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风吟便搂着她,朝跟进来的季白露使眼色,季白露连忙去取丹药了,苏风吟又问:“饿不饿,我唤月皓取饭菜来?”
季白露取了药回来,晏归之道:“让白露出去。”
晏归之的声音幽沉,像初春的雾雨,带着丝丝凉意,苏风吟和季白露同时一怔,苏风吟道:“好,我让她出去。”
苏风吟朝季白露伸了手,季白露将丹药递给苏风吟后便退下了,顺带合上了门。
晏归之道:“我就只任性这一次。”
“我不想吃药,不想用饭,谁都不想见,只一会儿。”
晏归之抓紧了苏风吟后背的衣衫,她软了声,带着祈求的意味:“你陪着我,只这一会儿就好。”
苏风吟搂着晏归之,将丹药放在了桌上,带着她往床边去,柔声应道:“好。”
她对晏归之软言向来没辙,她对晏归之无助的模样向来心疼的紧,这两者合二为一,何样的要求不答应她!
晏归之聪颖敏捷,她要猜出那人的身份并不难。
苏风吟隔着白布温柔的亲了亲晏归之的双眸,替她解了外衫,扶着她躺下,她自己也解了衣衫躺在她身旁,说:“我陪你睡会,什么都不想。”
晏归之便蜷着身子,抵着自己的心口,缩在苏风吟怀里,静静躺着,再不放出半点声音来。
……
晏归之走后,未晞方走到晏天阙身前来,晏天阙踉跄两步爬起,激动的说:“晞儿,你真的回来了!我在路上听说了妖界的事,本以为是传言,尚不敢相信,倒不想,你真的……”
未晞神色极为冷淡,只是瞥见晏天阙残缺的左臂,眉头敛了敛,眸光漾起了波。
晏仁泽几人过来的时候,瞧见晏天阙,难以置信的喊:“爹?!”
晏天阙嘴一咧,露着一排洁白的牙,漾起大大的笑来,走过去将晏仁泽脖子一勾,大手在他头上虎摸,道:“好小子,壮了不少!”
转了身要去抱晏修灵,被晏修灵敏捷躲过了,转身又去搂晏凌寰和晏辰寰,又问道:“杜若和小六呢?怎么不见她们?”
大长老便从不屑哼了口气,道:“你还记得你家有七个孩儿在啊?”
晏天阙看向大长老,道:“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大长老看他那张脸就来气,想他现在不是族长,又有未晞在侧,指着他鼻子骂,又把晏归之三个女儿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唬的晏天阙浓眉紧锁,一话都说不出来。
晏仁泽道:“爹,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当年又为何一言不发的消失了?”
晏天阙握了握拳,嘴角沉着,一身紫肉紧绷,不答话。
未晞面色渐冷,拉住他的披风,把人往书房那边拖,晏天阙倒退着跟着她走了几步,有些狼狈,转过身子来,问:“晞儿,去哪?”
未晞寒声道:“莫在这里说话,扰着期儿。”
晏天阙便噤了声,一路被带到书房里去,长老和一众孩儿在后面兴致勃勃的跟着看戏。
待进了书房,不仅玉寒在里边坐着,连苏晚来夫妇也过来了,正在喝茶闲聊。
未晞歉然的向苏晚来二人道:“你们过来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华春肯笑说:“方才还在与玉寒仙尊打赌,天阙是不是午时三刻到。”
玉寒淡淡的笑了笑。
未晞道:“三位见怪了,未晞现在有些家事要处理。”
华春肯媚眼一挑,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笑说:“我们也有事要谈,便先等一会儿也不妨。”
一副要看戏的模样,并不看气氛自觉的出去。
毕竟这晏天阙垂首认错,八尺硬汉软绵绵听训的样,她想看好久了。以前未晞顾忌晏天阙的面子,从不在人前同他置气,只私下里训他,如今因着几个孩子的事,未晞面上不显,心底的怒火比天高,自然不会顾忌这里有没有旁人。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
未晞道:“那三位先坐坐。”
未晞朝外叫道:“仁泽。”
晏仁泽走了进来,望着自家爹爹的眼神充满了可怜,他走到苏晚来夫妇面前,行了礼,伸出双手,说道:“劳驾二位,借茶杯一用。”
两人愣了一瞬,将茶杯递出。
晏仁泽走到晏天阙面前,将两个茶杯反扣在地上。
晏仁泽退了出去,同长老和几个弟弟在门边探首探脑,又有久华听到动静,和晏琼玖来看。
虽然久华已经晓得了晏琼玖能恢复人形,晏琼玖依旧以原身示人,一来她喜欢窝在久华怀里,久华抱着她的时候可以更轻松,二来这模样不怎么消耗灵力,对于她养伤有益。
未晞淡淡的望着晏天阙,说道:“你若是不想解释,那便跪到你想解释为止,否则,不用见我。”
“晞儿……”晏天阙颇为为难的看了眼未晞,又瞄了瞄玉寒,见玉寒没有一丝一毫要说话的意思,咬了咬牙,冲门外看戏的众人吼道:“小兔崽子,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去修炼去!”
