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襟危坐，
背部并未靠在椅背上，
直挺挺地。
“我们家车……让你不舒服？”肖娆靠在宽敞柔软的真皮座椅内，
大大打了个哈欠。
“不是。”尚驰往后靠靠，身体却并未完全放松下来。
“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来接高峥？”肖娆心里一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尚驰其实介意高峥的存在。但是他这个人就是个闷葫芦，
绝对不会直说。
“好奇。”这个夜，心情起起伏伏，紧绷过后突然放松，
让尚驰没了继续克制的力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开始对肖娆好奇，越来越多细节，他都想知道。
“我们家看起来家大业大，
在房城首屈一指，但其实这两年受到的冲击也很多。”家族式企业的弊病，加上转型困难，问题一连串出现，比出现竞争对手还要破坏力十足。
尚驰每天都在遇见形形色色的客人，他们聊天的话题非常杂，其中不乏对本地经济的分析和吐糟，而肖家，自然也会被多次提及。
肖娆说着，脸上表情严肃了很多，“所以说其实肖家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所以我爷爷打算寻求外部力量。”
“用你换取利益？”尚驰的手猛然紧握，虎口上的皮肤连带着水泡伸展。他尚未表现出疼，倒是肖娆立刻将他的手托在手心，轻轻吹气。
“目前还没这么直接，毕竟我还未成年，只不过让我讨好高峥是很明确的。”肖娆的注意力都在尚驰手上，她是真的很难过，这么漂亮的手，不应该出现任何疤痕。
这就是大家族的悲哀，好多时候享受便利，但同时要承担身不由己。财富变为桎梏，如玫瑰的刺反向生长，刺入茎叶。
“可是你并没有投其所好，你的家人……”尚驰感受着手下的那片温热，肖娆吹拂而来的气带着丝丝凉意。疼痛伴灼烧，在丝丝缕缕的安抚下，好了许多。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肖娆抬起头，眼眸在路灯下闪光，“我宁愿受罚，也不愿意用卑躬屈膝的方式换取根本得不到尊重的讨好。”
尚驰进入治疗室处理伤口，肖娆站在急诊门口没进去，等尚驰出来，肖娆怀里抱着一个纸袋。
就近坐在医院路旁的椅子上，肖娆从纸袋里掏出一支又一支药膏，“这个是缓解疼痛的，当你特别疼的时候，少量轻敷。”
“这个是伤口痊愈后涂的，祛疤痕。”
“这个是结痂的过程中缓解愈合痒的，每天三次。”
她每拿出一支，就仔细介绍用法，蹙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尚驰看着她认真的神情，逐渐出了神，他沉浸在她所给出的守护中，渐渐连她到底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驰，”肖娆说完，将纸袋放进尚驰怀里，“药膏你一定要用，我真的不希望你真的手落下疤。”
尚驰回过神，匆匆点头。
“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回去了，在此期间，我们说点正事。”肖娆突然凑近，和尚驰仅有一拳的距离。
“是不是有什么人或者事在影响着你对我的态度？”
肖娆盯着尚驰的眸，格外执拗。
尚驰并未回答，和她对望，两个人看着彼此不带眨眼，片刻后尚驰认输，点点头。
“我思考过，也反思过，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不说我也不问。”心中的想法被印证了，肖娆反倒松了一口气。
只要尚驰并不是真的讨厌他，事情就还有余地。
“我不希望给你造成压力，也会减少出现在你面前的频率，可是阿驰，这不代表着要断了联系。”肖娆说着，嘴角向下，她很介怀被排除在尚驰世界外的那种感觉。
