的楚大人,
忙让宫卫带其回入牢狱。
“还愣着作甚,
赶紧将此二人押回天牢去!”
此日夜幕又落,唯有一弯月高挂,
浮云时隐时现,照着幽暗的牢房透下几缕柔光。
思绪纷乱如麻,失魂荡魄地被押回牢狱,温玉仪心神未定,心上七慌八乱。
她恨着自己适才何不刺得准一些,令那皇帝再无呼救之法。
全身缩于一隅角落,四下无人,她才敢轻微发起颤来,随着恐惧徐徐漾开,充斥着心间各角,颤抖更甚。
此次行刺失败,意图弑君之罪她必须担下,再寻不得峰回路转之机。
前后皆为万丈悬崖,她已将出路斩断。
颤栗了许久,她才觉牢中的清肃男子正一语不发地向她望来。
顺其眸光垂目一瞧,她察觉身上衣物散乱,赶忙拢紧衣裳,怕他心忧,便开口作解释。
“何人都羞辱不着我,即便是陛下,也碰不了我……”她微然抿了抿樱唇,适才被宫奴扔于龙榻后,她娇泣连连,是想寻一时机,取下那皇帝之命,旁的想法再无有之。
“方才是我假意示弱,想让陛下掉以轻心,我才能取了他的命,可惜……”
她越是娇怯,李杸越会放落戒备,这一美人计,算是让陛下吃了些苦头,对此长上些教训。
“让阿晏担忧了,我未受床榻之欺,只是此番再无回头路了。”陛下仅是扯乱了她的裙裳,之后未有肌肤之亲,温玉仪恐他弃嫌,又往牢壁处缩了缩,顺手理起了发髻。
“可我身上凌乱肮脏,待我洗净前,阿晏且莫触碰……”
在陛下跟前闹了这一回,她又变回了蓬头垢面之样,世上的哪位公子见了都会鄙弃,更何况是曾身居高位,见惯了美色的楚大人。
然身侧男子轻缓挨近,似对她所言的肮脏满不在乎,轻抬衣袖拭上额间伤口,鲜血已凝固了住。
“都被伤成了这样,还道得这么轻易?”
他既已靠近,她推却不得,便任他拉至怀中。
隐忍良久的委屈漫上心头,清泪若雨珠接连而落,几刻钟后,她缓慢平复下心潮。
“只是被砸了一下,几日后就愈合了。”她扬唇娇笑,杏眸还泛着秋水,惹人怜爱得要命。
一想起那爱不释手的发簪在行刺时被毁尽,温玉仪心生怅惘,眸色柔和发颤,似是悲从中来:“花簪没来得及取回,无法再戴着了……”
他闻语忙安慰着,轻揽她纤腰的长指移上薄肩,低声轻语地回道:“以后我去寻一寻各处珠宝铺,定能仿出一样的。”
“可我就喜欢……就喜欢那支,较楼大人送的还要喜欢……”正色又娇气地朝他瞧看,硬是要将所谓的爱慕愤恨而道,她沉思片晌,仍觉那失手之举太是可惜。
楚扶晏听得怔愣,本就有微许劫后余生之感,再度欣喜上片刻,顿觉死于牢中已然无悔。
“我适才着急,一不留神刺偏了……”说起帐中之景,她已而后怕在心,茫然若失般垂落眼睫,喃喃道。
“原本应能弑君的。”
李杸捂着颈处满目惊恐的一幕浮现于眸前。
楚扶晏忽而双目一染笑意,轻狂作笑:“夫人好生厉害,瞧着娇弱,竟能伤到皇帝,而且见那阵仗,应伤得不轻。”
从他口中闻听夸赞之言,她本该欣悦,毕竟是有着惊世之才的楚大人予她赞誉。
可她行的是刺杀帝王之举,待陛下回过神,赐她极刑,降下死罪……
她应是瞧见不了明时的日光。
“我……我许是过不了今夜了,”温玉仪从裳袖深处取出一把匕首,若今晚被赐死,她只得先他一步前往黄泉,“他们若再刁难,我便在黄泉之下等阿晏。”
这匕首小巧精致,极易藏身,搜身之人难以发觉,是她曾被陛下恫吓后,回府途中遭刺客行刺,她留下的此匕刃。
锋刃锐利,她便命人做了刀鞘,由于藏得太深,方才未来得及取出,她只可以那发簪刺帝。
而今等候她的是千百酷刑,若死得凄惨,不如自戕于牢里。
楚扶晏望清她手中之物,深知她打算,蓦然诧异道:“哪来的匕首?”
