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看了眼顾崖木:“你们两个的传送点应该不会太远。”
按照傀儡的分配法则,稍后更有可能是差不多实力的修士被分配在同一片区域。
三人前后脚迈步入甬道,杜圣兰一步踩了个空,身体急速下坠。
自入练虚期后,杜圣兰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瞬移的痛苦,这次彻底回味到了。
手腕传来刺痛,随即身体猛地一晃,脚终于接触到了陆地,杜圣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狼狈栽倒。
“你还好吗?”
听到人声,他警惕地抬起头,目光一顿,对方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修为气息。
“远道而来,你一定累了,不如今晚就在我家借宿?”
杜圣兰抬起头,前方的城门大开,站在外面都能感觉到人间烟火的热闹。大街上每个人带着微笑,相互间不断打招呼。
这些绝非修士,仿佛就是定居在这里的普通老百姓。
后方是荒地,现在已经快日落,荒地没有藏身的地方,显然不怎么安全。对比下杜圣兰选择进城,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试探问:“我来的时候摔了一跤,现在脑子都不太清醒,请问你是……”
“叫我铁柱就行。”
听他的说话方式,两人像是第一次见面,杜圣兰面色有些古怪:“我们认识吗?”
“当然不。”
“那你请我去家里住?”
说完这句话,杜圣兰敏锐地察觉到铁柱的脸色有了变化,好像很诧异他会问出这个问题,眼神甚至变得有些恐怖。杜圣兰冷静地补充一句:“你和我认识的人完全不一样,这地方我来对了。”
铁柱恢复了一开始的和善,笑着表示:“我们福乐城的百姓当然不一样,我们信仰爱与奉献。”
快进城时,铁柱突然痛苦地拧了拧眉,‘唔’了一声。
杜圣兰:“你没事吧?”
“腰背上的老毛病了。”他背着很多柴火,语气充满了暗示性。
柴火上有很多小细刺,好像还在动。
杜圣兰并不想帮忙背,可他每不作为多一息,铁柱眼底的寒意就多一分。
细长的手指隔空放在对方肩上,柔光顺着肩胛骨渗入,铁柱腰背一阵酥麻,嗷嗷地叫唤。
杜圣兰反客为主,眯了眯眼道:“我是大夫,我刚检查了,你没毛病,不会是在骗人吧?”
铁柱恼羞成怒。
杜圣兰更怒:“走,去找官府评理。”
他甚至能随时能让一个瘸子随风奔跑,露一手后,旁人没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铁柱连忙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何况我们这里也没有官。”
真正进城,杜圣兰切身体会到了这里的夸张,笑意和问好就没有停止过,还有不少担心他没钱,往怀里塞钱的。
杜圣兰用神识笼罩人群,没有发现顾崖木的踪迹。
“今天就我一个外来者吗?”
“在你之前,还有一个,借住在老王家。”
杜圣兰想了想:“相逢即是缘,我想去见见他。”
铁柱很好说话,领他去了一间普通民宅。
院子里站着一位老人,和善地端着一个铁盆出来:“你吃啊,是不是不合胃口?”
青眼阴犬正考虑咬断大爷的喉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魇?”
魇回过头,看到杜圣兰没有一点惊讶。它本来是想上界质问一下那梵海尊者答应的事情为何一件都没有做到,有之前立下的天道誓言,它并不担心梵门会对自己出手。
寻着梵海尊者的气息,被那白光吸引,阴差阳错魇一并参加了考核。
上界的灵压对它影响同样很大,魇的成绩只能算是倒数,雷池异变,傀儡的威压骇人,无形中遮住了部分死气,隐藏在众多仙君中的一条狗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看到的只当是灵青道君新找的宠物。
老头见它不吃饭,无奈叹了口气。转身从厨房端出另外盛好的饭菜,端去给其他地方。
从一进入宅子里,杜圣兰就闻到了尸臭味,随着老头把地窖门打开,更加强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铁柱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还一脸艳羡:“那里住得是老王的媳妇,一年前死了,老王把地窖改成了冰窖,尸体一直存放那里。”
最后他说:“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
杜圣兰突然问:“你家在哪?”
铁柱:“往前走,尽头的那家。”
杜圣兰:“晚点我去。”
铁柱顿时不太乐意,杜圣兰却说:“我要在这里,膜拜一下伟大的爱情。”
一句话成功劝退了铁柱,临走前他好像不放心似的,又重复说了一遍:“一定要来。”
杜圣兰点头。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一人一狗,杜圣兰问:“我动脑子,你来执行。”
魇:“合作?”
