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眠和白瑶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他知道自己见不得光,或许自己还会给白瑶带来危险。
那一天的夜里,他在明湖旁边找到了母亲。
他的母亲跪在岸边,割破了手腕,鲜血一点点的滴落进湖水里,她癫狂的叫道:“湖中仙,我听过你的故事,你不是想找新娘吗?你快醒来!庄园里那个叫白瑶的女人,你把她带走,让她成为你的新娘,这样就没有人和我抢贺眠了!谁也不能把我的儿子抢走!”
她大声笑着,“谁也不能把我身边的人抢走!”
贺家人从庄园建成的第一天起就在附近居住,对庄园内的一些灵异的事件,自然也是知道的最清楚的。
她不在乎这些故事是真是假,只要能够让那个诱惑了她儿子的女人消失在世界上,她都愿意尝试。
湖中心却果真慢慢出现了一道人影。
可惜的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看到白瑶消失的那一天,失控的人用一只手把她的头按进了水里。
他付出了很久很久的努力,才攒够了足够的钱。
他鼓起了很久很久的勇气,才敢于迈出一步,承认对女孩的爱意。
他惶恐度日,是女孩给了他继续往前的希望,他可以离开这个镇子,去更好的城市寻找有她在的地方,她说过会等他,他们都有着勇气,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他有了那么美好的期待,怎么可以允许期待有破碎的这一天!
少年失去了理智,陷入疯狂的又加上了另一只手,死死的把这个带自己来到人世,却一直在给予自己痛苦的女人按进了水里。
直到水里的女人没了动静,他从恍惚中回过神。
湖中人正在一步步的往前,朝着庄园的方向而去。
他接受了血的呼唤,要去寻找那个叫白瑶的女人。
湖中人在踏上陆地的这一刻,身影便如水雾散开。
贺眠叫道:“瑶瑶!”
一道湿漉漉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让试图奔向庄园的他停住了步子。
贺眠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他现在跑回了庄园,也什么都做不到,更别说要救下心爱的女孩。
路灯在雨夜里闪烁了几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单薄的人影,面容若隐若现。
黑色的短发,小麦色的肌肤,浑浊的双眼,泛着死气与阴冷。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从六岁起就出现在他记忆里的鬼影,就是他自己。
湖中人的存在让庄园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拥抱”过死亡的人,都能在偶尔的时候看到未来的自己。
黑色碎发还在滴着水,死气沉沉的少年伸出手,指着被雨点砸的破碎不堪的湖面。
贺眠转过身,看着湖面。
不过一秒钟后,他走了进去。
第703章
大小姐与修理工(33)
贺眠带着白瑶回到了小木屋,在这个小小的地方,仿佛可以隔绝世界上所有的人事物,唯独只剩下他们而已。
白瑶的衣服还是湿的,但贺眠又一次神通广大的拿出了她的衣服,给她替换。
好像自从认识以来,白瑶每一次需要什么的时候,贺眠总能及时的出现,为她提供一切她需要的东西。
白瑶坐在了沙发上,贺眠拿着一条干毛巾,解开了她的辫子,为她擦拭着湿透的长发。
白瑶往前抱住了他的腰,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水光,她湿润润的眸子却弯了起来,笑着对他说:“贺眠,才和你分开一会儿,我就觉得好像和你分开了好久,我好想你呀。”
贺眠扬起了唇角,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的唇角,“我也很想你。”
“不行!”她忽然叫了一声,夸张的说道:“我完全不能想象和你分开的样子!一天都不行!”
更何况是她去大学里读书,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一次!
贺眠抱起她坐在了沙发上,手上为她擦拭头发的动作还是很温柔,“瑶瑶,想我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
这是不久之前,白瑶自以为要离开庄园之前,嘱咐给他的话。
白瑶懒懒的靠在他的怀里,好玩般的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隔着T恤的布料,沿着他身体有力的线条一路向下抚摸,“贺眠,你和我一起去城里吧,我们同居呀。”
贺眠脸色微滞,身体也陷入了僵硬的状态。
白瑶抬起脸来看他,目光里笑意盈盈,干净纯粹,明媚耀眼,“我想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你呢?”
贺眠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清冷的,他硬的像是块石头,就连情绪变化也是和白瑶在一起后才明显了许多,但是现如今,他眼睫轻颤,眸光灰暗,竟意外的流露出了几分脆弱。
“瑶瑶……”他艰难的说:“我还不能和你去城里,我……我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你乖乖的去城里,我等你放假的时候回来看我。”
白瑶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他难以招架,偏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时,他逃避似的垂下了眉眼。
但下一秒,白瑶就强硬似的把他的脸捧了回来,“贺眠,你不喜欢我了吗?”
