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要什么,
本王皆会应允。这世上从不听他人之言,本王唯听夫人的。”
温玉仪容色含羞,
半晌镇定下心神,柔缓地回应:“愿大人一世安宁便可,我无所求。”
然他着实安分,撩拨完后就势松了手,再未行居心不良的举止,难得将她轻易放了过。
“婚期定于三日后,玉仪还有何话要说?”他微微扬眉,
见她羞赧地躲至一旁的椅凳上,假意庄肃道。
心觉离大人好似远了些,
她轻挪木椅,无声地靠近:“这成不成婚的,只是个仪式,
如今何人不知那城楼上发生之事……”
楚扶晏听着此言颇感烦闷,
想她怎能这般轻描淡写,拜堂成亲可是女子的终身大事。
“只是个仪式?之前的洞房之仪未走完,
本王懊悔至今,想着终有一日是要补上的。”
想了半刻,他极为抱怨地说道,然话中抱怨的似乎是他自己,不论怎般,这名分是定要给的。
他都已向世人放话了,久久不成婚,又是何情理……
“好,那我便和大人续上那盏合卺酒。”温玉仪倔强不过,垂眸羞然应下,忽地念起远在晟陵的云间香坊,不免懊恼起送婚贴一事。
“可是这么紧迫,婚贴恐怕来不及送往晟陵……”
“昨日已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了,赫连岐和剪雪姑娘会如约而来,”哪知他似做了万全之策,着手之事皆面面俱到。
楚扶晏轻勾薄唇,笑意里掺了欢喜之意:“夫人还有何吩咐?”
不想大人竟将香坊的两位也考虑了进来,当真是无需她过多操心。
她的这位夫君,有时虽瞧着蛮横无理,仔细一想,还是挺有过人之处,她恍惚地颔首,蓦地想起近日他推却皇位之事:“大人竟想得如此周到……”
皇宫大殿之上的龙椅明明是大人梦寐以求,可到了终局之时,他为何舍下不要了……
她思忖不明,时不时抬起双眼朝他看去。
“另外,本王今日还唤了一位故友。”楚扶晏摆袖坐正,深不可测地再斟了茶。
“故友……”口中念着这一词,她一时寻思不出大人有何故友,脱口便问,“会是何人?”
“来了便知……”瞧她端起一空盏便要去饮,他轻盈夺过,顺手往盏中倒了些清茶。
“夫人又走神了。”
温玉仪将思绪拉回眼前,良晌俯首嘀咕:“我疑惑的是,大人竟不要那皇位。”
担忧她是想何事出了神,原是为他舍弃皇位一事而困扰,楚扶晏面色淡然,像是已寻到了帝王人选,为将来做好了打算。
“本王认真思索了几夜,皇位人人想争得,夺得此位者易成各方汹涌之势的箭靶,倒不如掌舵此权,继续让位给他人坐去。”
他仍然只愿做一个摄政王,是因朝堂明争暗斗过于耗费心神,加之皇子间的夺嫡争位很是凶残,便由着他们争去。
这话说得却是顺理成章,她频频点头,觉大人所言当真在理。
“嗯,大人说得有理。”端盏欲饮上几口,又感茶水烫了些,她轻然放回案几。
身侧娇影似真信了他胡编的原由,楚扶晏正色一咳,随即更换了解释:“后宫太过勾心斗角,本王不愿夫人去承受。”
“况且,本王应过夫人,今生不作他娶。”
“嗯,大人说得太有理了。”她仍旧依顺地回语,端然坐久了,腿还有些酥麻。
已道出实话,她竟然丝许讨好之意都未有之……他可是为了她才放弃的帝位,前思后想,楚扶晏甘心不过。
见此女似有若无的娇羞样,他便想从她身上讨要些赏赐来。
“本王可是为你弃的皇位……”起身弯腰俯下,将女子禁锢于椅凳上,他倏然凑近,停至她唇边,垂目沉声问道,“夫人不夸赞本王一番?”
温玉仪丝毫未动弹,心底越烧越烈,双颊一染绯色:“大人想我如何夸赞?”
“这天下大人待我最好,我不知该如何赞誉……”
“本王可待夫人更好……”实在欣喜看她不知所措的模样,他眼睫微动,低哑再道。
言语犹未道尽,他微撇了头,轻而易举地覆上温软樱唇,二人间的气息顿时浑浊了起来。
这柔吻似是在逐渐加深,使端坐的姝影娇意绵绵,却无处而逃。
“大人……”她呢喃低唤,迷惘中觉察大人未有停下之意,不经意瞥见殿门正敞着。
更令她羞愧的是,一名随侍立于门边,似有要事相禀。
她心下一惊,又赶忙换了称呼,欲让他快些止下,更是清醒些:“阿晏……”
岂料这一唤,使这玉树般的身姿不由微滞,随即愈发肆无忌惮地劫掠,将她死死圈至怀中,受下他深不见底的情愫。
殿门处的侍从瞧望此景微瞪了眼,顿觉来得不是时候。
慌忙退步阖了门,侍从左右为难地让身旁跟随之人稍待片刻。
被问是何缘故,那随侍仅是笑笑,答着楚大人正在兴头上。
可如此等着也并非是个良策,侍从思来想去,硬着头皮叩门而道:“大人,人已带到。”
“进来吧。”
得大人应许,门旁随侍才放下心来,缓然推门而入,为旁侧的小公子让出一条道。
温玉仪见势忙端坐回原样,桃颊上的羞色还未褪尽,唇瓣还留有方才落下的余温。
转眸瞧看时,她不觉惊愕,才明了大人所道的故友是项辙。
“扶晏哥,温姑娘!”
