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小年岁,为何对我直呼其名?」
「怎得?要我跟着浮光唤你哥哥不成?」
他脊背一紧,又不说话了。
他宁愿我叫他晏温吧?毕竟哥哥这样的称呼,太亲近了。
「回去便到我家去吧?小鱼用来炖汤,大的便红烧了好不好?」
好不容易同他并肩了,我歪头问他。
少年的肩背还单薄,微微垂着眼,睫毛并不十分浓密,却很长,将他眼中的情绪遮挡了个干净。
「我要读书的。」
「吃完饭再读不成吗?我家里还有今早新作的绿豆糕,不太甜,绵密得很,你不是爱吃吗?」
「谁说我爱吃的?」
少年狡辩,却红了耳尖。
「我爱吃,浮光爱吃,就你不爱好了吧?」
不知为何,我眼里便染上了湿意。
说来说去,我亦曾姓宋,他原本该同魏同一样锦衣玉食地长成一个什么也不缺且每日欢欢喜喜的少年郎君。
是宋家欠他的。
归了家,家里的小菜畦种下的种子都已发了芽,绿油油一片。
芫荽已能吃了,我收拾好了鱼,浮光掐了芫荽,又挖了几根小葱蹲在院里洗。
晏温坐在小板凳上翻我新练的字,我嘴闲不住,同浮光讲我新看的话本子里的故事。
天很蓝,云很低,堆堆叠叠压着低矮的院墙,吹来一阵微风,扬起少年的发尾,掀起少年的衣摆。
烟囱里一团一团的烟慢慢飘远不见,只终究是一不小心粘了少年满身。
他看起来,也是个有些人间烟火气的少年了。
20
白云苍狗,我亦有了自己的小伙伴,从春日到冬日,热热闹闹地过着日子。
有时我去买米买面,去送新抄写的经书,总会遇到晏温。
少年慢慢长高了,肩膀变得宽阔,腿亦很长,我背着十分吃力的口袋他一只手也能轻易地拎着。
我们并肩走着,他不说话,却愿意十分认真地听我闲话。
我们一起写字,他画画有天赋得很,冬日我便叫他照着院外的一棵老柿子树给我做一幅柿柿如意图来。
浮光要的是一幅冬日雪景,他做好了画,我便用柿子做柿饼给他吃。
他要去乡试,我同浮光去送他,少年甚少笑的,可待我同浮光将吉祥话搜肠刮肚的说了个遍,又将老太太同阿爹交代过的又说了一遍时,少年便笑了。
浅淡的瞳孔里亦染上了温度,叫我们回家等他。
这年我十二,他十六。
晚上我躺在床上,因为晏温掉了泪。
他书读得很好,会写字会画画,诗词亦是信手拈来,还能弹琴,同阿爹下棋都不曾输过。
他性子冷淡,待人却诚恳有礼,他有一双浓墨重彩的桃花眼,眼尾的一撇顾自染着七分风情。
他生得这样好看,我哭,是因为自己竟然处处配不上他。
这世间最难的事,便是突然明白自己心悦一人,更难得便是,竟然察觉自己没一处配得上他。
魏同说了,晏温只参加了一次诗会,便名动京城。
京城里到处都是打听他的姑娘,护国将军家的幼女许迎歌,寻他都寻到国子监去了。
紫芝风流,名动京城,说的便是他。
阿爹说了,他有经国治事之才,待殿试完了,考个状元探花轻而易举。
我盼着他很好很好,可他却太好了。
那夜我腹痛难忍,第一次来了葵水。
第二日不舒服,我躺了一日,浮光不见我,便跑来我家看。
听说我来了葵水,便又跑回去寻乌妈妈。
天黑前乌妈妈端了一碗红糖鸡蛋给我吃,看我的模样,忍不住又摸了摸我的发顶。
「没娘的女孩儿,苦得很。」
我本忍着的泪,却又不由自主地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阿娘为了那昏君舍了我,她陪着那昏君去死了,却从未想过我该如何活。
或许她是知道的吧?知道阿爹对她一心一意,既她求了,阿爹定然会待我如己出,她拿捏着阿爹的真心,又从来不屑一顾。
我阿娘那样坏,可我阿爹却只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