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祝今月早已结束和姜茉的聊天，上楼点完菜，甚至服务员都已经提前把凉菜上好了。

    明婵一进门，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祝今月打，先坐下夹了一大筷子牛肉塞进嘴里。

    祝今月目瞪口呆：“你饿死鬼投胎吗？”

    明婵咽下嘴里的牛肉，又倒了杯茶喝下，这才感觉自己勉强活过来了：“差不多吧，我都快一天没吃饭了。”

    祝今月奇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明婵又吃了几块牛肉：“我慢慢跟你说啊。”

    明婵是服装设计师，研究生毕业后回国创业，品牌名就叫MING，之后因为一场别开生面的秀一炮而红，到去年正式加入了法国高定协会，也是国内目前唯一一位加入法国高定协会的设计师。

    今年这场时装秀也是她加入高定协会后的第一场秀——

    这是也是她找祝今月过来帮忙把关的原因。

    有幸能加入高定协会，为这场新秀忙成狗也是件喜事，但就在前天，明婵接到朋友电话。

    在电话中，朋友告知她，在最近的某项国际比赛中，某位国内选手的参赛作品和她的一张作品起码有九成相似。

    搞艺术创作，撞灵感不是稀奇事。

    但哪怕灵感相同，不同的人的呈现方式也经常会大相径庭。

    好比灵感同样是雨天，有人会觉得雨天是舒适的、有美感的，是令人喜欢的，有人却会觉得雨天是阴郁的、麻烦的，是令人厌烦的。

    作品一两分相似是巧合，相似到八九成的地步，那都能直接叠图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但问题是她这张作品是纯手稿，当时画完后她觉得不太满意，总感觉欠缺了点什么，就没传到网上，想着哪天有灵感了再重新修一修，后来忙新作品就一直搁置下来。

    也就是说，除了几个关系亲近的人证之外，她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创作在先。

    而比起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被抄袭之外，更可怕的是这张作品就只有那几个关系亲近的人见过且有可能接近。

    也就是说，出卖她、泄露她稿件的人，就在这几个亲近的人中间。

    明婵新搬的办公室分里外两间。

    外间用来办公和接待客人，里间是她的创作空间。

    创作这种事，每个人喜欢的方式也不同，有人喜欢在人多的街头创作，她就正好相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私人、非常有边界感的事，所以她办公室的里间很少允许他人进入。

    连工作室打扫的阿姨她都不让进，卫生是自己整理。

    从那张稿件创作后，就只有五个人进过里面，见过那张稿——

    一个就是给她打这个电话的朋友。

    朋友可以排除在外，对方大她十几岁，在业内名声斐然，还是这次大赛的评委之一，这才能提前通知到她。

    泄露她稿件百害无一利，而且她朋友只是上次来她办公室的时候见过那张稿，之后就回了国外，也没这个机会。

    剩下四个都是她的助理。

    明婵当年研究生毕业前是拿到过几个高奢品牌OFFER的，所以家人并不同意她回国创业，是祝今月给她提供资金，又帮她找了场地，这才有了MING这个品牌。

    她是受人帮助才有今天的成就，所以手下几个人名义上是助理，实际她也是能帮则帮，差不多都是当徒弟在教。

    MING暂时还只有高级定制业务，工作室目前规模并不大，她一直觉得这些人都和她家人差不多，实在不愿相信其中会有人出卖她。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可她甚至不知道稿件是何时泄露的，想查都无从查起，对方当然也不可能蠢到直接承认。

    时装周在即，加入高定协会后的头一场秀能不能稳住，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要不查出这个人，她生怕对方再搞出点什么别的幺蛾子，但具体要怎么查，她真的是毫无头绪，总不能一下把四个人全停职，没人干活，那她这秀估计也走不成了。

    听完明婵叙述，祝今月左手托着下巴：“这么说，那个人还不知道你已经知道被抄袭的事情了是吧？”

    明婵这两天吃没吃好，睡也没睡好，这会儿一边继续吃东西，一边点头：“嗯，比赛前期作品是不公开的，筛选到后期才会公开，那会儿应该时装周都结束了。”

    祝今月继续问她：“你这场秀的作品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那不会。”明婵摇头，“这次的作品不会，创作的每一个节点都有纪录，我甚至都做了版权登记，反正就算被抄了我也有足够的证据。”

    祝今月右手也抬起来，两手托腮，她眼睛轻轻转了转：“要不我后天换个身份去你工作室？”

    明婵一愣：“换什么身份？”

    祝今月兴致勃勃道：“你新招的助理怎么样，正好帮你观察下你这几位助理，也能顺便防着点谁搞事？”

    凉菜已经吃得差不多，明婵也放下筷子：“这样会比较辛苦吧，你以投资人的身份过来帮我把关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假装我新招的助理那就得跟着大家一起上班了，我们最近加班加得厉害。”

