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府时本应多罚的,失了大策……”
一方车舆再陷清寂里。
曾于王府内遭遇的种种缓慢过眼,她侧目望去,瞧大人正拧紧了双眉,似乎寻思着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她不欢愉了。
温玉仪轻盈一哼,转了转眸子,娇声问:“所以当初为何不罚……”
“许是忙碌忘了……”随性寻一借口,他极为严肃,显出言笑不苟的姿态。
她见势低笑,半晌还附和着:“大人一直日理万机,顾不上府中女眷本是常事,忘了惩处情有可原。”
夜风吹得山林簌簌而响,周遭树影剧烈摇晃,顷刻间两侧掠过几道玄影,直拦于于马车前。
兵马声若穿云裂石,震天动地般响于石路上,环困住此辆马车,刀剑于夜色中泛起凛凛寒光。
骏马扬蹄高声嘶吼,急切而停,惊扰初春月夜。
“不好!有埋伏!”
项辙惊慌高喊,拔出腰际佩剑跃下马车,凛然护于车前。
圆月当空,兵马中走出一道俏艳之姿。
女子透着缕缕跋扈之气,却在瞧见舆内之人的霎那,敛下微许气焰,凤眸闪着难以言喻的微光。
目光追随舆内之人徐缓而移,常芸抬袖愤然指向一旁的柔婉,厉声而问。
“扶晏哥哥这是要去哪,是要弃下芸儿,带着别家女子私奔而逃吗?”
楚扶晏淡然看向追捕而来的昔时旧欢,想那强行降下的婚旨早可废去,肃声提点:“以你父皇如今的一己之力,婚旨随时可废止。”
“那婚旨是扶晏哥哥下的,芸儿才不要让父皇收回旨意,”哪知常芸扯唇凄凉一笑,笑意蕴藏的意绪繁复万千,终化作几缕哀伤。
“连仅剩的一点牵连都断了,芸儿之后该如何思念……”
何人料到当朝公主对楚大人的情意已成痴成狂,不论成婚与否,而今的常芸已不在乎。
仅是想将楚大人留下,若皇宫留他不得,常芸便想随此庄肃之影逃离而去。
示意随行来的奴才一举行囊,她泪眼盈盈而望,上前攥紧大人的衣袂,悄声恳求道:“扶晏哥哥带上芸儿一起离城好不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芸儿皆不要了。”
“从天牢脱逃,离城前还带上了公主,不知晓的,以为公主是被劫持走的。”楚扶晏漠然退步,边道着边行上一揖。
“草民担不起这罪。”
眼前男子的一言一行是越发疏远,常芸心寒万分,唯将这股气撒在跟随其后的那道娇姿上。
若非此女嫁入王府,楚大人根本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冷漠,常芸狠然盯着这早已成庶民的女子,苦涩而笑:“不愿带芸儿走……扶晏哥哥能带她私奔而逃,却不愿让芸儿跟着。”
“扶晏哥哥早就心悦她了,在和她成亲后的不久便暗生了情愫,芸儿说得可对?”
“那日在项府马厩,她也在那草屋内,芸儿都瞧见了……”常芸回忆起马厩之景,彼时楚大人便是为了这女子弃了她。
原是在那一刻,大人就已被狐媚勾走了神魂。
想至此处,常芸冷眼望向躲至大人身后的柔色,直言辱骂道:“你这狐媚贱骨,仗着身后有温宰相,便敢抢本宫的人,真是好大的胆!”