一声吼得惊了久华怀里的晏琼玖,身子一抖,把毛都炸开了。
未晞看见了,道:“你吼什么吼!”
晏天阙便偃旗息鼓了,讨好般的对未晞道:“晞儿,我不说是因为不能说。”
随后又朝玉寒求救般的递眼神,未晞自然是看到了,便问:“玉寒,你说你来等一人,莫不是天阙?”
第八十七章
“确实是等他。”玉寒放下了茶杯缓缓起身,
“你也莫怪他,
他不能说,
是因为顾虑我。”
未晞瞳仁一缩,
她与玉寒交情甚深,
了解她的为人,
对于晏天阙的性子便更不用说了。
玉寒擅占星卜算,神力与涂山相当。如今话说到这种地步,
事牵扯到玉寒,晏天阙又不愿说出始由来,她也不难猜出这事涉及到天机。
未晞又想到晏归之死劫一事,
苏晚来未与她明说,
但涂山有不与外人占卜的规矩在,
当是玉寒卜算出来的无疑了。
未晞朝门外道:“大哥,带仁泽他们下去罢。”
大长老有些失望,但见事情不简单,遂也依言领着一行人走了,
又让族人在外守候,不许任何人打搅。
众人离开之后,晏天阙右臂取下后背上的物件,只不过是拿着的这一会儿,
晏天阙右臂肌肉紧绷,撑破了衣衫,
臂上条条青筋凸起,
整条胳膊通红的发紫,
晏仁泽迅速将其贯在地上。
这被白布裹着剑一样形状的物什碎了石板,一半没入地中,地上灰雾荡开来,起了一阵疾风,卷刮众人衣袍。
屋子里晏天阙夫妇同苏晚来夫妇,四人皆是妖界一等一的大妖,道行何其深厚,在这物件面前,竟有了屈膝臣服之意。
未晞手鬼使神差的便往那白布封裹的东西伸去,在未靠近时,晏天阙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晞儿,此物霸道无双,莫要碰它。”
未晞身上浸出一阵冷汗来,怔怔的望着晏天阙,眸光落到他的右臂上,说道:“你左臂莫不是因它折的?”
晏天阙未说话,默认了,未晞同苏晚来夫妇心底暗吸了口凉气,晏天阙何等的修为,竟因一死物折了条臂膀。
这真的是死物么?
未必,普天之下有这等神威的,六界之中一共一十八物。
这一十八件神器有灵,性情大多较为温和,如是非镜和乾元丹一类,不会主动伤人,就是攒心钉或判官眼,乃至是仙界的天道三神器,都是用它时,方才显露霸道本性。
如这东西,凛然威武,傲视寰宇,一十八样神器之中唯有一物这般霸道。
未晞露出笑来,不知是喜是忧,她道:“这是帝灵剑?”
“你去寻帝灵剑了,可是为什么?”
未晞心中百般不解。妖界神器有乾元丹,攒心钉,这两样都被舜尤盗了去,还有一件神器,便是这帝灵剑,遗失千年万年,从妖界最后一位妖帝身殒,妖界化为百族各自为政的状态后,这帝灵剑便再未出现过,无人寻得到,也无人敢去寻,如今晏天阙用了数百年去寻它,如何寻到的?又为何去寻它?