    “没事。”祝今月皱了下鼻子，“反正奶奶的礼物我还没头绪，我家最近又只有我和几个阿姨在，我正好想找点事情解闷。”

    听她说是想解闷，明婵就应下来：“行，那后天你先过去玩一下试试，觉得辛苦咱们再说。”

    祝今月点点头。

    明婵目光落在她身上，忽又道：“不过你后天也穿成这样过去我那边吗？”

    “什么叫穿成这样？”祝今月不满。

    明婵上下打量她两眼。

    祝今月进来后大衣就脱了下来，正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身上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针织毛衣，长卷发披散在侧，隐约露出瓷白耳朵上的澳白耳钉，左手中指上带着枚戒指，花丝嵌边，中间的镶嵌的是切割得细细碎碎的蓝宝石，应该是她前段学花丝镶嵌时做着玩的。

    除此之外，全身再无其他配饰。

    而除了大衣旁的包包之外，她全身上下也没有一样东西有显露在外的LOGO，贵重全在面料、材质和做工之上。

    ——典型的老钱风穿搭。

    外行人可能看不太出来，但她工作室做的就是高定，最常打交道的就是各种贵重面料，对贵重宝石的了解虽比不上面料，但也有一定研究，而作为同行，对那几个走低调奢华的老钱风牌子的风格与款式更是如数家珍。

    “不是我说啊。”明婵说，“你要天天照这个规格去换look，别说是我助理的工资了，就我本人的也供不起啊。”

    “你说这个啊。”祝今月脸色这才又好看起来，“我本来也没有时间在你这边久耗，不如直接下点猛料。”

    明婵没明白：“什么猛料？”

    “那个人会出卖你，一般来说，目的无非就两个，要么为名，”祝今月拿起一侧的筷子，摆了一根上去，缓缓又接一根，葱白手指上的戒指闪出点漂亮光芒，衬得那双手越发漂亮，“要么为利，这种喜欢走歪门邪道的人，总会觉得别人也跟他她一样，爱走歪门邪道。”

    “这不是马上要时装周了嘛，你入协会后的第一场秀，多好的露脸机会，哪怕只是作为你的助理。我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加入你们工作室，穿得越贵，表现得越像走关系进来的，你资源越向我倾斜，他她就会越紧张，越紧张——”

    祝今月抬起头，朝明婵弯了下眼睛：“就会越容易犯错，走捷径是会上瘾的。”

    *

    吃完饭，明婵继续回工作室忙碌，祝今月却没立即回家，她看了眼时间，才刚过7点。

    祝氏集团最近有个跨国大项目要忙，这会儿她家那个工作狂姐姐估计也还在加班。

    祝今月就让张叔送她去了祝氏总部。

    进了总部大楼，祝今月一路畅通无阻到达顶层的总裁办公楼，里面果然一片灯火通明，祝晴好那几个助理秘书都在原位。

    祝今月不是第一次来，直接走到最熟悉的周助理工位旁边，抬手指指大办公室的门：“她在里面吗？”

    “祝总在下面开会。”周助理抬腕看表，“预计20分钟后会结束。”

    祝今月点了下脑袋：“那我去里面等她吧。”

    周助理：“用我帮您开门吗？”

    祝今月摆摆手：“不用。”

    等她进了大办公室，周助理身后新来的那个助理才压低声开口好奇问旁边的人：“这就是那位祝二小姐？”

    旁边人点点头：“是啊，除了她还有谁敢直接进老板办公室啊，老板不在，徐总来了都得先在会客厅等着。”

    祝今月进去大办公室后，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祝晴好的位置上，舒舒服服把自己窝进去。

    还要等一阵子，她就登上又一村玩了会儿熊猫。

    20分钟后，一身黑色职业装的祝晴好推门进来。

    应该是外面的徐助理已经和她报备，祝晴好脸上不见惊讶，也没叫她让位，一边另拖了一张椅子过来，一边问：“怎么忽然过来了？”

    祝今月退了游戏：“我不能过来吗？”

    “能。”祝晴好在她旁边坐下，“但你不提前说，我没空陪你。”

    祝今月轻抬下巴：“不用你陪，我就是来通知你一下，我接下来要忙一阵子，看你明天晚上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吃个饭，明天要不跟我吃饭，之后要约我的话也得看我行程了。”

    “忙一阵子？”祝晴好轻扬眉，“什么事情要劳烦我们家二小姐？”

    祝今月刚想回话，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她低头一看。

    ——是她那位放她鸽子的便宜男朋友。

    祝今月指指手机：“我先接个电话。”

    祝晴好点点头，把电脑拉过来，继续忙工作。

    电话接通，傅之望在那边问：“拍卖会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祝今月提醒他：“拍卖会已经差不多快是24小时前的事了。”