若说是躲,不如说是皓腕被紧攥不放,可听了这一语,温玉仪确为忍不下恶气,猛然抽手轻步走出,不忘朝这尊贵之躯行上一礼。
“我是八抬大轿抬入王府,与楚大人行过大婚之仪的摄政王妃。公主虽金尊玉贵,也不可插足他人的家事。”
徒咽着一口气,生怕道出些不好听的话给他添了乱,温玉仪阖唇再拜,回退于原处。
常芸听罢不由地讥笑未止,都到了如此境地,这娇婉端庄之女竟还想做回王妃,真是可笑得很:“你还想着做王妃?早在一年前大人给你休书的时候,你便不是了……”
“你这无名无分的女子,比那青楼中的风尘之女还要可悲,跟着大人,却连个妾室都算不得。”
“请公主放尊重。”容色再度黯沉,楚扶晏似极度不满,凛紧了冷眸,使得寒风急掠的深夜更作森冷。
“楚某在世一日,她就是楚某认定的妻。”
如何都未曾想过,一年前这温家长女遭楚大人休妻,时至今日,竟还令大人念念不忘。
常芸惊诧不已,身子颤动不休,忽而凄笑般再扬唇角。
“扶晏哥哥是遭了她的蛊惑,再不念及芸儿了……”
“既是如此,那芸儿就把扶晏哥哥关起来,牢牢地绑在榻上。”常芸轻然笑了几声,娇俏眼眸散着一股狠劲,势必是不让楚大人再逃一步。
“这样,芸儿便能日日夜夜见着扶晏哥哥,不必担忧被居心叵测之人夺走了。”
“朝廷命犯离狱而逃,给本宫拿下!”
俏艳面容骤变,一切神色皆化作欲将此男子据为己有的偏执,常芸冷声高喝,随即转身行向林间石路。
四周玄影听命将几人层层围堵,而后断然押了下。
项辙见景避开宫卫,赶忙奔至公主身前,将这傲影挡得寸步难行。
第80章
将此药给楚大人饮下!
少年双手一摊,
尤为无奈地求上几句情:“公主这就不厚道了,曾与扶晏哥相识多载,也知扶晏哥心归何处,
公主怎能翻脸无情呢?”
“你少不更事,又知晓什么……你根本不知情爱,
不知求而不得有多让人伤心!”常芸见此又挥云袖,
不愿再见任何一人为其求情。
“项太尉之子项辙,共谋劫狱一事,一并擒拿!”
项辙被惊吓了着,欲脱身逃去,
已被玄衣侍卫擒下,便怒气横生道:“公主是破碗破摔,
连往日的情分都不顾了?”
“亏我曾经还及时报信,让公主来了马厩,和扶晏哥共骑一马。公主真不懂知恩图报!”
闻言稳步走了近,常芸作势冷哼,高傲地一抬凤眸,恣意妄为地回道:“本宫是当朝公主,行事用不着你这项府的小公子来指点……”
“你们捉拿就捉拿,
蒙我双眼作甚……”未听公主道完,项辙忽觉眼前一黑,
竟被缎布蒙住了眼。
少年正想抱怨几语,便感口鼻处被捂上了迷药,顿时没了意识。
从天牢奔波出逃半宿,
加之又被迷晕了神思,
温玉仪于昏沉中醒来,也不明过了几时。
她凝了凝神,
逃离时遇公主埋伏的一幕幕浮现至思绪里。
将他们蒙眼迷昏送于此地,公主便是不愿让陛下知晓此事,也不愿令被绑的人知晓前来之路。
她沉静地打量起身处的茅屋,与此前在晟陵城郊处所待的草房有些相似。
院落内杂草丛生,几近萧条,可奇怪的是,却未见一名守卫。
她透过矮窗仔细瞧观,觉这庭园宽阔无比,而她应是被关在颇为偏僻的柴房。
也罢,于公主而言,她一介庶民,如今还被朝廷通缉,常人避之不及,本就没有可利用之处。
公主在意的,是那被拉下权位的楚大人。
念到那一人,她四处瞧望,如何也不见人影,连同项小公子也未知影踪。
绑于素手的绳索极为结实,她拾起角落的一粒石子,耐着性子磨损着麻绳。
正磨了没一会儿,闻见两名侍卫路过此偏院,温玉仪一止举动,贴上轩窗旁的屋壁,静听谈天之语,欲从中寻得蛛丝马迹。