“此前回府途中遇了刺,就将刺来的匕首收下了。”刚道出这一言,她便觉讽刺。
原本这匕刃就是要来取她性命,现下她却要自行了断,将这条命献于它。
身旁姝色本是深闺娇女,怎能将自刎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她像是决意回京那一刻起,便料及了今日光景。
“你不该承受这些的……”
他肃声回言,再是淡漠的话语也于当下变得柔缓。
“阿晏早就知晓父亲篡改了遗诏,为何不借机毁去温家,解了婚旨……”遽然想起项小公子言道那伪造先帝之诏的揣测,温玉仪凝眸轻望,欲解心底又一桩困惑,“欺君乃是死罪,更何况是欺天下。”
当初他权倾朝野,如何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端倪。
洞悉并知晓了此事,他又如何不将婚旨的玄机道破,偏要与她成上那一婚,偏要……和她拜堂礼成。
“我想看看温煊塞于我怀中的,是怎样的女子,想看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最初所念猝不及防再涌入意绪,楚扶晏低笑一霎,觉自己昔日的抉择真是不可理喻:“未想她蛊诱得厉害,惑得我连常芸都舍下了。”
他分明心念着常芸,却任由大婚如期而行,只为看温煊耍着何等把戏。
在大人心里,风情月意一直远不及权势来得重要。如今一朝坠落,他心藏多少不甘,她不得而知。
遥想初识之刻,在王府所见的种种情根深种之态皆是他假仁假义,温玉仪恍然颔首,才明了自己也被骗了去。
“大人是自甘行此婚的,还与公主演得那般依依不舍,曾让公主觉着大人深情,连我也一同瞒骗了。”
不过眼下一切已淡然处之,所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一心只想带此人逃离。
奈何力不从心,天牢四周把守严密,她许是只能先落黄泉为安。
见她忽有一瞬失落,他轻许一顿,正声答着:“你也知原先的我,在朝权和利益面前,一切皆可抛。”
他把原先二字道得微重,生怕她不明弦外之音,恐她再想得偏远,微蹙的清眉不禁再作几分严肃。
“这的确是我所识的楚大人……”似已谅解他早先将公主摆于随时可弃之地,她默然又想,觉他查出真相大可揭露温煊昭昭罪行,何故放任至今,大惑未解般再问,“可那欺君之罪已足够让温府一夕殒没,大人为何瞒到今时?”
楚扶晏凝眉将她观望,只感自己曾是被这抹娇色迷了心魂,最终连欲得的皇权都顾不上了。
“圆房那日在亭台中饮酒,我本想折辱你一番,再于次日降罪温煊。可你郁郁不乐,所藏的忧愁似比我还重,我便忽然好奇……好奇你如何解局。”
“后来……后来就不愿看你受欺了。”
他回得稍有生硬,觉那情意绵绵之语难以言出口,目光不由地移向牢门外。
他所道之意字字淌着怜惜与爱护,仿佛她是王府中被栽种下的木芙蓉,他尝试护于掌中多时,却不慎将她弄丢了……
瞧其万分怅然,温玉仪婉笑着钻入清怀,触上他微凉指尖,望见掌心还未干的血迹。
这是在寝殿外听她哭喊时所留的伤,他不愿刁难温家,仅是因她在乎,仅是……不愿见她伤切。
她垂眸轻声道,泪水不受控地断线而落:“多谢大人曾经手下留了情,让我如今无怨无悔地活着……”
“大人说我蛊惑万般……”倏然抬眸,临死前她想回报此恩,桃颜上的清泪未拭,便凑上樱唇,吻上他脖颈寸寸肌肤,温缓又缠绵。
“既然人之将死,那我在临死前再诱引一回,大人可能受得住?”
才吻了几瞬,便感身前肃影的气息已乱,她小心翼翼移至滚动喉结处。
正将丹唇覆上,她又觉一股力道握上她双肩,猛地被拉开距离。
第78章
温姑娘可觉下官走错了这一步?
“玉仪……”
他直直相看,
深邃眸中涌动起欲望,蓦地偏头,回吻住她柔软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