    “刚忙完。”傅之望笑道，“我这不是忙完就给你打电话了吗，道歉礼物也买好了，两个，怎么样，够诚心吧？”

    祝今月这才稍稍满意：“还行吧。”

    傅之望笑了声：“那现在能跟我说说拍卖会怎么样了吧，冠冕拍到了吗？”

    祝今月：“拍到了。”

    “清淮没跟你竞价吧？”傅之望问她。

    祝今月：“没有，他说原本是要给朋友拍，现在朋友不需要了。”

    “这样。”傅之望停顿了下，没继续聊这个话题，转而问她：“我明天下午落地平城，晚上接你出去吃个饭？”

    祝今月拒绝道：“明晚我约了我姐。”

    虽然祝晴好还没答应，但她马上要忙一阵子，只要公司没大事，祝晴好明晚都会空出时间来的。

    “那后天中午呢？”傅之望问。

    祝今月：“后天也没空。”

    “大后天？”

    “接下来一阵子可能都不一定有空，到时再看吧。”祝今月说。

    “接下来一阵子都不一定有空？”傅之望简单重复了一下她这句话，“你这是要忙什么？”

    祝今月想了想——

    她答应帮明婵的忙，估计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抽不出太多空，总要跟他交代一下。

    而且明婵被抄的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抄袭者才该见不得人。

    傅之望又是圈外的人，这位大少爷性子挺傲的，也不是什么碎嘴子，祝今月就简单和他说了下情况。

    “要你去把关一下走秀的服装都算了。”傅之望轻轻啧了声，“怎么连员工背叛这种小事都还要劳动你一个投资人，你学姐这老板怎么当的。”

    “傅少爷。”祝今月慢吞吞叫他，“不要什么事都站在商人角度去考虑，学姐是我多年朋友，而且是我自己提出要帮忙的，反正我正好闲着没事，好玩嘛。”

    而且明婵本来学的就是设计，身份更像是艺术家，心思大半花在稿件设计上，哪能面面俱到。

    傅之望：“你要闲着没事不如来我这上班，你学姐的事我帮你搞定？”

    祝今月：“？”

    “去你那儿上什么班？”

    男人笑了声，再开口时，语气似乎暧昧了几分：“来给我当秘书？”

    祝今月轻轻哼了声““你想得美。”

    ……

    挂断电话后，祝今月看见一旁的那位工作狂头也没抬，一边看文件，一边问她：“要忙的就是你在电话说的事情？”

    祝今月点头：“是啊。”

    “要我帮忙吗？”祝晴好问。

    祝今月：“暂时不用吧。”

    祝晴好就不再多问这件事，转而问她：“明天想吃什么？”

    祝今月嘴角一弯：“我想想啊——”

    她趴到姐姐边上：“不然回家吃吧，你都好久没回家陪我吃饭了。”

    “好。”

    *

    正月十二，祝今月早上八点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差点没把手机扔了。

    她许久没早起过了，闹钟响一遍效果根本不够，一连响了许久，她才勉强想起今天是去明婵那边“上班”的日子。

    祝今月有那么一瞬间十分后悔。

    要是时光能倒流回两天前，她一定会戳戳当时的自己的脑袋，问她为什么要乱出主意。

    但时光不能倒流。

    要真能倒流，她更想回到奶奶去世前。

    主意是自己出的，也怪不了别人，又在床上赖了片刻，祝今月才终于爬起来。

    明婵那边平时上班时间并不固定，但时装周在即，所有人最晚也得到九点前到达公司。

    祝今月研究生期间就自己开了工作室，工作时间非常自由，没怎么赶过早班。

    她在家左磨蹭一会儿，右磨蹭一会儿，等换好衣服，搭好配饰，已经过了九点。

    这下她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忙招呼张叔送她出门。

    等上了车，她才想起她这次就是去扮演“关系户”的，迟个到算什么。

    早知道在家再慢慢吃个早饭了。

    哎……没睡好，脑子就不是不好使。

    明婵新搬的工作室在远江国际A座32楼。

    搬过来才不到一年，祝今月还是第一次过来。

    下了车，她不紧不慢上到32楼。

    接到电话的明婵亲自出来接人。

    一出工作室门，明婵目光就落到祝今月身上。

    从昨天祝今月说今天要穿得很贵之后，她就很好奇她今天的穿着。

    事实证明，小公主审美是永远在线的。

    她说要穿得很贵，却也没穿一身LOGO，外套大衣从昨天的小山羊绒换成了骆马绒，全身上下依旧不见一个明显LOGO，还是贵而不显的老钱风。

    只除了手上的包。

    ——她今天拎了只爱马仕的白房子。

    “走吧。”

    明婵本来想伸手拉她进去，忽然想起她是来玩“cos”的，又收回手。

    新工作室祝今月早看过照片，配色相当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