“娆娆，”尚驰并未急着同意，他叹了一口气问，“你喜欢我什么？”
他一穷二白，甚至总处于负债状态，一天恨不得24小时都在工作。条件上满足不了，陪伴上也做不到，他不懂，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受到肖娆的青睐。
“阿驰，我不否认经济条件是重要的，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之中，连时间都是可以买的。”这个理论老爷子强调过数次，而肖娆对于部分内容也是不反对的。
“无论是闪送还是外卖，都是用金钱节约时间。就像飞机头等舱能够先登机，私人飞机无需考虑客舱环境，这些都是钱带来的。”
钱不是万能，但不能否定的是，确实能解决很多问题。
“可同样的，我一直认为，一些人格上的闪光，远比钱要可靠、忠贞。”
“你善良而有判断力，你孝顺而独立，你骨子里不屈和坚韧，这些都是许多人所不具备，同样不能靠金钱来衡量的。”这些东西，支撑起了尚驰这个人，同样，也是这些闪光不断吸引着肖娆。
“阿驰，我听过一句话，无数次想告诉你：‘人生莫惧少时贫’。”
尚驰心里丁点儿的星火，因为这番毫无遮掩的告白被点燃。她用不容置喙的说辞，打破了尚驰心里最深最厚的那层自我保护机制。
他想起第一首能够脱离曲谱弹出的完整钢琴曲，想到第一次远行登上的高山之巅，想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的壮阔。
那些瞬间的心动都是真实而剧烈的，感官集中在独特的美好之上，甚至暂时忘了自己。
而说出这句话的肖娆，让他再度感受到了那种壮阔和悸动。
“没错，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有什么不同，”尚驰眼中闪动，肖娆再次点破了他心中所想，“我们是平等的。”
十分钟很快过去，肖娆站起身，“阿驰，我一直很感谢，在我最糟糕的时候，你都会出现。”
完全不给尚驰表达的机会，肖娆带着几分狡黠离开，她要的是尚驰把这些话听进去，而非一时激动下做出的回应。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那就是她坚守这份喜欢的理由：她能感觉到，尚驰正向她靠近，一点点地，不间断地。
五月，夏意凶猛，肖娆换上夏季校服，白色半袖衬衫和格子百褶裙。这些日子，她忙着参赛，忙着学习，累到完全没时间去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喜欢。
这期间，她只在夏欣愉出院的时候去看过她一次，那次尚驰正工作，并没有和他碰上面。此后好多次，她也专挑尚驰不在的时候去看方糖。
避开，是为了让他想明白，也让他变相体会一下故意不联系的感觉。
“肖娆，想什么呢？”肖娆的同桌拿着水果进来，放了一个苹果在她桌上。
“想打猎和收网。”她语焉不详地解释了一下，拿起苹果啃了一口。耐心是猎人最重要的技能，她有预感，尚驰会主动来找她。
再来到肖娆的学校，校门口繁花盛放，尚驰站在校门口。也许是巧合，他也穿着件白色半袖衬衫。他头发又长了些，额前有了刘海，似有不便，他伸手将刘海往后拨了拨。
“阿驰？”
说不惊喜是假的，肖娆没想到她刚觉得差不多了，尚驰就来了。他肤色和上次见相比又深了，可好看的人不管什么样都好看。
“来还你钱。”尚驰单肩背着书包，说着就要掏钱。
肖娆连忙摆手，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你不知道财不外漏啊，这么多人，走，我们换个地方。”
尚驰见她神神秘秘，低声笑了一下。
这路边停的车，一辆赛过一辆贵，怎么会有人会看得上他这几千块。不过看看肖娆白皙的皮肤，尚驰同意了，他舍不得她被晒到。
奶茶店装修的堪比五星级酒店的餐厅，极简线条设计让尚驰不由多看了几眼。眼看他要点单，肖娆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手腕。
