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一起说:“胆小鬼，没有资格离开这里。”

    孤独的孩子想要有如故事书里一般的家人，于是他们“出现”了。

    裴砚之所以能无忧无虑，是因为他记忆里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都分给了这些“家人”。

    他确实是个胆小鬼。

    他不敢回首过去，不敢再回想起那一段漫长的，而被拘禁在一方黑暗里的苦难，他还害怕的是被推进电梯井的那一刻，下落时所带来的失重感，以及在生前意识消散的最后那一刻，身体落地的同时，回响在他耳边的那“砰”的一声。

    但他现在更害怕的是，若是所有的负面情绪回归，他会在白瑶面前藏不住自己其实是个杀人恶鬼的事实。

    白瑶曾经说，她的小砚台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可是他不是，他是个坏人，更准确来说，他连人都算不上。

    作为他情感的一部分，在场的几个“人”的情绪都会受到他的心绪牵动。

    因为他爱白瑶，所以他的一切都会爱着白瑶。

    因为他想独占白瑶，所以他们也会想要独占白瑶。

    穆平往前一步，扬起唇角，浅浅笑道:“裴砚，在这里不好吗？这里不会有外人来打扰我们，我们可以和瑶瑶在这里生活到天荒地老，你也知道的吧，她那么好的女孩，外面一定会有很多人都想得到她，但是平平无奇的你，作为一个怪物的你，又有什么自信可以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呢？”

    裴砚说:“瑶瑶喜欢我。”

    吴阿姨站出来说:“人心是会变的。”

    裴砚直视过去，“瑶瑶只喜欢我。”

    吴阿姨的身影消失不见。

    “裴砚。”周大厨说:“外面的世界里有太大的诱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抵抗，就算是瑶瑶……”

    裴砚往前一步，“瑶瑶是我爱的人，我也是她最爱的人。”

    周大厨的影子消散无踪。

    穆安:“一旦从这里走出去，你凭什么有勇气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她人生里的唯一？你别忘了，她还有父母，还有朋友，以后还会有孩子，到时候你又能在她心里排到什么地位？”

    裴砚再往前一步，黑色的眼睛里，迸发的神采也越来越坚定，“我会是瑶瑶唯一的爱人，这就够了。”

    随着穆安的消失，挡住了门的人，只剩下了穆平。

    穆平与裴砚目光相接，两个面容并不相似的年轻男人，却在此刻于窗外雷光的模糊下，渐渐的有了一样的轮廓。

    穆平问:“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赌输了呢？”

    “我不会输，瑶瑶永远都不会舍得我输。”

    穆平笑了一声。

    裴砚拿起了热好的牛奶，他径直往前，穿过了消散的穆平的身影，走出了门口。

    这一路，他走得很慢很慢。

    那些痛苦与恐惧的情感在挤压着他的身体，宛若一把斧子，正在试图劈开他的灵魂，挖掘出他藏的最深的懦弱与可怕的一面。

    在女孩的陪伴之下，享受了二十年的爱意的他，已经脆弱到无法承受这些积攒了数十年的负面情绪的地步，随之而来的，是正在暴涨的不甘与愤怒。

    他想杀人。

    想杀很多很多的人。

    裴砚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弯下腰来，黑色的碎发掩住了他眼底里的阴霾幽黑，一手扶住墙，撑住了自己沉重不堪的身体，手中的牛奶杯渐渐的浮现出了裂纹。

    他好像回到了过去。

    令人恐惧的失重感侵袭而来，耳边回响着“砰”的声音，再接着，是漆黑的冷藏库，那里太冷了，冻得灵魂发颤，是撕心裂肺的疼。

    一双手捧起了他的脸，皮肤接触时的温差引人颤栗。

    说不清是他的冰冷被她的温暖感染，还是她的温暖被他的冰冷侵袭，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里，这个被遗留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她，一切都像是刚刚好的样子了。

    他们都不孤单，因为他们是彼此的爱人。

    白瑶踮起脚尖，学着他的样子蹭了蹭他发冷的面颊，轻声问:“我的小砚台怎么了？”