这个词太重了,杜圣兰承担不起,强硬表示:“互相利用。”
青眼阴犬心中全是恶毒的念头,等到找了梵海尊者,一定要让对方在小世界趁机杀了杜圣兰,在此之前,双方走得近一些,时刻确定杜圣兰的方位,有利于最终行事。
它点了点头,选择同意。
不久,老头从地窖上来,热情地问他们要不要喝水。
从和铁柱的接触中,杜圣兰大概摸索出了同城民接触的技巧,明面上绝对不能怀疑和拒绝他们的善意。杜圣兰点了点头,又说道:“要喝热水。”
有事情忙活,老头立刻开心地去了厨房,杜圣兰打开地窖,压低声音:“我要知道老太太的死因。”
吞噬是阴犬与生俱来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会一并吸收死者生前一部分的记忆。
阴影飘进了地窖,杜圣兰守在外面,为了免受尸臭味的影响,屏蔽了味觉。
很快,魇重新出现,声音夹杂着几分古怪:“被‘照顾’死的。”
“什么意思?”
魇:“人病后,三天两头有来送好东西的,更有年轻人穿过荒地冒死寻来千年人参,城里的郎中排队免费配药,老头全都仔细给她喂了进去。”
虚不受补,就没了。
“这老太太生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看到有小孩在河边玩水不提醒,眼巴巴等着人掉下去,然后拼命去救,才落下的风寒。”
“还有,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以长蛆的动物心脏为食。”
杜圣兰沉思片刻:“这还是人吗?”
魇沉默了。
随着太阳逐渐落山,城里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门外面突然伸进来一个脑袋,铁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什么时候来啊?”
他扒着门框,大半个身子是侧过来,杜圣兰像是没有看到对方的胸膛正在凹陷,心脏暴露在外面一样,同样微笑道:“最多半个时辰。”
得到确切的答案,铁柱离开。
确定人走了,杜圣兰化作一道闪电,尾随其后。
半个时辰后,一间民宅传来激烈的狗吠,前方烟雾滚滚,在空中盘旋地上升。
“铁柱家房子着火了!”
杜圣兰漂浮在天空中,看到城里的居民都在往这里跑来,月光下,他们神情担忧,眼底却有着掩藏不住的兴奋。
最先冲进去的中年人,不动声色往屋子里倒了些什么,瞬间燃烧成了熊熊烈火。
“快捂着毛巾。”
铁柱原本是醒着的,被毛巾一捂,瞬间昏了过去。中年人漠然看着对方被烧伤,才连忙背人出去。
外面的人看到铁柱的惨状尖叫起来,不急着找大夫,七嘴八舌议论着:“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
“我明天就来给铁柱哥送饭。”
“我来帮忙熬药。”
……
杜圣兰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地飘回老头那里,这里夜不闭户,老头也去参与救火,院子里只有魇一个。
“有什么发现?”一想到他让自己学狗叫,魇就恨不得活剐了杜圣兰。
杜圣兰并未吝啬分享信息。
先前跟踪铁柱回去,他亲眼看见对方从缸子里拿出两个长蛆的心脏,喂给了柴火,每一根干柴如同蛇一样蠕动,彻底吞吃了心脏,随后铁柱又将柴火搬进房间,塞进床底下。
柴火是白天对方暗示自己帮忙背的,而这房间积灰不少,铁柱随后开始收拾屋子,是给谁住的可想而知。
魇冷笑道:“直接杀了多好,一了百了。”
杜圣兰摇头:“杀了这里的城民会死。”
下午治疗时,他明显感觉到铁柱体内心脏跳动毫无规律,杜圣兰试着用电流轻轻冲击,结果一刹那便受到了反噬。幸好这个过程中他同时在做治疗,否则估计会当场交待了。
杜圣兰彻底总结出了福乐城的生存规律:不能明面上拒绝帮助,不能杀城民,但城民可以互相残杀。
他看了下魇,又瞥了眼铁盆里的肉。
青眼阴犬口中吐出黑雾,雾气蔓延而去,里面的肉被腐蚀殆尽。过程比较缓慢,如果是正常肉类一瞬间就该被瓦解。
福乐城的人病态地不断为别人提供‘帮助’,甚至会选择先伤害然后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杜圣兰也不敢确保每次都能躲过。
和这些未知生物相比,他突然觉得在城外荒地过夜,也不是不能接受。
杜圣兰从老头家走出去,一打开门,没走两步就被七八个人围住,甚至巷子口两边都堵了人。
“听说你原本要住铁柱家的,铁柱烧伤了,去我家吧。”
“还是去我家比较方便,地方比较大。”
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杜圣兰,一位笑容慈祥的老太太问:“年轻人,你想去谁家?”
杜圣兰:“我要去最有爱的一户人家。”
铁柱曾说福乐城信仰爱与奉献。他视线一一扫过每张人脸:“晚辈初来乍到,请问谁是最有爱,最无私奉献的人?”