“我看看你的手。”
尚驰试着抽出，可肖娆又加了一只手，耍赖般哼哼，“我就看看，关心关系，绝对不是在占你便宜。”
虎口处的疤痕在各种药物的作用下，没有那么严重了，只是几百度的烫伤仍旧留下了要伴随他一生的痕迹。疤痕周边鼓起，皮肤凹凸不平。
肖娆的鼻息打在尚驰手背上，他触电般立刻抽回。
“喝什么，我给你买。”尚驰不自然地转移话题。
“请我杯奶茶就完事儿了？”肖娆低头扫码下单，“怎么也要请我吃顿好的才行，毕竟，我可是你最大的债主。”
尚驰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拿出装钱的信封，“那么债主，您要什么规格的饭菜当利息呢？”
肖娆支起一只手撑着脸，“你们家附近的那家酸菜鱼，大份。”
第31章
好想你31
“小气鬼。”
奶茶装在玻璃罐中，
经由棉花糖和巧克力屑点缀透着股梦幻的少女感，尚驰犹豫了一下，到底接过，
他轻啜一口，
入口的丝滑并不甜腻。
“好喝吧？”早有预料般肖娆依旧撑着脸，她下单的时候特意备注了微糖。
“嗯。”尚驰点点头，温热的奶茶不烫口，喝过嘴里也不发酸。
“那酸菜鱼？”肖娆伸出一指点点尚驰的手背。
“鱼，你有时间我们就能去，
只是你总是抓我的手，
难道这也是债主的权益之一？”尚驰学着肖娆，
也撑着脸，他挂着浅笑看着她，反客为主，
抽出手指，
压住肖娆嚣张的手指尖。
“如果你这么理解其实也不算错，
只是仅限于我这一个债主，其他人可不行。”肖娆故作镇定，实则心猛然颤了颤，她这是被反撩了吗？
“上次你说的话，
我好好考虑了一番。”收起玩乐，尚驰坐正身子。
“娆娆，我们谈谈。”
午后艳阳穿过玻璃洒进来星星点点，
尚驰背后带着些许光晕，
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暖融融。
“你说，这次换我听。”主宰过太多次敞开心扉的对话，肖娆趴在桌上，
歪着头看尚驰。一上午的课程令她头昏脑胀，昏昏欲睡。
“你对我的两次告白，说实话，令我心动。”尚驰的双手在膝盖上轻轻搓了搓，轻咳一声。
肖娆看着他，点点头，她早就知道，如果令尚驰讨厌，他早就拒她于千里之外了。
“只是我不能因为被你偏爱就昏了头，不清不楚就收下你的喜欢。”尚驰也曾经抛开客观条件思考过，结论还是不行。
“为什么？”奶茶突然不香了，真对不起三位数的价格。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出现只是填补了你缺失的那份安全感。会不会只是正好对应了你需要的，也就是说……”尚驰拿着吸管，说着说着低下头去。
“也就是说，存在换任何人都可以的可能？”肖娆实在忍不住了，抬头打了个哈欠，眼里泪意升腾，透着股楚楚可怜。
“对。”尚驰盯着那双眸，心软了。
“你觉得我可能误认了这份感情。”肖娆总是能明白尚驰在说什么，可有时候她又宁愿自己什么都听不懂。过于直白的话带着保护她的目的，只是说的过于清楚，就有些令人伤心了。
尚驰点头。
“行，这个我们先放下不提，我需要思考，还有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听他说了，肖娆拿起手机，在班群里控诉今日份奶茶的味道寡淡。
“还有就是，你出现让我很欣喜，就算你突然不再喜欢我，也不会改变的这一份欣喜。”尚驰几乎是鼓起了全身勇气，才终于说出这句话。
欣然自喜，尚驰很感谢，所以哪怕他知道以肖娆的聪慧她迟早能看出，还是想亲口告诉她。
“你这个人总是让人生气不起来，”肖娆放下手机，狠狠吸了一口奶茶，“我本来很不喜欢你把我看成糊涂蛋，可你紧接着又告诉我你很开心，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吃，不愧是你。”
撒娇的语气配合无可奈何的表情，尚驰见肖娆如此，笑容弧度增大。
