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各怀心思地看热闹,就听婬神娘娘语气亲昵地怪罪他:“你是该罚甲等,不是你动手,玄武门柱怎么会断。”
刑戈不认:“不经打,也该换了。”
战神这脾气,还真是……对上谁都不会低头。
不过,他这样已经是难得的温柔,看得爱慕他的那一大帮女神、仙娥们眼都热了。
刑戈还欲再同天帝抗议,被佑春挥袖拦下,封了他,以及其余三位的嘴。她已做好了准备:“天帝,罚吧。”
没犯什么大错的真神甘愿领罚,该怎么罚、罚什么,对天帝来说是个难题。
天帝正愁之间,天后娘娘在他耳畔低语几句,解了燃眉之急。
“婬神佑春,私行不端,间接酿成大祸,”天帝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罚,暂封神位,贬入人间历劫四则,待完成之日,方可归位。”
“卯月星君、神官帝危、青玹海帝、火神刑戈,皆受乙等神罚,神罚完毕关入天牢,待婬神佑春历劫归来方能出狱。”
相比四位天神受的罚,只是去人间历几遭劫的惩罚不痛不痒,实在算不上什么。
想看热闹的无关人等略失望,不过又都能理解。
佑春自然应下。
天帝又说:“只是,待历劫归来,佑春娘娘同……”
他不便开口,但意思已经传达了出来,天帝不希望在他管辖的天界再发生佑春跟四位天神这样混乱的关系。
佑春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地将他的话堵回去:“要么天帝颁布一夫一妻的法令?不过我记得,天帝也是有几位侍妃的。”
天帝脸色不虞,但也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没办法,对面这位女神是神阶高于他的真神,骂不得也打不得,不好管。
判完这几人,天帝拂袖而去,显然是受了憋闷,心情不畅快。
而这边,佑春直到去领罚,才解了对那几位情人下的禁言法术。
她没同谁说一句话,也没留下什么。几个人都明白,佑春对他们因她争斗这件事,并非是没有任何不悦的。
然而,因为判罚受刑被迫平静的表象下,几位天神的心情其实也并没有平复。
一方面是对其他人的仇视,另一方面,也有因为背叛而生的怨艾。
敬重、爱慕佑春是一回事,可这种感情越深,在得知自己并非唯一后,妒意也会越令人扭曲。
尤其是在天帝提出对此事的异议时,佑春回绝的态度,她并不想选了谁、弃了谁。
如何让人好受?
婬神的几位入幕之宾皆是天界中流砥柱,没人一定有信心,自己是会被优待的那一个。
这根刺深入命脉,而解铃,只能是那系铃人。
004|第4章
在人间
天帝判罚时只有寥寥几字的“四则历劫”,交代下去后,由掌管凡人命格的神官负责细化。
待佑春已经到了人间,才知道这劫没那么简单。
“以最低微的身份,让那些恶人爱上我?”她重复了遍仙童所说的话,摸了摸身上的粗布衣衫,眉头微蹙,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在人间历劫可轻可重,在大殿上听天帝说得简单,转头真到了跟前,又添了几处为难人的东西来。
天帝和神官有权如此,可被派来看管辅佐婬神的小仙童不过是个边边角角不起眼的小神仙。
她结结巴巴抬不起头来,生怕被迁怒:“婬神娘娘……”
“行了,我现在不过一介凡人,叫佑春吧。”佑春虽不耻那些暗中为难人的手段,不过她心胸宽敞,随遇而安。既历劫是她自己同意的,神格与法术也是自己暂封的,便没有理由怨怪别人。
权当作是来人间游玩一场。
要找人麻烦,那也是回去之后再想的事。
神的身躯与凡人的精细差异太大,佑春在人间的肉身并不是她原先的。下来之前,她在九重天摘了朵花随手化了一具,脸与她有几分神似。
整体看来,远远比不上她原身的完美,但以佑春追求美色的苛刻眼光,放在人间也是万里挑一的人儿。
发现她已然面色从容,舒展手指查看自己这具身体,仙童悬着一半的心安放,她直呼真神名讳还有些怯弱:“佑春娘娘,您不必担心,小仙会护您周全。”
“好。”佑春朝她笑笑。
短短时间,佑春已说服自己坦然接受未来的一切。
哪怕她刚来人间的身份是个洗衣裳的粗使丫鬟,哪怕她第一个需要征服的是这座亲王府的主人。
暂不提让广凌王拓跋启爱上她的难度有多大,这天堑般的身份差别,佑春想出现在他面前都难如登天。
玩笑话,对于一位上古真神来说,登天反倒是简单事。
“拓跋启?”佑春喃喃念着这名字,问仙童,“是长启吗?”
