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购物袋从商场里出来的时候,冰凉的雪粒子瞬间拂过了甚尔的脸。
他抬头看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却偏偏下了这么大的雪,今年的天气还真是反常。
绫香最近总是不太开心,笑得也少了,所以甚尔不仅给她买了新衣服,还又去她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带了她最常点的葡萄味千层。
等到买齐了之后,才顶着风雪回去了。
一到大门口,甚尔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先是绫香常喂的那只野猫,好像被她取名叫什么绫子,夹着尾巴贴着墙缝窜了出来。猫仿佛受了惊吓,就连甚尔这个“熟人”都认不出了,他伸手想捞,差点没被挠了个正着。
甚尔抿了抿唇,加快了步伐。
没跑上两步,他就撞上了自己在禅院家勉强说得上话的伙伴。他看甚尔脸色阴沉形色匆匆,还以为他早就得到消息了。
于是白着张脸,惊恐地看着他,嘴里还在劝:“你别激动,樱子她今天顶撞了几个少爷,被人教训了。”
“不过没死总还有希望是不是,你也别冲动,别冲动啊!”
甚尔脚步停了一瞬,理都没理,绕过此人,直接朝着自己的小院子飞掠而去。
他的速度太快,常人别说赶上他,就连看清楚他的身影都做不到。
还没进门,甚尔就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蛋糕盒和购物袋,把这些东西放在墙角,甚尔闭了闭眼,用力一推房门。
最开始,他都没能辨认出自己的妹妹在哪里。
今年院子里的樱花明明没有开,但入目却是一片樱粉色,从绫香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已经将积雪浸透,“粉色”的雪将整个院子都铺满了。
像是一整棵树上的花瓣都落尽了。
甚尔缓缓地往前走,然后在绫香身边跪了下来。
她被人拖回来之后,就这么直接扔在了地上。
原本引以为傲的两条腿已经看不出原状,只剩下血肉模糊。冻得红彤彤的手里还用力握着自己给她的怀刀,很倔强又强势的性子,恐怕到死都不会松开拿武器的手。
寂静的庭院里,甚尔忽然听到一声嘶哑的哭喘。
他吓了一跳,以为是绫香在哭,连忙低下头去。结果发现少女只是沉沉地闭着眼,并没有醒。
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声音是自己发出的。
妹妹,好小的妹妹,哪怕抱在怀里,却还是觉得空空荡荡的。
甚尔抱着自己的妹妹,似乎杀了很多人,大家恐惧他,厌恶他,不敢置信他这样的废物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所以他们即便百般不甘心,最后却也只能放下身段来和这个平日里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人交涉。
明明是梦寐以求的画面,但甚尔只是麻木。
于是他将那些来和他谈条件的人也杀了,然后顶着众人恐惧又忌惮的目光,彻底脱离了禅院家。
再后来,他的记忆变得模糊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妹妹,但是却说不清妹妹到底在哪里。
似乎在上学。
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兄长,所以一直到星浆体任务的时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哦,对了,妹妹在东京上学。
因为她说自己喜欢能露腿的裙子。
我的浑身胀痛,像落入了某个不断下坠的梦境。
周遭的一切都光怪陆离,一时是一周目的场景,转眼可能又变成了三周目。
某一个瞬间,我感觉自己甚至都快要被身体里充斥着的两股力量给撕碎了。刚才饿得发昏,现在倒是不饿了,变成吃太撑了。
强烈的风暴以我为中心往外扩散,随后又形成一股向内部吞噬的力量。我头疼得像是要炸开,早就无力防御,好在那些肆虐的能量在碰到我之前就被[情人眼]的被动强硬地弹开了。
强烈的求生欲让我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了一切能够拿出来的所有道具。
每周目,我获得的道具都和当前周目的主要攻略对象有关。
道具的效果则是根据攻略对象本周目最强烈的情绪来决定的。所以一周目我获得了口是心非的药丸,而三周目的奖励则是防御全能的[情人眼]。
而在这一周目,我通关后掉落的SSR道具名叫[唯一的心愿],说来也巧,居然和[情人眼]一样,外表看起来都像是个玻璃球。
这个道具光看名字会不明所以,但取出来一看,却又发现似曾相识,我好像曾经看到过这个红色的玻璃圆球。
