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低头走回教室,进门时也没注意,闷头闷脑撞进一个人怀里,有清爽又略微熟悉的洗衣液香气侵进鼻间。
沈清淮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轻而温和:“没事吧?”
祝今月抬头看见他,心跳一瞬转快,有种莫名的心虚。
“没事。”她退后一步,目光扫到他手里拿着的一堆作业本,“你这是要去哪?”
沈清淮:“把数学作业拿给班主任,你刚去哪了,作业又不交吗?”
祝今月只听见了前两句,心跳一下漏了好大拍。
——还好他是现在才去,要再早一点,不就刚好听见了。
祝今月压着那点心虚和底气不足,凶巴巴道:“你管我去哪。”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立刻从他身旁钻进了教室。
回到座位上时,祝今月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曲薇关切地看过来:“月月你去哪了,脸怎么这么红?”
祝今月这时才稍稍反应过来。
不对啊,她也没做什么坏事,有什么好心虚的啊。
“出去转了下,刚走快了点。”
曲薇看她脸色红润,也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就放下心,转而叹气道:“今天成绩就都要出来了吧,听说马上还要开家长会,完了,我感觉我这次肯定考得不怎么样。”
祝今月想起方才班主任被她打断的话:“没事,反正有我给你垫底。”
上午第三节就是数学课。
期中考的试卷发下来后,祝今月才发现班主任那句话实在说得有点太过客气——
试卷上满满当当的红叉,上方写着鲜红的、大而刺目的两个数字:25。
饶是祝今月知道自己既不听课也不认真考试,不可能考出好成绩,也觉得这个分数极其刺眼。
她这辈子还从没考过这么低的分。
祝今月把试卷揉成一团,眼不见心不烦地丢进课桌里。
当天所有科目的分数都出了,祝今月除了英语一如既往很不错之外,其他科目都一塌糊涂,但到底都比数学好一点。
有了25分打底,祝今月觉得其他科目也并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祝今月照旧不打算留下来上自习,她慢吞吞整理完课桌,手伸进课桌里去摸手机,不经意先摸到那张揉成一团的数学试卷。
想到那难看的25分,她先是皱了下眉,随即不知怎么,忽地又灵机一动。
绝大部分人早已下楼去吃饭,教室这时早已空了下来。
祝今月回头望了眼,意外发现沈清淮难得还在自己位置上,略低着头。
已是深秋,这人校服外套袖子依旧半撸上去,露出一截冷白手臂,碎发搭在额前,轻垂着眉眼,似乎还在写作业,看上去认真又帅气。
祝今月抓着那团试卷,起身走到他面前。
外面的光被她微微挡住少许,男生露在外面那截冷白手臂落在她的阴影范围中。
沈清淮抬起头,还是那种几分温柔的语气:“怎么还没回去,有事吗?”
祝今月不想站着说,她看了眼他旁边空下来的位置。
因为不经心,两个多月过去,她也没记住他同桌的名字,只记得是不太爱干净的男生,校服领口总脏兮兮的。
祝今月指指那个空位:“你坐过去,我有话跟你说。”
沈清淮很好说话地移了个位置。
祝今月在他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已经被男生坐了一下午的位置,带着明显出乎的意料的温度。
不知是因为这点属于他的温度,还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祝今月顿时又有点不自在。
见沈清淮一直静静望着她,祝今月摸了下耳朵,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你要不要来给我当家教?”
男生似乎终于有些意外,轻轻扬了下眉梢:“怎么忽然要找家教?”
祝今月把那团揉皱的纸扔到他怀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直气壮的借口:“我数学就考了25分。奶茶店那边给你开多少工资,我给你开三倍。”
沈清淮接过扔到怀里的纸,展开,目光在鲜红的数字25上落了下,又落回她脸上。
他安静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似乎更添几分温和:“你只是不听课,不是学不好。”
祝今月压着心虚瞎扯:“谁说我不听课了,我每节课都认真听了啊,就是听不懂,而且我不止数学考了25,其他科目也一堆没及格的,你要觉得三倍不够,也可以自己跟我开价。”
沈清淮也没跟她开价,只盯着她看了两秒,修长指尖忽地一指展开的数学试卷中某道她做错的题:“那你还记得今天第10题老师是怎么讲的吗?”