苏晚来是晓得一些的,看向晏天阙道:“这事怕是得从百年前说起了。”
华春肯却抢着说:“不管是什么时候说起,你说这把几个孩子抛下,自己跑出去,这么多年不管,就得罚罚,你说是不是,未晞。”
晏天阙面色一僵,看了眼玉寒,期盼她说说话的,不想人把脑袋撇过一边去了。
未晞听华春肯提到孩子,脸色立即变了,朝晏天阙看了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
晏天阙看了幸灾乐祸的老友一眼,咬着牙硬着头皮,还是一屈膝,把膝盖跪在两只茶杯上边。
这时玉寒方才说起话,道:“你封印舜尤之后,妖界得到休养,那时天阙带着归之来见我,彼时归之三岁,不小心打碎了我的玉盘,沾了血迹在上边,我无意间卜得她成年之后百年内有一劫,乃是死劫,且劫数之重,牵连到整个贪狼,乃至整个妖界,与她牵扯的人或事,必然被搅进祸端里来。”
玉寒立在一旁,依旧云淡风轻,她道:“天阙来恳求破劫之法,我便替他算了解法。”
未晞敛着眉,唇角抿的很紧。晏天阙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玉寒仙尊不惜忍受天道反噬,为期儿卜算破劫之法,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晏天阙得知此事,慌乱投医,也曾求过苏晚来卜算破劫之法,奈何族规在前,天劫当头,苏晚来只能推辞,晏天阙也不愿为难他,依旧来寻玉寒,他并未抱多大希望,却不想玉寒只沉吟一番便应了。
破劫一事涉及天机,知道的人越多,玉寒所受反噬越重,晏天阙已然觉得对不起她,又恐被有心人得知做文章,晏天阙便守口如瓶,连苏晚来都没告知,只自己一人悄悄走了。
未晞按着这些人的性子,大致能思索的清来龙去脉,却依旧不能释怀,道:“便是如此,又何须你亲自去。”
“让玉寒逆天卜算,遭受劫噬,我已然不安,泄露给他人,恐增其负担,我于心何忍,再者……”晏天阙侧了侧身子,露出自己断臂来,他道:“便连我亲自动手都落得这般下场,我又如何放心让别人去?”
“那你为何连封家书都不回,连声道别都不给,他们已然没了自己娘亲,又接连失去了他们爹爹!还有!”未晞声音一点点扬起,面上带了薄怒,说:“我听仁泽和大长老说了,你以前如何教导归之,不,应当是用教训更合适,天阙,那时候她才多大,你那般教导她!你!”
说着未晞便越发生气,面上染得娇红,她抚了抚心口,心中怅然无奈,心疼有,是对自己几个孩子的,怒火也有,是对晏天阙的。
她对这些孩子有多少爱?细心教导,望着他们从只会打滚爬行,吱吱呀呀,到身姿矫健,出落的英才无双,声声唤她娘亲,那都是她用心血灌溉呵护的。
晏归之的出生,是万众瞩目,是全族的期待,她心底欢喜,也是万般无奈,她不能像爱她哥哥姐姐那般来爱她,只得寄希望于晏天阙,希望他好好教导她,好好爱她。
然而她回来,所听所闻,皆是那个孩子承受太多,纵然事出无奈,她也难以释怀。
晏天阙罕见的面色沉重,他道:“妖界大乱,帝灵剑出,期儿将来会承受什么不难料到,有些事大哥仁泽他们能帮她,能护她,但有些事他们做不得,也不可能处处护全她,她得自己承担。前路多舛,她若不练得一身铜皮铁骨,不修得钢胆金心,她如何走的下去,她生来就与仁泽他们不同,应当经受更多的磨练。在我的羽翼下,不经风霜,于她无益。”
晏天阙闷闷道:“我让她吃苦,好过敌人叫她流血。”
“她的时间很少,她只能日夜磨练,她要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才能度过这一关。”
未晞声音柔软了些,哀怨的望着他,说道:“你磨练她,严训她,便是一丝一毫都不肯给她笑容,便是一丁一点的抚慰温暖都不肯给她,你知不知道我见她时,她生疏无措的模样,我瞧见了多痛心。”
晏天阙眉头抖了抖,忽显出几分委屈来,他道:“期儿很优秀,很懂事,很贴心,我不敢松懈,我怕一晃神,便不忍了。”
晏天阙一抬头,见未晞眼眶红了,落下两滴清泪来,连忙起了身,要近前来为她拭泪,不想未晞躲开了,冷喝道:“给我跪着。”
晏天阙:“……”
默默的收回手,又跪了回去。
戏看完了,华春肯也不免替晏天阙说两句,她轻轻一叹,“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此事也并非他的过错,未晞,如今还是先商量归之的死劫要紧。”
未晞望着那被白布缠绕的帝灵剑,看向玉寒,歉然道:“玉寒,如今你对我们说了这破劫一事,于你可有害?”