她那天界的情人有四位,来人间要征服的,据说生来情缘淡薄、命格孤寡的恶人也是四位,第一个又叫拓跋启,种种关联密切,佑春便想着,难道她需要征服的人都是天神们的化身?
仙童否定道:“不是的,佑春娘娘,您是带着紫府神识下凡,但那几位需要您去攀爬的人,可能名字和外貌有几分熟悉,内里芯子却不同。这些人都是司命神官为了不冒犯您,费劲了心思挑选、安排的,可以理解为转世。”
神仙转世,是不记事的,生来空壳一副。
这话的意思是,为了不让要求甚高的婬神娘娘失望,安排历劫的神官特地量身打造。
佑春对此将信将疑。
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该不会那些人串通了欺瞒她。天帝可疑,长启他们同样也很可疑。
做过数次枕边人,佑春知道,哪怕是温润心善的青玹,也绝不是简单的良善之辈。
在小仙童再三的保证下,佑春还是暂且信了她的话。
但其实佑春的警惕不无道理。
且她的直觉,是准确的。
不过因为背后动手脚的法子掩饰得极好,守护她的小仙童又并不知道真相。那些处于暗处的细微小改动,便这么不动声色地瞒了下去。
后话如何暂且不提,眼下,佑春遭遇了身份低微的第一个难题。
还没与仙童把话说完,一道由远及近高声吵嚷的声音打断她们。
“又春!没见过你这么惫懒的赔钱货,衣服没洗完还敢偷懒,这些洗不完,不许吃午饭!”来人说着,又将一筐脏衣物砸到佑春脚边。
身份尊贵的婬神娘娘何曾被这么粗鄙无礼地对待过?
佑春怔了怔,机警地低下头掩饰来不及做反应的神情。
仙童有特定的法术,除了佑春能看见仙童,凡人的肉眼凡胎皆看不见她,所以小仙童倒不用隐去。
来催促干活的女子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梳着干练的短髻,身上布料比佑春的要柔软些,衣袖以襻膊绑着,想必也是干粗活的丫鬟。
只不过佑春的身份要更低微,所以无论是谁都可随意欺凌。
那女子见佑春木呆,既嫌弃又妒忌地瞪了一眼,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仙童害怕佑春生气,可看她脸色竟只是对新奇体验的稍稍惊讶。
佑春的确不介意。
她一个活了几万岁的神,何须同凡人计较。正如同蝼蚁之于大象,野草之于高山。
况且凡人的欲望比神仙浓烈太多,在她眼里明亮得很。佑春看她们,就像看自己忠诚的信徒,她多得是宽容。
比较起来,还是脚边这堆积如山的脏衣服更让佑春不知如何是好。
她喜欢体验新奇,但不是规规矩矩地重复这些只有劳累的脏累活。不能用法术,这些要洗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她必须想办法尽快脱离当前最底层的低微身份才是。
005|第5章
洗衣婢
佑春对着一堆凡人的衣衫犯难,该怎么洗怎么开头,她全然无从下手。
仙童想帮她也不能动用法术,只能动手陪她一起洗。
一大一小正为难,院墙上方传来小声呼唤。
“主人……”
“落翎。”熟悉的声音,佑春一听便知。
回头望去,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落在墙头。被佑春看到后,翘了翘尾羽,扑簌簌飞下来,于空中化成一位白发白衣的纯净少女轻盈落地。
“主人,我来帮你!”落翎抬手便要施法洗衣。