“肖娆，你有没有想过，等你上了大学，会认识更多更优秀的人。到那时候，我就会因为过于普通，一点点从你的世界里褪色直到消失。”尚驰其实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可却避无可避。
“你怎么知道大学里会有更多更优秀的人？”肖娆关注的点出其不意，突然问出口，换得尚驰一时无话可应对。
肖娆见他又进入闷葫芦状态，气鼓鼓低下头看正讨论奶茶店的班群。她真的很不喜欢尚驰总是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想。
“Q大建筑系，我曾经是那里的学生。”尚驰一开口，就吐露出他从未和别人说过的过往。
“建筑系最好的Q大？”顾不上生气，肖娆眼睛睁地格外大。
“对。”他也曾是天之骄子，只是世事无常。
“你会认识更多优秀的人，世界的格局升级，你不会再对我千篇一律甚至枯燥的生活感兴趣，和我之间的话题也只会越来越少，这些我很确定。”就是因为他知道优秀的人有多么吸引人，才坚持着最后的克制。
“那你的数学是不是很好？”肖娆彻底精神了，她坐直，眼里亮晶晶。
陷入沉思的尚驰：……
她到底关注点在哪里？
“我才不要你利息，但作为你的债主，也不能就让你这么轻轻松松从我这里借了钱去。”肖娆义正严辞地打开手机，翻开日历给尚驰看。
“我每周这几天都是数学辅导课，但是说实话，我和我的数学老师很合不来。”肖娆很不喜欢对方的趋炎附势，目的心过重令她反感。
“所以呢？”尚驰迟疑。
“所以换成我来找你补习。”肖娆越发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既能名正言顺和尚驰相处，又能以轻松的方式面对最缺乏兴趣的课程。
“我家……可能不方便。”尚驰想起尚彦庆，放在桌子下的那只手紧握。
“去你工作地旁的快餐厅啊，”肖娆冲尚驰伸出手，“那里宽敞明亮还能吃饭，学生众多格外有学习氛围。最重要的是，你帮我补习完，就能接着去「初醺」上班，很方便。”
尚驰看看肖娆坚持伸出的手，到底还是点头了，他握了上去，“合作愉快。”
“尚驰，陪我喝完这杯奶茶你再走行吗？”
“好。”
“尚驰？”
“恩？”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在校园里遇见该有多好。你是学霸型万人迷冰山学长，我是富三代骄纵跋扈芭蕾小天才，然后一见面就是天雷勾地火，爱情之火熊熊燃烧……”
“娆娆……”
“恩？”
“走吧。”
“小气鬼，假想的机会都不给。”
*
正式开始补习这天，尚驰先兑现酸菜鱼的约定。六月初，老店外排了很多慕名前来的人。尚驰提前定了鱼，从后厨端出，直接拿到家里。
肖娆来到他家比约定时间早半个小时，尚驰用脚顶开家门，就见肖娆正拿着玩具和方糖玩。
“小驰，邻居阿姨叫妈妈去她家吃凉面，你们俩吃，”虽然喜欢肖娆的紧，夏欣愉还是不打算打扰两个孩子，“水池里有西瓜，记得切给娆娆吃。”
夏欣愉前脚走，方糖后脚也跟着离开，屋子里只剩尚驰和肖娆。
“吃饭吧。”尚驰洗了手出来，头发有些遮眼睛，他有些不耐烦，向上拨拉，只是柔顺的头发并不听话，总是往下滑。
“来，债主为了体恤你买饭的辛苦，屈尊降贵为你固定一下刘海。”肖娆说着，从自己耳侧摘下blingbling的发卡，啪唧一下卡在尚驰额前。
“鱼头吃吗？”肖娆不敢吃辣，尚驰要的微辣，他放了一个盘子在肖娆面前，没有给她盛米饭。
“鱼头一人一半吧，也太大了。”肖娆尝了口酸菜，酸爽的口感和夏天很配。
“真不吃米饭？”尚驰挑出鱼肚子上的肉给肖娆，见她被辣到直哈气，递自己的碗过去。
“鉴于你这么热情，我就吃一口吧，就一口。”肖娆辣到鼻子上冒汗，却还是觉得酣畅淋漓，好久没吃过软糯糯的米饭了。
饭后，肖娆抱着抱枕所在沙发里晒太阳，食困令她昏昏欲睡。尚驰在厨房切西瓜，哪怕开了窗，厨房里还是很热。
“西瓜你要怎么吃？”尚驰透过厨房的窗看肖娆，她如小狮子般蜷缩着，细白的脚丫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