少年闻讯欢步而入,却见殿中二道身影颇为可疑,尤其是温姑娘,这般正襟危坐必有事相瞒。
项辙回想起随侍适才之语,大彻大悟般凝滞瞬息,也觉自己来的时机不妥。
“项小公子……”她诧异唤着,想那项仲明已自戕而终,项府满门被斩,这少年竟活了下来。
“项太尉被定下受贿敛财之罪,我原先以为……”
以为项太尉被削去官职后,家道中落,此少年定遭受了不少劫难……
然而她眼下看着,小公子容光焕发,鲜活得很,与旧日没什么两样。
项辙知她疑虑所在,偷瞥向如今只手遮天的肃穆人影,感恩地朝其一拜:“是扶晏哥提早告知了我,我便骑着惊澜出城避了风波,躲过了此次劫难。”
“还有我娘,扶晏哥也一同接出了城,才保住我们母子平安。”
她怔然瞧向一侧的大人,感他当真是事无巨细,如若不然,她真要对项辙愧疚一世。
项仲明行恶是真,可这少年是无辜受了牵连,当初好意相帮,最终换来的却是家父惨死。她若是项辙,多少也会心存芥蒂。
对此长叹,温玉仪敛了敛眸光,生怕少年将她憎恨:“无事就好,我险些要为此心生愧疚……”
“家父作恶,死有余辜……”
岂料眸中少年已看了开,提起项仲明,竟也生起憎恶之气来:“可他因一人之过连累了娘亲,就连整个项府都……”
项辙紧紧攥住拳,清澈眸底溢满了恨意,宛若已知晓项仲明所做的行径,可谓是惨无人道,罪无可赦。
“项府成今日模样皆拜他所赐,我又恨又怨,却已无处可解恨……”他双眸一暗,随后抬起目光,郑重恭敬拜下。
“家父咎由自取,我一点也不怨你们。”
忽而想起这回是收了婚贴才赶了来,少年眸色骤然一亮,不再提那旧往之事:“扶晏哥邀我前来参加婚宴,这是要和温姑娘重行大婚?”
楚扶晏却像另有他意,单独唤这位项公子来此,应有旁的考量,她静观身边的肃影,待大人道出下文。
长指闲然地叩于椅凳扶手上,楚扶晏微凝起清眸,极为沉冷地开了口:“以项辙之名恐是难以容身,那些被项仲明残害过的平民百姓怕会将此债加于你身上。”
“本王命你改名换姓,往后为朝廷效力。”
此语却非是询问之言,而是容不得一丝违抗的命令,温玉仪忽感欣喜,回望项辙时,见少年呆愣了好几瞬。
少年良久才醒悟,楚大人这是命他入朝为官。
“可我是罪臣之子……”少年满头雾水,神色飘忽不定,难堪地说出口来,“我理应……理应被避嫌的。”
小公子定是怕这身份不服众,会让朝中官臣道上闲话,可有大人顶着,又有何人敢作乱……
她垂首轻笑,为之推上一把:“大人都发话了,项小公子是在质疑楚大人的思虑?”
“草民不敢……”项辙闻语惊吓而跪,一念及楚大人如今所掌之权,便敬畏万般。
黛眉轻微上扬,她敛声再作反问:“还自称草民?”
“微……微臣不敢。”
哪里这么自称过,少年称得不习惯,抬首偷望时,看她正投来赞许的眸光,似默然在将他鼓励。
第102章
陛下若是长睡不醒了,便不必再惊扰。
项辙沉寂片晌,
猛然直身再拜,语声嘹亮:“微臣定当誓死效忠大人,为朝廷,
为天下黎民的安定尽一份力!”
王府内春花开遍满园,原先已破旧的府邸被重新修葺,
一切皆惬心顺意着。
正于这两日,
摄政王府翻了新,却未给王妃腾出间寝房。府中上下尽知,是楚大人欲和温姑娘同居寝殿,夫妻齐心,
再不分你我。
“大人有这心思,也不和我说一声……非要闹得下人皆知,
唯我不知……”温玉仪羞恼得紧,可恼意也不明该从何发泄,只好哑口无言地搬入殿内。
想着大人今日要辅佐新帝登基,定是忙碌的,心头那埋怨之意又褪了下来。
昔日在书案边批阅奏折的清瘦身躯映入心里,她倏然消了愠恼,起身走去庖屋为大人煲上一碗莲子羹,
以迎接他下早朝。
今早新皇登基一事闹得城中沸沸扬扬,各处酒肆都在谈论着那新帝为何人。
可闲谈之语未过多久便止了,
因楚大人扬言,再听到有妄议者,杀无赦……
仅有几名刚入城的外乡人走镖路过此地,
不知楚大人下的命令,
悄然在一酒楼中言谈起来,边饮酒边话着闲。
“今日登上龙椅的,
传言是先帝的一位远房表戚,头脑有些愚笨,应不敢再生事端。据说楚大人不愿要那皇位,偏是将这江山拱手让出……”
一位身材高大的镖师饮尽碗中浊酒,轻问向身旁较为瘦弱的公子:“你说这位大人意欲何为?”
