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会忍不住,忍不住要哭,要同旁的失了心爱之人的姑娘一样,悲戚难耐。
直到这一刻,我才深知,原来我终于真的失去的晏温,失去了春生,失去了那些好的坏的过往。
或是病着,我确实没了长久站立的力气,便自发寻了张椅子坐着。
没人上茶,无人理会,我鼻子发酸,打个喷嚏便要流一串泪下来。
我垂着头认真地擦鼻涕,这是他们的世界,我是个外人,即是外人,沉默些,才是做客之道。
我头昏脑涨,不知待了多久,久到我以为自己要坐成一尊雕像时,那善解人意的姑娘终于发现了我。
「实在抱歉,我们往日也是这般,说起字画便将旁的事都忘了,却是叫夫人久等了。绿蚁,还不快上茶来?」
全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无人说她的不是,她笑盈盈地在我对面坐下,身上带着些药草的味道,不很浓,却是好闻的。
「是我冒昧打扰了,只同大人说好了今日要来的,自是不敢怠慢,望姑娘莫怪。」
我仓皇抬头,起身行了礼,那姑娘伸手来扶我,我才第一次同她面对面。
确实是个美人儿,且还是个有情趣的美人儿,婢女的名字都起得这般有意思,不像我,我只有过一个婢女,她叫巧巧。
我坐了回去,实没了同她寒暄的心思,只看着晏温。
他依旧一身素衣,挽袖收了笔,抬头看我时,眉眼间带了些许冷清。
我将袖里的地契拿出来放在桌上,闷声说道:「这是地契,一百亩水田并一座庄子,五年前我买时一共白银三千两,如今卖给大人也是这样的价格。
只我有个不情之请,庄子上的田皆租于了坞中几户人家,租期年尾才到,今年已然下种,稻子亦长了这般长了,大人若要收回,可否等到年尾?
另一个便是望大人能再宽限我几日,我将家中物品收拾妥当,租好了船立时便走。」
我同阿爹的想法便是先租船沿着运河北上,去一趟京城祭奠一番故人,再西出阳关。
自此便是山高水远,不复相见。
45
「夫人你要去往何处?」
那姑娘又问道,待问完,她又盯着我看,细细长长的眉毛轻蹙,看着都叫人生出心疼来。
「我阿爹想去塞外。」
「那可不就出了我大夏的地界了?夫人真正是好气魄,这般远的路说走便能走,月盈佩服。」
原她叫月盈啊!名字亦是好听的。
「你说你们要去何处?」
晏温垂着头,站在铜盆前认真地清洗着手指上的墨迹。
「阿姐,你说你要去何处?」
春生亦问道,只他不如晏温,总是不动如山。
他终究还年轻,走过来便抓住我的手腕,抓得极紧,脸上分明带着三分不信,四分愤怒。
「春生,我要带着阿爹同阿元去关外,我想去看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走之前还能见你一面,阿姐甚是欢喜。待我再回来时,只愿你已是个儿孙满堂,无忧度日的老阿翁了。」
我伸手将春生的手握进我的手里,同旧日一般摇了摇。
至少春生,至少他着急时还会叫我声阿姐,如此,我便不曾白养他一遭。
「你分明说过,你说过要给我挑个好看温柔且有耐心的姑娘,待我娶了妻也不分家,就开开心心一处过着的……」
「春生,你知道的,阿姐如今做不到了。」
我忍着泪,不是不愿意去做,只是再也做不到了。
我是个没了归处的人,亦胆怯得没有面对的勇气,只有逃避。
我想活,便只能逃避,逃到一个再也寻不到晏温的地方,午夜梦回,即便泪染湿了枕头,再也不会生出即刻寻他的心思,隔着千山万水,想寻,再也寻不到。
我总有一日会将他忘了,再做一个全新的常秋时。
「既做不到,当日为何要说?你可不就是这样吗?想说什么随口就说,不想要了,便能随手丢弃。拿三千两银钱来。」
晏温看着我,眼里覆着冰霜利剑。
很快便有管家模样的人送了银票来,晏温接过,亲自递到了我手里。
「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我垂头接过银票,轻声答了个「是」字。
晏温,我想将你忘了,就像从不曾认识过一样。
就像我同阿爹从不曾搬进那道幽深的巷子,就像我从不曾摘了那枝头的杏子,就像我从不曾有过要将你据为己有的念头。
就像我从不曾爱过一个叫晏温的郎君。
我归了家,只觉得病得愈发重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阿爹叫我起来喝药我便喝了,叫我喝粥我也喝了。
我不知道今夕何夕,只看阿元垂着脑袋站在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叫阿爹带她走,怕将病气过给她。
她要阿爹再三保证我不会死才终于走了。