“喜欢!”贺眠的语气有点急,他最怕的就是白瑶怀疑自己的感情,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白瑶是他人生里的,第一次那么想要抓住的人,而幸运的是,她对自己有着同样的情感。
这是贺眠十八岁的人生里,头一次觉得老天并不是苛待于他的。
白瑶故意揉着他的脸,把他着急的神色变得滑稽可爱,她笑出了声,“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啦,我就开个玩笑,别紧张。”
贺眠郁闷的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对不起呀,贺眠,以后我不会说这样的话了。”白瑶抱住他,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她的语调很轻柔,像是哄孩子似的,“我知道,贺眠可是世界上最喜欢瑶瑶的人了。”
贺眠的自尊心很强,偏偏这个时候他没骨气极了,白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心情便又好了起来,蹭着她的颈窝,抬起她的下颌,与她慢慢的亲吻。
白瑶口袋里的手机已经震动了很久了。
她说:“我有点饿了,想吃东西。”
贺眠说:“我去拿,你在这儿等我。”
白瑶点了点头,贺眠离开了小木屋。
这时候,白瑶夜接通了电话。
那边传来蓝鸽焦急的声音,“白瑶!你人去哪儿了!”
“我在庄园。”
蓝鸽一愣,“你怎么又回去了?是为了那个包包?方阿姨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你说的紫色包包。”
“没关系,这不重要。”白瑶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葡萄架。
架子上的那串葡萄长大了许多,果袋被胀得大大的,再过不久,果实应该就成熟了。
白瑶对电话里的人说:“有一件事情,仅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或许你会觉得有点可怕,但你千万别怕。”
蓝鸽疑惑:“什么?”
贺眠回来的时候,白瑶还窝在沙发上满脸无聊,他只拿到了两个面包和一盒酸奶,白瑶看着这些简单的小东西却也觉得高兴。
白瑶咬了口面包,又接过了被插好吸管的酸奶,“蓝鸽在催我了,我得走了。”
贺眠微微抿唇,“嗯。”
他知道白瑶总是要离开的,明湖镇太小,而她应该去更大的地方。
白瑶问他,“你会送我的吧?”
贺眠颔首,“会。”
白瑶一笑,慢悠悠的吃完东西后,拉着他起来,叫他把自己送到明湖那儿,蓝鸽现在正在那里等她。
白瑶之前要离开,可是抱着他好一顿赖时间不想和他分开,这一次去明湖的路上,她却是脚步轻松欢快,高高兴兴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有对于分离的不舍。
贺眠心里不是滋味,只是因为白瑶一直在握着他的手,他才把徘徊在心底里的那一句“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了”给压抑住了。
一辆车停在前面的公路上,蓝鸽正扶着车喘气,也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体力活动,又经历了什么,抬起头看向白瑶身边的贺眠,他神色惊疑不定,咽了咽口水,隐约间还有点恐慌害怕。
贺眠与蓝鸽只是点头之交,他们并不熟悉,贺眠曾经还幼稚的把蓝鸽当过假想情敌,这确实是冤枉蓝鸽了,蓝鸽对白瑶可没有男女之情。
白瑶松开了贺眠的手,往前走了好几步,她回过身,朝着贺眠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贺眠,你和我一起走吧。”
贺眠停留在原地,脸上毫无血色。
白瑶向着他的方向伸出手,“贺眠,过来。”
贺眠却不敢往前一步。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明湖镇的界碑就在她与他之间,白瑶可以轻松的跨出这个范围,可是他却无法走出这个范围。
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是让白瑶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他一直在很努力的装成一个普通的正常人,在白瑶的眼里,他永远不想成为一个异类。
第704章
大小姐与修理工(完)
白瑶始终没有等到他踏出来这一步,但没关系,她往回走了两步,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贺眠,我们一起离开吧。”
贺眠怔怔的看着白瑶,乌黑的眼眸渐渐升腾起了能被绝望命名的雾气。
“瑶瑶,我……我不能……”
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既贪恋她手中的温度,却又害怕她的目光。
白瑶却不给他犹豫的时间,她手上用力,强硬的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河边的风还在继续,树影还在摇曳,天上的白云,地上的花草,这一切都还是真实的。
贺眠没有被看不见的力量挡住,也没有如同水雾般消散。
他还能看到蓝天绿树,红花绿草,以及握着他手的,住在他心底里的恋人。
白瑶眉眼弯弯,闪烁着的眸光,宛若黑夜时分里,抬头遥望的那微弱的星光,不需要太亮,不需要太刺眼,只需要他能捕捉到便足够了。
“贺眠,我是真的舍不得你呢。”
贺眠呆滞的眨了一下眼,迟钝的脑子恢复运转之时,他终于注意到了车子的后备箱里,放着一个大号的蓝色行李箱。
他还记得,白瑶今天收拾好东西出门时只带了一个粉色的中号行李箱,这个蓝色行李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里面又装了什么?