    许久许久之后，裴砚的眼眸里有了点点闪烁的星光。

    他俯下身靠在她的身上，冒着寒意的身体蜷缩着，如同幼兽寻找可以庇护自己的小窝，呼出来的气息冷的过分，又很快被她的怀抱裹热。

    “这里……好冷。”

    白瑶一笑，摸摸他的头顶，“那我们以后都不来这儿了。”

    他“嗯”了一声，泛着浓浓的鼻息，又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格外的黏人。

    “瑶瑶，我想我们种的花了，还有妈妈和恶龙，他们是不是也在等着我们回去？”

    白瑶点头，“当然，妈妈之前还说等我出差完，就要我带你回去，要做糖醋排骨给你吃，还有恶龙爸爸，我悄悄地看到了他的网购记录，上次冰箱里放着的碎碎冰明明就是他买的，他还不承认。”

    她笑出声，“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到时候他面子挂不住，又得阴阳怪气了。”

    裴砚抿着唇角笑，“嗯，我不说出去。”

    他抬起脸，眉眼弯弯，轻轻的亲吻着她的唇角，“瑶瑶，我想家了，想回我们的家，雨停后，我们就回家吧。”

    她怀抱着他的脖子，笑意盈盈，“好呀。”

    窗外雨声渐小，如张牙舞爪般的摇曳树影慢慢恢复了安静的模样。

    酒店里来了电，瞬间恢复了光明。

    大堂里，老人靠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变化，他的脸上有了笑容，“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第668章

    裴砚篇番外（上）

    白羽最近心情很好，在单位里上班时，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以至于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实习生都怀疑之前认识的那个老古板而爱挑剔的领导是不是同一个人。

    下班的点，大家都赶着回家。

    一个老同事看着挡在前面的白羽，说道:“老白，我赶时间回家做饭呢，你赶紧让让。”

    白羽耳朵不好，回过头来说道:“你说什么？啊，对，是的，我女儿怀孕了，我快要当外公了！”

    他这一嗓门，直接嚎得周围的同事们都听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接着一个个就像是人精一样凑过来说着喜庆的话。

    白羽当然是得意得很。

    这个年代，年轻人都号召着追求自由，不爱结婚，更不愿意生孩子，他们办公室里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同事，孩子找个对象都难，但他就要当外公了，这如何不让他得意呢？

    他可是知道的，这些同事们平时在背后没少说他女儿怎么就嫁了一个那样的人，那样的人怎么了？

    裴砚身体好啊，能让白瑶怀上孩子，他就是白家的头等功臣！

    面对同事们的贺喜，白羽谦虚的说说:“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很快也能当上爷爷奶奶的啊。”

    几个老同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白羽又感叹，“我那女婿啊，可真是孝顺，三天两头的就回来看看我们，陪我们住上几天，你们是不知道啊，这孩子就把我们当做亲生父母一样孝敬，还说等孩子出生后就要跟着我女儿姓白呢！”

    白羽装模作样的说道:“我想着他可是他们家唯一的孩子，让他们老裴家断后也不好，就让他们再生个吧，你们知道我女婿说什么吗？他说我女儿怀孕太辛苦了，就生一个！”

    白羽得意洋洋，如果有尾巴的话，早就竖上天了。

    其他人心底里呵呵几声。

    但看着白羽这副趾高气扬，仿若扬眉吐气的样子，家里只有个女儿的父母，忍不住也动了找个上门女婿的想法。

    白羽这些天可是成了单位老年人群体里的红人，不少人来向他请教招赘的心得。

    白羽一把年纪了，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竟好似是回到了考上编，又娶到了漂亮老婆的年轻气盛的时候。

    但回到家后，他的地位可就是一落千丈了。

    温婉在厨房里煮着汤，据说是适合孕妇喝。

    白瑶拿着个笔记本电脑在敲敲打打，也不知道是在写什么文件。

    白羽则是打扫卫生，他几次从客厅里穿过去，惹来了横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的不满。

    “爸爸，你挡住我看电视了。”

    白羽看向沙发上的人。

    裴砚毫无形象的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时不时的从茶几上摆着的薯片袋里拿出薯片塞进嘴里。