“公主真够狠心的,竟将楚大人绑于床榻上……”其中一侍卫左顾右盼着,环顾完院落,才谨言慎行地低语。
“身为男子,如此屈辱,楚大人纵使千万般不愿,也得受着……”
另一随侍压低着嗓,也怕被人听见,不敢多加妄议:“但我觉着,是公主用情太深。那楚大人已是谋逆之臣,公主还这般梦寐不忘,可见昔日对大人是有多心悦……”
大人竟当真被公主羞辱在床……
她闻语不禁一滞。
大人傲冷惯了,怎能令女子肆意践踏,如此,原先的尊威皆被公主踏至靴履之下,泯灭不复而存。
原以为公主仅是说说作罢,未想竟真的囚困他于帐中,还将他藏于这山林深处的屋舍里。
她微感诧异,这常芸公主太是不好招架,不解当初大人怎会和公主纠缠在一起。
方才率先言说之人摇了摇头,小声再道:“楚大人从天牢逃出,公主不将他交于朝廷,而是关押在此地,便是不想让陛下知晓……”
“可那林间的房室终日不见光,公主为何将大人囚困在那儿……”
目光随之落于被密林遮挡的房舍,侍卫极是好奇,奈何未被派去那一处当差,里头的近况不甚知晓。
旁侧宫卫赶忙阻止,眼色使向一旁的茅屋,凝重地回道:“嘘,小心被旁人听去。”
“这里除了温姑娘,未再有旁的人了。一个公主厌恶至极的女子,我们怕她作甚?”见景不屑作嘲,随同者蔑视一笑。
“公主将那姑娘扔在此处,连碗口水都没送来,便是让她自生自灭了。”
温玉仪才发觉这屋舍的确无人看守,唇瓣也干涩异常,公主之意原是让她听天由命了。
“我听那传言,这姑娘可是曾经背着楚大人在外偷腥的……”说起这温姑娘,侍卫可来了兴致,将语调压得极低,悄声再语。
“对此,温宰相都和她断了血脉之系,嫌她丢尽了温家的颜面。”
既如传闻那般,温姑娘怎又与楚大人一同逃出天牢,另一侍从稍有困惑,只能得出一结论:“敢让楚大人和温宰相难堪?温姑娘的胆子也真够大的……”
“所以救大人出牢狱,也是她出的主意?她拼死相救,是想在大人面前将功补过?”
见前头有人招呼他们过去,那随侍做着噤声之举,快步行了远:“快走了,这事不可深谈,小心掉了脑袋。”
眼下所知,楚扶晏被困于一间房室内,由公主亲自囚禁着,项小公子下落不明,而她已被扔至别院一角,鲜少有人来此问津。
温玉仪懊悔起自己太过大意,离了皇城,应当再慎重择路,便不会落入公主的圈套。
好在公主未将他们押回京都,当下仍有逃跑之机。
只是何人会施以援手寻来此地相救,她再想不出有谁可为。
几棵杉树遮蔽的房舍缭绕起白雾,房内玉龙香炉飘着淡烟,炉烟袅袅,云缕数千,绕出了一隅潋滟春景。
“扶晏哥哥,芸儿终于得到你了……”
凝望榻上被束缚着四肢的肃穆之影,常芸娇媚作笑,纤纤玉指抚过其阴冷面颊,俯下身躯轻道在男子耳畔。
“芸儿可与你在这院落内白头到老,永不让父皇知晓。”
楚扶晏容色生冷,无动于衷地回望身前俏丽,狠厉地问道:“公主将她带去了何处?”
如此被绑至软榻,竟还关切着那女子的安危,常芸忽而气恼,皙指悠缓地落于其颈间,指尖停顿于微动的喉结处:“扶晏哥哥还心念着她?她究竟是如何勾走大人的心魂的……”
“大人原本心悦的分明是芸儿……”
“那在日摄政王府,扶晏哥哥对芸儿凶狠又疏远,芸儿可吓坏了,心痛得茶饭不思,至今还伤心着……”公主回忆起亭台之下的诀别,字字戳心,越不愿回思,越是夜夜梦回,让她不得安眠数多日。
“芸儿打算将扶晏哥哥藏于此,日日都来看望,”就此躺于他身侧,常芸将大人的腰身环得紧,眉语目笑道,“芸儿……也算是大人的共枕入眠之人。扶晏哥哥可欢喜?”