祝今月数学课走了一节课的神,哪记得老师怎么讲的。
“都说了我听不懂嘛。”
沈清淮看着她,忽地带着几分无奈地笑了下:“陆老师说第10题和第5题是一样的解法,就略过不讲了。”
祝今月:“……?”
这个人居然给她挖坑???
沈清淮一边慢条斯理把她揉皱的试卷压平,一边又再开口,声音似乎又更轻了几分:“陆老师很厉害,你们平城都有学校来挖过她,她讲课风趣又幽默,其他老师也都很有水平,你先认真听课,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好不好?”
这就是明显婉拒的意思了。
祝今月面子薄,刚被他挖坑,这会儿又被他拒绝,顿时不高兴了,起身从他手里去抽试卷:“谁要问你了,反正我也不听课。”
沈清淮没来得及松手。
已经没那么皱的试卷顿时被撕成两半。
祝今月本来也不想看到这张试卷,干脆就把另一半也扔到他桌上,气呼呼回到了自己位置上,拎起书包就走,路过他身边时看也没看他一眼。
还他个人情怎么就这么难。
这个人就完全不识好歹。
次日一早,祝今月难得起早一点,没踩着点来教室,她从后门进去的时候,沈清淮早已经坐在位置上。
祝今月一看到他背影就来气,目不斜视地从他旁边气呼呼走过去。
曲薇总比她早到,一般会顺便帮她把桌椅都擦擦,祝今月在干干净净的位置上坐下,习惯性地拉开书包,先摸了个蛋糕递给曲薇,然后又把手机和牛奶摸出来,塞进桌洞的时候,不经意摸到一个张纸,纸上似乎还有点什么。
应该也是纸质的,小小一个。
?
这什么?
祝今月桌洞里一般除了吃的和玩的,向来没有其他东西。
昨天丢进去那张眼不见为净的试卷也早不在里面了,想到这,祝今月气得又冷哼了声。
她带着气把桌洞里那张纸和纸上的东西一并拿出来。
上面那小小一个像是一个小千纸鹤,祝今月也不是太确定——因为已经被她捏扁了。
曲薇好奇看过来:“这什么?”
祝今月:“不知道,你来多久了,有没有看见有人往我课桌里塞东西?”
“这不是你自己的吗?”曲薇好奇多打量几眼,忽然八卦道,“不会谁给你写的情书吧。”
祝今月:“?”
不会吧。
她这下小脸也皱起来,先把捏扁的千纸鹤丢一边,继而拿起了下面那张纸。
那张纸看上去皱皱的,应该不是被她刚才抓的。
谁给她写情书还用这么皱的纸。
小气成这样,也好意思给人写情书。
祝今月刚心说这也太让人大开眼界了,纸张摊开那一瞬,她却倏然一愣——
皱巴的纸张上满是熟悉的红叉,上面还有个更熟悉的25分。
而不熟悉的是,昨天被她撕扯开的部分,已经重新被人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连了起来,每个她做错的题目边上还多了密密麻麻却又整齐好看的小字。
是每道错题完整的解题步骤和解题思路。
这哪是什么情书。
这根本就是教科书嘛。
那道字迹她见过,那个人的试卷和作业经常会被全班传阅,曲薇也时常借来看。
东西是谁塞进来的不言而喻。
祝今月想起还有样东西,忙又把试卷放下,重新拿起来那个千纸鹤。
小小一个,已经被她捏扁掉,有点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试卷她能理解,但是他给她个千纸鹤什么意思。
祝今月盯着扁扁的千纸鹤看了片刻,忽地心念一动,连千纸鹤也展开来。
还有明显折痕的纸张上赫然有两个大气漂亮的字——
“谢谢”
下面是一个的签名。
没写全名,就单单一个姓。
洒脱又好看的一个“沈”字。
祝今月憋了一晚上的气忽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他也不是不识好歹嘛。
曲薇看得好奇死了,压低声音问她:“沈清淮给你的?你们俩什么情况啊?”