玉寒拂袖淡笑,“劫数已至,也不在乎多你们三人知道了。”
晏天阙便有些气恼道:“那你先前为何不言语。”
玉寒笑说:“我是告知你如何破劫,告知你天机莫要泄露给其余的人知晓,恐我难受这天劫反噬,可没让你这般训归之,这当跪的时候,便要多跪跪,你说是不是。”
晏天阙:“……”
未晞道:“玉寒,如今寻了帝灵剑来,要如何解期儿的劫数?”
“她的劫数两层,一层是她体内攒心钉,攒心钉害她命,二层是千里之外作乱的舜尤,舜尤乱她族,若要破劫,方法倒也简单。”玉寒眼睫微垂,道:“妖界神器,相互感应,当年舜尤吞了乾元丹,方才那般容易取到攒心钉,如今攒心钉在她体内也不消取,倘若她能驯服帝灵剑,这攒心钉自然乖乖臣服。”
未晞道:“期儿攒心钉在身,动用灵力恐引得攒心钉暴起,伤及心脉,到时候怕是没能收服帝灵剑,怕已,已……”
未晞蹙了蹙眉,又道:“且这帝灵剑是何物,我们都清楚,这般狂肆,莫说期儿,便是我等四人,全盛之时都不敢说能驯服它。”
玉寒不以为意,说道:“神器,最主要的还是讲求缘分,卦象显示这是归之破劫之物,不会一点缘分都不在的。”
未晞沉吟片刻,问玉寒道:“你觉着期儿有几分把握能驯服它?”
玉寒道:“四成,其后有我相帮,驯服攒心钉的几率有八成。”
未晞几人面色不大好,玉寒便道:“破劫本就是死中求生之事,倘若另寻它法,归之身殒的几率可是十成。”
四人依旧不说话,玉寒说道:“其实这事还是得由她自己决定。”
玉寒拂了拂袖,朝外走去,说道:“我去寻她,知会她此事,顺带找她讨欠我的喜酒,你们便继续处理家务事罢。”
第八十八章
玉寒来寻晏归之和苏风吟时,
两人已醒了,
晏归之已平定了许多。
苏风吟对玉寒素来有莫名的敌意在,
即便是她还未正式与她见上一面,
只是这次她过来,
她还是很欢喜的。
她知道玉寒对于晏归之来说是导师是益友,
此时晏归之正消沉,若得她来,
晏归之心底必然欣悦些。
更何况这人还给她们带来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苏风吟显得有些激动,声音不觉扬起来,道:“你是说只要驯服帝灵剑,
便能取出攒心钉?!”
“是,
以归之现在的身子,
还有四成机会。”
苏风吟的神色又立刻暗沉了下去,眉头微敛着。
晏归之握住她的手,说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自然是越快越好。”玉寒听晏归之的话,晓得她已经决定了,
便道:“要不要我留些时间给你们说说话?”
晏归之点了头,玉寒便退出去了。
听着合上门的声音,晏归之手落在苏风吟肩上,顺着她肩膀,
抚上她脸颊,“不要害怕。”
苏风吟眸子蒙着一层水汽,
她晓得晏归之的身子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