天界那事发生时一片混乱,佑春无暇顾及这只小孔雀,紧接着她又接了惩罚,事发突然。
落翎没了主人就六神无主,好不容易才寻到婬神娘娘在人间的肉身,变成小鸟作伪装靠近。主人有难,小孔雀自当全力以赴。
“不可!”佑春喝止落翎施法,“这是历劫,借法术干预会受大惩。”
佑春好歹也是八位真神之一,虽然真神们大多不知去向,以她的地位和人脉,如若需要帮助,任何事都不在话下。
但这是天帝亲判的处罚,施加了禁令,万万不可投机取巧。所以佑春的处境凄苦,想要改变,也只能靠她自己。
落翎若要帮,只能像仙童这样,老老实实用双手帮。
洗衣的事于神仙而言太生疏,但好在简单。三个人一起做,很快妥当清晰。
洗着衣服,又听仙童介绍人间的情况。
如今天下一统历经两代王朝,当代国号为央,开国九十二年,国姓拓跋。
虽久经太平,但当今皇帝骄奢淫逸,荒废朝政疏于治理国务。皇帝昏庸,从皇都到地方官员贪赃成性,以致民怨四起。
近来灾祸不断,地动海溢,民间都传,这是央王不贤,惹了天怒降罪央朝,祸及百姓。
凡人以为的天怒,其实是四位天神拈酸吃醋打架造的乱子。
所以,正如佑春所想,人间的境况和天界的闹剧,到底何为因,何为果?
天机玄妙,不可说也。
……
佑春所在的院子是逼仄的杂物院,这里的地都是未经掩盖的泥地,偏偏有口井,便用作浣洗府上除上头正经主子以外其余管事些的衣裳。
刚过了立冬换季天冷,衣裳倒不多,所以只留了佑春一人做这些事。
水洒出来润了土,大片的泥泞弄脏佑春的鞋和裤脚,甚是狼狈。
望着竹竿上挂着几纵变得干净齐整的衣裳,佑春长吁一口气,虽劳累,但体验新奇。
短短一两个时辰,她知道了冷、知道了累、知道了饿,知道了身份低微者寸步难行的凄苦。这与她高高在上的真神身份浑然两截。
做完差事,她跟着外头的动静,顺着同为干粗活丫鬟的人流前行,去领中午的饭食。
仙童隐身随行,落翎幻形为小鸟飞跃枝头,一段一段地跟着。
路过一间宽敞的院子,看到方才见过的熟脸。
院子铺着平整的石砖,宽敞干净,晾晒的衣物柔顺精致尽善尽美。旁的小丫鬟唤那人翠枝姐姐,帮着她的忙。
两人举着比她们高大不止半个身的男子衣袍废力地撑平,那外袍宽阔,衣料厚重黑沉,还有大片的暗纹和金线绣样,又浸着水,想必不轻。
待挂好后,小丫鬟想帮忙理顺袖口,被翠枝骂开,不许她碰。
“没规矩的小蹄子,你想做甚?殿下的衣服只有我能碰。”
原来翠枝也是负责洗衣的丫鬟,只是看样子,她管着府上洗衣这事,而她自己只用洗拓跋启的衣物。
翠枝傲娇地甩脸,视线一晃,注意到院门旁站的人。
这个叫又春的丫头,是随难民潮打东边逃难来的,一家人都死了,饿倒在亲王府角门的巷子里。叫她婶娘瞧见,丢了半个馒头,签了卖身契进府当个最低等的丫鬟。
像这样不知底细的,即便卖身也不会重用。
哪知,洗干净才发现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
翠枝远远瞧着她,重重咬着嘴唇生闷气。
院子外人来人往的,可偏偏又春那丫头格外扎眼。即便她头发只是梳着最简单的辫子攒成双髻,穿着灰麻色的粗布衣裳,脸上还有泥水印子,但仍是一眼忽视不了的绝色。
那一双洗了一上午衣裳碰了冷水的手垂在身前,虽冻得泛红泛白,但形态好看得像画像上仙姑的纤纤素手。
可让翠枝嫉妒狠了。
要是她也生一张好脸蛋,让她婶娘将她送去前院,能不能有那个造化真不是她异想天开。
何苦整日在这破落院子里抱着亲王殿下的衣袍凄凄做梦?