在哪里呢?我忍着头疼回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这个东西不就是我当时在彭格列基地的训练室找到的那个玻璃珠吗?那之后,我还碰到了来找护身符的泽田纲吉,最后机缘巧合下,将SR道具[代君受过]给了他。
不过这个道具面对眼下的情况倒是正好,我紧紧攥着手里的道具,心中默念。
我想掌握体内失控的力量,我还想保护身边的人。
我想要有尊严的活下去。
手心的红色玻璃球体瞬间碎裂,无数银红色的晶屑像是流淌的星河,不断涌向我的身体。
它们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安抚了我身体中躁动的力量,并将两股力量仔细梳理,使其融为一体。
在那一瞬间我眼中的世界忽然产生了变化。
原本令我头疼,不知道应该怎么分辨和突破的折叠空间在我眼中就像是小孩子拙劣的画作,我立于其中,微微眨眼,一切应声破碎。
我顺着无数个空间的间隙向下坠落,最后终于双脚着地,重新落在了地面上。
再次睁开眼睛,我出现在一个空旷的房间中。
一位黑发黑眼的少女坐在我的对面,眼含笑意。随后她微微启唇,发出了和我一样的声音。
是的,我的系统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唯一不太的一样的大概就是系统顶着的那张脸看起来要更小一点,至多十五岁。
系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中所想,笑了起来:
“我不记得了。”
时间过去太久,就连当时欺负我的人长成什么样子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更别说其他。
那几个混蛋后面也已经被甚尔宰了,所以连继续怨恨似乎都没什么必要。
“所以白兰的异能和我互相弥补是吗?”
说是系统其实也不完全,倒不如说是我的异能化为的实体,又或者说,她就是曾经的那个,羸弱,无能,天赋平平但又不肯放弃的自己。
此刻,她像是一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女,安静地靠在我肩上。
“绫香。”她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又轻又软,这个习惯也很像是曾经的我,我那时候个子娇小,最喜欢这样靠在甚尔的肩头。
“一直以来,你做得很好。”
这一刻,我的心灵前所未有的通达和放松,我小声地嗯了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外面很多人在找我,但是却依旧躲在这个被我自己塑造起来小世界里不愿意出去。
十五岁的绫香对我的小心思心知肚明,她皱起鼻子,轻声取笑我。
“才没有。”
“有一点,感觉自己忽然变成幕后大boss了。”
“绫香”和我依偎在一处,没有再说什么了。
又过去不知道多久,她忽然出声。
“为什么?”我一惊,瞬间从刚才那种放松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重新坐直了。
她答非所问。
我知道,但是我仍旧喜欢称呼她为十五岁的自己。
传说,在永无乡的孩子永远长不大,他们会永远停留在自己少年时,无忧无虑,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
但是我已经顺利长大了,我没有停留在那个十五岁。
我活下来了。
以后也会一直这么顽固又倔强的活下去,把所有人惹得火大。
她轻轻抱住了我,然后在空气中融化成了一捧淡色的光。
封锁已久的小世界终于消散了。
我抬起头,发现阴沉了好些时日的天空终于放晴了。空气中传来了恬淡的香气,闭着眼仿佛就能想象出街头密密匝匝的粉色樱花正在肆意绽放。
“绫香!”
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第118章
番外: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天幕浓黑,整座城市也陷入了沉睡。
某个出租屋内。
所有的窗门紧闭,就连周遭的空气也因此凝滞。
而就在客厅的正中央,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正歪倒在客厅那张暗红色的布艺沙发上。
——这玩意儿也不知道当中转了几手,红色的沙发套上沾染了污渍,显得既深浓又暗淡。它沉默地盘踞在客厅的正中央,像是一汪陈旧的血。
不过它的使用者很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正侧身躺在上面,双眼紧闭,却睡得并不算安稳。
——只见此时他的眉心蹙起,牙齿却咬得很紧。同时,紧实的手臂上青筋暴突,仿佛泥足深陷,无处可依。
“……等等……”
“我会杀了他们……绫香!”