    白羽都那么忙了，他居然也不知道来帮忙！

    换做以前，裴砚绝对是战战兢兢的抢着干活，生怕惹白羽不满，毫无疑问，他就是白家里地位最低的那个人。

    但自从白瑶怀孕后，他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只会叫唤的公鸡，他的地位就跟着白瑶肚子里的孩子水涨船高。

    白羽要是说他几句，他就会抱着白瑶的腰，扬起脸来说道:“爸爸，我可是老白家的功臣！”

    裴砚并不聪明，这句话当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这也得怪白羽，他在小区里散步，和小区里的人吹嘘自己要当外公了，嘴里就顺带冒出来一句:“裴砚可是我们老白家的功臣！”

    没想到这句话就被裴砚听去了，他虽然人傻，但他记忆力好，还学会举一反三，仗着自己是孩子爸爸的身份，他都敢和白羽对着干了。

    白羽心里憋着股气。

    白瑶这个时候伸了个懒腰，“想喝水了。”

    “瑶瑶，我去倒水！”裴砚立马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压根不管自己刚刚还在追的电视剧，没过一会儿，他就哒哒哒的跑了回来。

    “瑶瑶喝水！”

    他小心的把杯子送到了白瑶嘴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白瑶喝完水后，他就跪坐在了沙发上，像是傻子似的把耳朵贴在白瑶的肚子上。

    他第一次当爸爸，觉得什么都很新奇，白瑶的肚子才大了那么点，估计孩子还没完全成型呢，他非说他可以听到宝宝的声音，整天也不嫌腻的黏在白瑶的身边。

    白羽心里的火气忽然没了。

    他女婿是个傻子，傻子才和傻子计较，只希望孩子到时候多像点白瑶，可别像这个傻子爸爸！

    白羽习惯性的自我调节好了情绪，出门倒垃圾去了。

    自从白瑶怀孕后，裴砚和白瑶回娘家的次数多了起来，两个人算是差不多就住在这儿了。

    这也是当然，白瑶与裴砚都没有经验，尤其是裴砚，他一个人最爱胡思乱想，自从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个孩子降生，他几乎每天都生活在焦虑里，有靠谱的岳母在，教会了他许多常识，他的焦虑症才减缓了许多。

    白瑶停下了手里的活，她摸摸裴砚黑色的头顶，笑着问:“宝宝今天说什么了？”

    裴砚抬起脸，目光单纯，“宝宝睡着了。”

    白瑶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时常会生出点罪恶感，因为裴砚很多时候就像是个天真的稚子，可是他就要当爸爸了，她有种自己好像诱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犯罪了的错觉。

    从酒店里回来后，白瑶就提交了辞职申请。

    听说顾承之知道她要辞职的消息有些意外，大概他没有想过白瑶会这么快就放弃这么好的工作，他还以为白瑶能撑得久一些。

    人事部部长试图挽留，但也无济于事。

    白瑶拿到了自己应得的工资后，转眼就把自己写好的简历转投给了好几个大公司。

    原来在酒店的时候，她每天忙到那么晚，就是为了新公司做准备。

    她的履历很好，还在顾氏企业时，就有人想要挖她，没过多久，就有几家公司的人事联系了她。

    白瑶选择了一个最适合自己情况的工作单位，进了一家名为“鸿程”的公司。

    第669章

    裴砚篇番外（中）

    顾氏企业也是这个时候发现出了问题，之前就差签合约的与“恢宏”公司的合作，这个项目忽然就黄了，一经调查才发现，恢宏与鸿程成了新的合作伙伴。

    而这其中的中间人就是白瑶。

    一桩努力了很久的大项目吹了，这件事让不少人心有怨言。

    顾氏企业里，白瑶曾经的部长憋着气，“之前我就说恢宏的事情一直是白瑶跟进，不能放她离开，顾总偏偏不听我的！”

    而顾总，如今正忙着追妻呢，可没时间管那么多公司的事情。

    白瑶也是入职鸿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想过，如果鸿程公司对一个入职不久就怀孕的女员工有意见，大不了她就拿着遣散费离职好了，反正她也有不少的积蓄。