“衣裳你就洗完了?叫我发现没做完没洗干净,你就死定了!”翠枝插着腰摆大丫鬟的谱大声叫骂。
006|第6章
有门路
构不成威胁的人再凶神恶煞看上去也是虚张声势,佑春不以为意。
看她本本分分地回答都洗完了,翠枝扁了扁嘴,甚觉无趣,擦干手上的水走出来,剜她一眼后大步朝前面走。
下人们吃饭是抬着桶在厨房后的天井里发放饭菜,此时阶上坐满了人,有些来晚了的,只能抱着碗站着吃。
今儿出了太阳,原本在屋里有桌椅能坐着吃饭的管事妈妈们,使唤小丫头抬了小桌小凳摆在天井中央,边晒太阳边用饭。
佑春看到翠枝凑在一名圆润的中年女人跟前,唤她婶娘,递碗递筷,亲昵非常。
仙童向佑春讲解,这是亲王府内院管厨房的樊妈妈,翠枝的婶娘,也就是“捡”又春回来的人。
佑春安静地假装埋头吃着这碗毫无灵气的寻常人间饭菜,维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听那樊妈妈与旁人闲话家常。
“你家那个儿媳是个有福气的,第三胎也该落稳了吧?怎的我家这个,成亲一年了还没个动静,愁死个人。”樊妈妈唉声叹气,饭都用得不香。
一旁人道:“上次给你那个偏方没效用?不然找个大夫给瞧瞧。”
“什么法子都试了,也看过大夫了,儿子儿媳都是个好的。仍是个扁肚皮。”
翠枝道:“婶娘放心,兄嫂都是有福气的,兴许就快有好消息了。”
樊妈妈马虎应了声,不想听一个姑娘家插这类事的话,只顾扭头跟年纪相差不大的妈妈说:“罢了,晚上我再去好生求求送子娘娘。”
送子娘娘?巧了么不是。
樊妈妈要去求的送子娘娘,正是婬神座下的衍生神。除此之外,掌管姻缘、梦境和性别雌雄的神,也都是受她神力影响,在她管辖内的神灵。
令樊妈妈忧心万分的事,佑春只肖一句话便能有眉目。
机会送上了门,这事如利用好,佑春便能早些脱离困境。
找着了门路,但还不能着急。眼下场合不对,又春一个二八年华的孤女贸然去掺和这些事,会像翠枝一样不被重视。所以佑春只当听了一耳朵,留了个记性按下不动,等待机会凭借此事一举翻身。
人间的饭食毫无灵气,只能饱口腹之欲。给下人吃的炖菜心、肥肉笋干汤,混着陈米黄黍搅合在碗里,其他人吃得呼噜作响,佑春食难下咽,但因腹中空空也勉强用完了。
吃完午膳,她还得回杂物院继续洗衣,王府人多,洗了管事的,还有大丫鬟们的。
待没人时,她向小仙童打听樊妈妈的事。仙童手握司命神官给的部分命簿,对人间这片与她相关的人事物都有交代。
“樊妈妈育有两女一子,大女儿嫁了府里的亲卫兵,二子帮着管采买事务,成亲娶妻还未育子,三女儿在前院茶房当差。”
难怪樊妈妈对儿媳无子的事格外忧心,她就这一个儿子,两只眼睛都盯着,因此全心全意地着急。
佑春打算替樊妈妈解决此事,借恩情为搭桥,求樊妈妈送她去个容易接近拓跋启的差事。在这后院边边角角做着给下人洗衣的活,不离开,就算是干到垂垂老矣也见不上亲王府中主人一面。
来人间的第一日于劳累中度过,干粗活的下人看忙的是什么,像佑春这等白日辛苦的,到了天黑便可以早早地回屋休息,待寅时末天麻麻亮,就得起来忙碌。
冬季夜长昼短,还可再晚半个时辰起。虽然吃食受限,在劳活的时间上,王府待下人还算宽厚。
歇息的屋子是许多人睡一起的大通铺,有两桶热水可梳洗,不过事事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