祝今月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好解释,就含糊道:“没什么,我打算好好学习了,昨天去请教了他一下。”
曲薇点点头,完了又觉得不对:“那他谢谢你干什么?”
祝今月扯谎道:“我请他喝了饮料。”
曲薇没多想:“这样。”
这样一张形同“教科书”的试卷完全没有八卦价值,曲薇很快移开目光,继续背自己的单词去了。
祝今月看着展开的纸张,忽然又有点不高兴。
她都没来得及看清千纸鹤长什么样,就被捏扁了。
祝今月皱皱鼻子,犹豫了下,还是又摸了个蛋糕出来,连同牛奶和拆开的千纸鹤一起拿着走到这一排最后的位置。
深秋早上凉意十足,男生衣袖还是半撸上去,冷白手臂像昨天那样露一截在外。
祝今月先把牛奶和蛋糕丢到他桌上,随即又将那张拆开的千纸鹤放到他面前。
“这个折回去。”
沈清淮目光在那张纸上落了下,而后缓缓往上,最终停在她脸上。
“不生气了?”
祝今月觉得自己这么容易被哄好有点没面子,但她这会儿确实一点也气不起来。
只好偏头轻轻哼一声:“谁生气了。”
……
回神之后,祝今月再看向这个词条,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十年过去,当初傲骨铮铮不愿受人资助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主动捐助他人的一方。
捐助的正是当初他所说的更需要帮助的那些人。
祝今月忽地想起王团长那句台词。
他当初就过于优秀,又是那样动心忍性的性格,以至于重逢以后,她得知他的成功,得知他是唯知的创始人,甚至在这份成功具象化成一整栋高耸入云的唯知大楼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都从未有过半分惊讶,只觉理所当然。
因而她也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一点。
不管是她还是傅之望,想创业,就算不是容易模式,也会少走很多弯路,毕竟亲人朋友都多的是经验可以传授,哪怕不向家里寻求帮忙,也会有许多隐形的资源主动向他们提供。
但他从爸妈车祸那天起,人生就进入了超困难模式。
所以,没联系的这十年,他到底经过了些什么,又吃了多久苦,才有的如今成就。
从当初的想到,到如今的得到之间,他又做到了多少呢。
祝今月忽然很想知道他这十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从词条中退出去,在,之后又转去其他平台相继搜索了一遍,都没查出什么有效讯息。
他很少接受采访,就算有,也是只谈公事与行业相关,从不聊及私事。
低调得有些过分。
傻不傻啊这人。
别人没吃过苦,也要编出点苦难来当噱头,好博取同情吸引注意。
他当初的境况,或者这些年艰难创业史随便说一点,再配上他那张脸,估计大批人愿意替他摇旗呐喊。
祝今月又搜索片刻,依旧徒劳无功,没忍住戳开他头像,发了条消息过去:
其实她也知道为什么。
他从来都有自己的坚持与骄傲。
不屑于拿父母的事去当噱头博关注。
同样,他也并不需要这些噱头,依旧能走到如今的高度。
就像他当初并不需要她的帮助一样。
苦难有时能摧毁人。
有时也能淬炼人。
而无论当初还是现在,傲骨就是支撑着他的那柄剑,浴火而不断,反而越发坚不可摧。
沈清淮依旧回得很快。
应该是这次她实在问得太过没头没脑,男人难得没明白她意思。
沈清淮:
祝今月其实就是忽然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但他们俩现在的关系,好像也不适合直接问,不然显得她过分关心他似的。
高二对她来说是很刻骨铭心很特别的一年,因而那年中所交的朋友,不管是他还是曲薇,当时在她心里也都占着一席特殊地位。
只是她也不知道,对他的心思,会不会从这种当初那种特殊中,再生出几分更特殊的暧昧。
她现在连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都还没搞明白。
实话不好说,祝今月就顺着他的话瞎编道:
沈清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