“……”
天光葳蕤,现在正好是黎明破晓的时分。
最深重的黑暗已经过去,淡金色的天光透过百叶窗的间隙毫无保留地印上了伏黑甚尔闭合的眼皮。
他瞬间睁开眼睛。
伏黑甚尔身姿矫健,眨眼间就翻身坐了起来。他浑身的气势紧绷,绿色的瞳孔清明又凶狠,半点都看不出来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
但是很快,那抹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锋芒就像是朝露一样从他的身上消失了。
伏黑甚尔缓缓眨了一下眼皮,忽然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真是,睡糊涂了。”
——要不然怎么老是梦到曾经的事情。
混乱的记忆彼此混淆,就像是白昼和极夜轮番交替,长此以往,他早就已经分不清其中的区别了。
曾经被绫香羡慕的特殊体质在这个时候更像是刻入血脉的诅咒,他永远精力充沛,身体强健的堪比钢筋水泥,就连万能的酒精也无法麻痹他的大脑,于是只能困在日复一复的反复拉扯。
这种拉扯无人察觉,他更懒得主动表露。
好在世界上能麻痹人神经的不止有酒精而已,伏黑甚尔很快找到了别的替代方式。
无论是浑浑噩噩或者后悔莫及,其实都没有意义。比起那些,还不如梦一梦这一期双色球的开奖号码。
想到这里,他眼神重新变得倦怠又阴郁,随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靠枕垫在腰后,他点开手机,上面是委托人的汇款信息。伏黑甚尔甚至都懒得看一眼具体金额,眼皮都不眨得就将钱全部都扔到了赌博网站里。
伏黑甚尔是世界上最朝不保夕的赌徒,所以下注的方式从来都是allin。
无论多少钱,到他手里,下一秒就会被挥霍一空。
挥金如土,岌岌可危。
反正他也再也没有存钱的理由了。
积攒和克制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习惯,不如及时行乐。
伏黑甚尔长腿抵着茶几,随便地划拉了两下屏幕,刚想把手机扔开。但就在熄屏的前一秒,有电话打了进来,是那个经常和他合作的任务中间人。
——算是中介的一种,作为连接杀手和雇主的唯一桥梁,这些年他没少从甚尔身上吃回扣,甚尔心里清楚,但大部分时候懒得和他斤斤计较。
“有事?”
“钱花完了没?我这里有个大单,雇主够大方,不过我和你说清楚,活很脏,不然也不会找你。一句话,接不接?”——对方对伏黑甚尔冷漠的口气不以为意,又或者说是早就习惯了。
他甚至会感谢伏黑甚尔是个手里攥不住钱的赌鬼,要是他没有这项烧钱的爱好,恐怕根本不会和他合作。
他会答应的,就和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干脆利落。
只要能来钱,无论是多脏的活儿,伏黑甚尔都没有二话。
对方仿佛是一台没有自尊心的杀戮机器,只要有钱拿,无论是谁都能驱使他。
中间人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所以他此时心中十分笃定,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滚,不接。”
“……”这一刻,中间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是伏黑甚尔甚至都懒得和他多解释一句,直接挂掉了电话。
中间人匪夷所思,不可置信,握着手机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难道这混蛋终于运气好了一回,赌钱赌赢了?不对不对,就算这家伙赢了一个亿,也会立刻重新把钱换成筹码扔回赌桌上的。
所以无论赚了多少,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惊讶又不解,于是再次拨通了伏黑甚尔的电话。
“等等,别挂!”他生怕再被直接挂掉,“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算了不聊这个,价格好商量,这次的雇主非常富有,报酬至少够你花一周,你可想清楚,肥羊可遇不可求。”
“滚,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多少都不接,拉黑了。”甚尔声音冷漠,径自说完就直接单方面中断了谈话。
话筒里传来的忙音,中间人脸都气红了,想要再打过去,却发现无法接通。
伏黑甚尔真的把他拉黑了。
“……这个王八蛋!”
伏黑甚尔并没有听到对方的无能狂怒,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关心。他在没有灯的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抬手拽下一点百叶窗,阳光瞬间顺着那道之不易的间隙中借机流淌进来。
他被刺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明亮,好恶心。
伏黑甚尔瞬间松开手。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他终于感到不耐烦了。
漆黑的眉毛皱起,野蛮的戾气自然而然地从他的身上显露出来。
于是伏黑甚尔看都没看,直接一把接了起来。
“再敢换号打过来就杀了你。”
电话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瞬间停顿的呼吸声证明了那头的人并没有离开。
“听不懂人话?”
“……”
“装什么哑巴,老子问你话呢。”
“……甚尔。”
在听到那道声音的同时,伏黑甚尔瞬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的膝盖撞上茶几。桌角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和他膝盖直接接触的坚硬的钢化玻璃当场开裂碎了个七零八落,四散飞溅,落在地板上。
伏黑甚尔对此却像是毫无所觉,他肌肉崩得像是快要断裂的弓弦,他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奈何喉咙干哑,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这回倒真成了个哑巴,反而那头的人此刻不再迟疑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