他的喉间开始发紧,紧锁着恋人的目光开始模糊。
以前,在那个夏日的午后时光里,白瑶拿了本书坐在后院里,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本是晴空万里,她却突然听到了雷声,还听到了有人在哭喊着:
“贺眠!”
白瑶睁开眼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能看到远处的湖泊平静无风,雷声也好,叫喊声也好,这都仿佛是她的错觉。
而到了今天,她才明白那并不是幻觉。
蓝鸽开车离开后,白瑶脱了外套和鞋子跳进了湖里。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心中的疑问,答案就在这个危险的湖泊里。
她害怕吗?
当然害怕。
毕竟这么大的湖泊,不久之前还住着一个在寻找新娘的湖中人。
冰冷的湖水,这些年来还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
白瑶每次只能坚持一点时间就必须回到岸上休息,如此反复几次,她终于在水中的某处角落里发现了她要寻找的答案。
纵横交错的藻荇,随着水波轻轻飘荡。
它们既神秘又无情,紧紧的缠绕着水中的少年,好似寻找到了可以寄生的对象,找到了最好的养料,哪怕是岁月流逝,也要把他困在这儿。
他好像是睡着了,平静的神色,没有任何的痛苦,也不见任何挣扎的痕迹。
冰冷的水每时每刻的包围着他的身体,绿色的水生植物拂过他的肌肤,水面上的阳光却无法全部透过水面,只留一缕光线隐约穿透深水,堪堪停留在他的发间。
白瑶从水面下浮出来,眼泪融入湖水,一点点的爬到岸边,再也忍受不住,她跪坐在了地上,无法压抑的哭声从灵魂的裂缝宣泄出来一般,哭喊着叫道:“贺眠!”
仿佛是过于浓烈的情感,得到了湖泊的回应。
她回到了那个雷雨夜。
白瑶亲眼看着少年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踏进了水里,再一点点的深陷其中,就连挣扎的水泡也没有。
他的赴死是毫无迟疑,是心甘情愿,是有一股力量胜过了求生本能,驱使着他敢于做出这样的抉择。
然后,他在水中救出了即将溺水的恋人,带着她浮到了水面之上。
他却永远停留在了深水之中,与冰冷作伴。
雷雨的喧嚣,女孩的哭泣声,所有的嘈杂交织在一起,谱写了堪称名为“绝望”的曲子。
白瑶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很久以前,她在夏日午后的院子里听到的雷声,以及听到的那一声呼唤,全都发生了。
她回过头,那是后院的方向。
朦朦胧胧之前,她看到了靠在长椅上休息的女孩。
女孩听到了动静,拿下了盖在脸上的书,好奇的站起来,当她看过来的一瞬间,时空的交接重新分裂,所有画面都恢复了正常。
没有雷声,也没有大雨,晴空万里之下,湖面还是那个平静的湖面。
而后院的长椅上,那个曾经的自己也不见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庄园里的人,似乎可以在某个时候,在某个机缘之下,能够看到与自己有关的在未来发生的事情。
既然她能看到未来的自己,那么贺眠呢?
他是否明知自己有什么样的结局,但还是不顾一切的走了下去?
白瑶是知道的,贺眠父亲不在,母亲也对他不好,如果她缠他缠的久了,耽误了他回去的时间,第二天他再来庄园时,他的身上会添上新的伤痕。
所以每次日暮时分,她不敢再留他。
不久之前,水里出现了一具女尸,死的那个女人是谁,白瑶能猜得到。
贺眠无法离开庄园的地界,可是这些天来,他每天都在清晨时分出现在白瑶面前,到了日暮时分又与白瑶分别,他装作一切无事的模样,就好像是他还活着。
除了他的体温一直都是冷的,其实他装的很好。
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白瑶就是他的所有。
这个才过了十八岁的少年,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倾泻在了她的身上,克制,热烈,而疯狂。
白瑶做过最荒唐的事情,大概就是今天她拜托了蓝鸽的事情。
凭她的力气,她很难让水里的少年回到水面之上,所以她只能拜托蓝鸽。
蓝鸽不久之前才把湿衣服换了下来,震惊与惊悚感一起袭来,他只是个普通人,很难有勇气去做捞尸体的事情。
但白瑶在电话里说:“他是为了我而死的,我没办法丢下他在水里被鱼虫撕咬,蓝大哥,他是我爱的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却让人觉得比哭还伤心。
蓝鸽不由得就想起了时理与罗萱。
来到庄园里的人,好像都被“牺牲”两个字所笼罩,放弃自己,拯救所爱之人,这样的人,即使是成了鬼,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蓝鸽接下了这个请求,他跳入了水里,看着被困在水草之间的少年,竟然也生出了一股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