    不过鸿程是个大公司，再加上她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坐在办公室的，而且她一来就为鸿程谈了个大生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鸿程的老总给了她承诺，到了休产假的时候，她可以放心休产假。

    一个聪明的大公司的高层，当然要懂得笼络人心。

    白瑶现在的工作环境很舒心，当然，主要是因为这家公司的老总已经结婚生子，家庭幸福美满，应该不用去玩什么甜美娇妻带球跑的戏码，就没那么多幺蛾子事了。

    怀孕后，白瑶的作息规律了很多，也不熬夜了，连带着裴砚也不再半夜打游戏上分，而是一到点就陪着她上床睡觉。

    不过在此之前，白瑶照例把一盆猫粮放在了窗台。

    打扫卫生的白羽还曾疑惑，“我们家也没养猫啊，放这个干嘛？”

    白瑶解释，“偶尔会有路过的小鸟，我这是做善事，请它们吃东西呢。”

    白羽奇怪，小鸟会吃猫粮吗？他只当这是女儿怀孕后，母爱泛滥的表现，也没在意。

    裴砚倒是怔怔的抓着白瑶的手，呆呆傻傻的盯着她。

    今夜入睡时分，夫妻俩说着悄悄话。

    裴砚的手轻轻的放在白瑶的裙子里，触摸着她圆滚滚的肚皮，据他说，这是在和宝宝交流，他会告诉他要乖乖的，出来后一定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许调皮惹妈妈生气，当然，也不许和爸爸抢糖果。

    白瑶轻声问他，“宝宝又睡着了？”

    裴砚点头，“睡着了。”

    她嘀咕，“这么爱睡，以后不会是个小懒鬼吧。”

    裴砚忽然坐起来，紧张的说:“不是鬼，他一定不是鬼！”

    他太激动了，把白瑶的话当了真，生怕她会嫌弃还没出生的孩子。

    他佝偻着身子，头也抬不起来，眼睫轻颤的弧度，宛若破碎的蝶翼，“瑶瑶，我会努力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会养好他，我不会让他给你添麻……”

    一巴掌突然糊上他的脑袋，打断了他的话。

    白瑶坐起来看他，“你说什么呢？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难道我会不喜欢吗？”

    裴砚呆呆的看她，干净白皙的面容上不知应该浮现出什么样的神情，看起来就有了几分滑稽。

    白瑶靠近他，放缓了语气，“就算真的生出来了一个小懒鬼，那也是我和你的孩子，不管这个孩子在别人眼里是好是坏，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一定也会喜欢他。”

    一个建立在父母相爱的基础上诞生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缺少爱呢？

    从酒店回来后，裴砚的情绪不稳定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害怕黑暗，也害怕孤独，楼上的邻居如果闹出什么动静震动了他们头顶的天花板，发出“砰”的响声，他便会忍不住瑟缩一下身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白瑶频繁的带他回白家，见到为他做好吃的岳母，还有嫌弃他的恶龙岳父，他做噩梦的时间居然少了许多。

    裴砚的眼眶莫名在发热，他低下脑袋抹了抹眼睛，低声说:“瑶瑶，我忽然好嫉妒他。”

    她意外，“为什么？”

    “我小时候没有的东西，他从一出生就会有。”

    他们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已经得到了外公外婆的关爱，爸爸妈妈的在乎，他的人生肯定是热热闹闹的。

    白瑶笑出声，故意揉着他的脸，让他摆出各种有趣的表情，“我们可是从六岁开始就认识了，这么算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快有二十年了吧，宝宝现在连一岁都没有，不论怎么赶，他都赶不上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呢。”

    裴砚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算法，他失落不在，漂亮的星星坠入了他的眼底，闪闪发亮，“我才是和瑶瑶在一起最久的那个人？”

    “当然。”白瑶仰起脸，颇为骄傲的告诉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又或者是以后，能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人都只有你。”

    裴砚突然感到了兴奋，俯下身，他的吻密密麻麻的落在她的脸上，捕捉到她的唇，轻轻的啃咬了一会儿，就不好意思的把她压在怀里，不让她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