“不论谁坐上龙椅,皇权皆已落到大人手中,”至于为何不接皇位,那公子闪过一念,以扇掩面道,“我估摸着,楚大人是觉得原先的陛下不安分了,才想着再换一人得以操控……”
“毕竟在幕后操纵着傀儡之君,可是比自己称帝有趣多了。”
大汉闻语,谨言慎行地敛了敛眉,觉公子所言有些无礼,为圆其场,又道上一句:“我看啊,将来若谁还敢和楚大人作对,下场只会比先帝还惨……”
“楚大人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咱们还是莫议论了。”
这些茶余饭后之言仍是被酒楼的掌柜听进。掌柜生怕招来祸端,差遣上几人,将桌上酒水与下酒菜皆撤了下。
“放肆!何人准你们如此妄议楚大人!”
掌柜抬袖高喝,示意跟随来的小厮,将二人抓进衙门里:“方才可是有几名散步谣言者被当街斩首!楚大人有令,从今往后再有议论者,格杀勿论……”
殊不知楚大人竟还有这皇令,若真去了衙门,岂非是去送死……
“掌柜饶命,掌柜饶命……”方才议论的二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头来,“我等是外乡人,也只是饭后闲暇才偶然说起,不懂京城的规矩。还望掌柜饶了小的……”
面色再是凝重几分,掌柜挥袖命小厮暂且退下,抬手做上一手势,意在需用钱财买通,才能放过他们。
“楚大人为国为民,最是德高望重,容不得尔等庶民诋毁!”
“是是是,掌柜教训的是……”见事态还有转机,此二人塞了钱袋入掌柜的手里,发誓再不敢行妄议一举,“这些银两还望掌柜收下,我等再是不敢了!”
既有银两可赚,那便放过一马,掌柜见钱眼开地收下贿赂之银,轻咳着嗓,稳步行远。
宫城丽日当空而照,朝晖满前户,宫中草木迎晓露,大殿尤显一片巍峨庄肃。
待下了朝,达官纷纷退去。
如今朝堂动荡平息,在回王府前,想先去另一处之地,楚扶晏威凛地走着,步子踏入了天牢,眸色也随之阴冷下去。
外头本还是艳阳之天,到了牢狱便感阴风阵阵袭来。
他走到牢道尽头最为隐蔽的牢房前,向牢中被囚之人讥嘲了两声。
“几日未见,陛下别来无恙。”
他肃冷地立着,唇角悠缓勾起,未再向这人行半点君臣之仪。
手脚已被镣铐所缚,李杸疲倦地抬起双眼,借铁窗遗落下的冷光望清来人,随然一笑。
“朕已败成了这模样,你还来见朕做什么……”
楚扶晏冷观此人颓败的模样,面不改色道:“微臣只想前来告知陛下一声,这江山仍是李氏的,微臣不抢。陛下可安心下九泉了……”
“你不要皇位?”
了无兴致的面颜猛地一僵,李杸忽而站起,紧握上牢门木柱,双目瞪得通红。
放着好好的帝位不要,偏要去寻李氏后人占着此位,面前的辅佐之臣究竟意图何在,究竟是为哪般……
李杸愕然睁眼,掌心似要握出血渍来,沉默地等待后话。
“可陛下所留的几位小皇子已被诛杀……微臣找了个新君,是陛下的远房表戚。”
泰然轻笑了几声,楚扶晏缓声而答,早已将利弊想得透彻:“这虽是李氏的江山,可皆由微臣摆布。如此屈辱,微臣要整个李氏世世代代都受着……”
“永远摆脱不得。”
他道得极缓,容色一凝,当真如同恶鬼般诉说着。
“微臣想过了,江山仍是李氏的,微臣只尽着谋策之职,便不再有谋逆一说。”已于短短数日间想到了全身而退之法,楚扶晏唏嘘作叹,别有深意地低声回道。
“世人只会觉着,微臣无错,错的只是陛下而已。”
他顺势言得猖狂,道尽牢中的囚徒才是宵小之徒:“敢像陛下这样有异心的,微臣正巧可让他们看看,会有何等下场……”
“你!”李杸再度勃然大怒,倏地想起朝里朝外还藏有余势,又随他一道而笑,“楚扶晏……朕不会放过你!”
“朕要拉你一同入黄泉……”
似听出了话外之意,楚扶晏自如地扬眉,笑意丝毫未减:“微臣险些忘了,陛下暗中培育的血影司,还有朝中剩余的心腹,譬如吴相礼、许元川的人,微臣已除尽。”
“幻梦虽美,终有清醒的一日。”
于此,这位旧日君王再无后招可言,落花流水,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