“公主保她无恙,此番折辱,微臣认了。”
他无所动容,轻阖起冷眸,与身旁的公主淡漠地道起交易。
常芸一听,本是生有愠色的双眸更为怫然。
忽地起身,常芸直望现下任她宰割的男子,阖上的深眸不为所动,满目清冷,未有丝毫动欲之念。
“好一个狐媚,大人字字不离她,定是被她迷惑了神志……”向房中随侍一使神色,常芸微扬凤眸,再抚着眸中的沉冷清容,因爱生恨般轻语着。
“她从芸儿这里夺走了扶晏哥哥,那芸儿便让她也感受一回被夺心上人的滋味。”
他的确是与这俏艳道过山盟海誓的,可曾几何时也和公主道得明白,只是公主誓死不松手罢了。
楚扶晏思忖片晌,着实觉着自己负了此情,正色相道:“常芸,是我有负于你,只是风月情念一事本就不可控,她是我日夜相伴的妻……”
“够了,芸儿不想再听下去……”听那日夜相伴几字,常芸便愠怒更甚,再是难容忍,眸光移向端来的汤药,娇声连连着。
“这合欢散,扶晏哥哥还是……乖顺地服下为好。”
柔缓之色骤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决,公主遂一扬袖,毫不余情地吩咐道。
“将此药给楚大人饮下!”
“常芸……”他见势一僵,眉眼蹙得更紧,静望汤药迫近而来,凛声发问,“如此逼迫,于你有何好处?”
他一当朝摄政王落魄成此,还被女子捆绑在榻灌以合欢散,如此威严尽失,受得无尽耻辱,他从何洗清颜面……
还有那柔似芙蓉的婉色,仍不晓被关押于何处,她若见了,定会厌恶。
楚扶晏本想抵抗,可眸前汤药已然灌入了咽喉。
丝丝缕缕的灼烧之感瞬息间弥漫,牵扯着欲念弥散开来,他便知此药并非寻常的催情散。
“好处?”轻念这一词,常芸娇笑未歇,遣退了房内侍从,眉欢眼笑着扯上他的锦衣,“芸儿从不要什么好处,只觉着芸儿得不到的,他人也休想觊觎分毫。”
榻上的男子越不愿,她便越要让他亲眼见着是如何肌肤相亲,常芸低笑着靠至怀中,微凉纤指触上他薄唇:“扶晏哥哥……”
“屋外满是侍卫把守,如此,再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了。”
然他极力忍下汹涌的私欲,不多时,额上已冒出了大片热汗,眸光逐渐发起颤:“放了她,微臣遂公主之意……”
“从何时起,扶晏哥哥的眼中都是她了……究竟是从何时起的……”再次听得他谈及那温家嫡女,常芸咬紧着牙关,双目忧伤地轻戳其胸口,“芸儿想得到扶晏哥哥的心,将扶晏哥哥夜夜囚困,这颗心便迟早会是芸儿的。”
“若没有过往的情分在,我定会杀了你。”
楚扶晏死死地握紧双拳,迫使自己冷静而下,奈何药力凶猛,心念已被欲望搅得天翻地覆。
第81章
这合欢散,怕是解不了了……
听罢,
常芸更作悲伤,未料及曾经和自己两情相悦之人,竟会为另一姑娘起杀心,
恍惚道:“扶晏哥哥想杀芸儿?”
“未想有一日,大人竟想杀本宫……”
那温氏女子再留不得,
公主霍然直身而起,
想将那关至偏院的温婉女子赐死,可偏偏行到房门处,瞧见一名侍卫行色匆匆地奔来。
那侍卫趔趄而奔,已忘了行礼一说,
急切大喊。
“公主,项太尉带着大批兵马杀来了!”
随行左右的奴才听讯一怔,
慌忙掩护起公主向着后院偏径而逃:“公主先去避一避,否则被望见公主擅自关押在此的是朝廷命犯,局势便不可控了……”
“私藏钦犯,是重罪。”恐她不晓此局面,侍卫立马添上一言。
项太尉项仲明是为救其子派兵前来,一切皆是顺理成章,所有的图谋不轨都落至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