老太太严肃道:“爱是不能衡量的。”
杜圣兰颔首:“但奉献肯定有多有少。各位好像都很谦虚,不如这样,咱们举行个投票仪式?”
最有爱的人。在场的人无不是咽了下口水,这一句话像是有魔力,让他们身体酥麻,神魂荡漾。
除了本身病态的狂热,身体上的酥麻其实是杜圣兰悄悄施展了淬体法。
他跳上屋檐,俯瞰着这座城市,扬声道:“我不远万里而来,就是想一睹福乐城的风采。告诉我,谁是这里最有爱的人?我将为他写诗,行万里路,永世传唱!”
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谁愿意,帮我共同举办这次投票活动?”
一听到可以帮忙,城民的眼睛就像是饿狼,纷纷响应。
“我愿意!”有人率先高举手臂。
杜圣兰:“来!”
投票仅仅需要三个环节:排队,匿名投,统计。
福乐城的百姓效率很高,不但有了投票箱和计票板,还专门搭建了高台。
杜圣兰给了魇一张纸。
“我也投?”
“当然。”
魇根本不认识这里的人,随便写了个铁柱的名字。每一个投完的人都自觉在另外一边排起队伍,眼睛像是毒蛇一样盯着后面投票的,防止有人重复投票。
避免都去投自己,每个人需要投两票,这座城没有城主,最后由杜圣兰负责唱票。
“李钿莲一票,赵铁柱一票。”
福乐城不大,总共也就七百来人,甚至不如一些镇上的人口。杜圣兰严重怀疑是这些人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铁柱烧伤了,不知被抬去了哪里,似乎因为他没了威胁,第二票很多人都投给了他,最后铁柱竟以绝对的优势当选。
杜圣兰首先念出来前九名。
“铁柱!”他面无表情地激情呼唤着夺冠者:“从此之后,铁柱就是福乐城最有爱的人。”
杜圣兰喊得激动,底下人听得沉默。
众人沉默的间隙,他继续道:“我要去在铁柱被烧毁的宅子外进行创作,各位知道什么关于他的感人经历,欢迎随时来找我。”
一直到他往回走,也没人说一句话。
杜圣兰当真在被烧毁的屋外坐了一晚上,只不过压根没进行什么创作,而是思考。
小世界的考核普遍都是以闯关的形式进行,他想不通这座城的考验意义在哪里。若说是人性也很牵强,更多是这些城民间以爱之名的互相摧残。
顾崖木如今也不知在何处,杜圣兰微微蹙眉,最后摇了摇头:“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先解决眼前的威胁。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远处传来悲怆的呼喊:“铁柱,铁柱没了!”
杜圣兰不紧不慢往那边走,阳光下他的影子有些不自然的扭曲,魇附在影子上,自带嘲讽的声音传出:“第一名死了,第二名就能补上。”
铁柱的伤势绝不致命,一夜之间没了,若说没有猫腻才有鬼。昨夜他们过得风平浪静,估计这里的人都去排队杀铁柱了。
杜圣兰道:“稍后无论谁来邀请,直接同意借宿,给一些心理暗示就好。”
“什么暗示?”
“比如假如前十名都死了,重新投票时,我们会投他。”
魇:“祸水东引?”
杜圣兰淡淡道:“催化一下而已。”
就算不引,这些怪物也在互相残杀,杀完外来者杀自己人,他只是要跳过前面的过程。
一天又一天过去,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修士的踪影,期间杜圣兰也遭遇了几轮危机。每到日出,披着人皮的城民就会捧着一颗满是蛆的心,问他吃不吃。
不能拒绝,还不能伤害对方,他只能和魇合作,今天我天雷烧屋,明天你侵蚀地基,让房屋及时倒塌。
与此同时投票活动还在热烈地举办着,随着城民越来越少,杜圣兰活得也愈发放松。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和魇面对面坐着。屋内没有烛火,仅凭月光照亮,青色的眼珠十分渗人,现在就连魇都觉得不对劲。
同处在一个不确定的环境,是他们还没有互相背刺的原因。
杜圣兰沉思半晌,忽然道:“会不会是幻境?”
魇冷笑:“幻境模仿不了你。”
就这丧心病狂的操作,全天下独一份。
杜圣兰避开这个话题,望向窗外:“明日,我准备出城去看看。”
其实早几日就已经能出城,但这座城已经快成为一座空城,他想要留下来看看会不会出现其他变化。
外面有风声,福乐城的晚上从不刮风。杜圣兰单手握剑,另一只手推开窗户,漆黑的夜幕下,一道流星划过,银白色的光芒穿梭过黑夜,随着一阵光点消散,银龙出现在屋内桌上。
魇的身体立刻开始膨胀,摆出战斗状态,顾崖木和杜圣兰同时在,说不定会对自己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